半個時辰後,九丫在四方酒肆找到了柴胡。因爲鬱章園的差事,她回臨安後便時時與他見面,上一次大概是在三日前。那時他還苦逼一張臉跟她說楊繆繆如何像狗屁膏藥一樣天天貼着他,又說什麼大概是想以此行動來折磨他好讓他英年早逝。
“你知道嗎?楊六小姐甚中意你。”九丫找準時機說了今日的來意。
正喝着茶的柴胡一聽,一口老血差點沒和着茶水噴出來。抹着嘴角,他一副快要壽終正的模樣,“我的孃親呀,您就別耍我了。”
柴胡其實六歲就成了小叫花,跟着一羣花叫花廝混,後來認識了順二孃。以順二孃的話,因爲覺得柴胡面相富貴,所以便收他做了義子。九丫跟他認識已經好幾個月,從來沒聽他提過他那親孃。所以如今他竟然將“孃親”都搬了出來,可見多少的感懷身世。
可九丫半點同情心也沒能生出,伸指便用力彈在他腦門上,“誰是你娘呀?我說的是真的,她親口跟我說的。”
柴胡蹲在板凳上,十分不解,“怎麼可能?她前幾日還放狗追我。這四方酒肆多少人看見,弄得我現在臉都要往兜裡揣了。”
九丫深表理解,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其實這楊家人行事都古怪,你看楊宇桓不也是一樣,雖然沒放狗,不過他做事兒可不比放狗這招厚道。”
兩人同病相連不免多說了幾句,眼看天便要黑了,九丫告辭離開。柴胡將人送到門口,見她已經離開,卻又追了上去。
“阿九,”他將人叫住,走上幾步,憋了片刻,“其實……你對楊三公子是什麼意思?”
九丫有些懵,剛纔和他聊了這麼久,說的都是楊宇桓的可惡事蹟,難道還不夠明瞭嗎?因此擰着眉答了句:“雖然不說恨之入骨,但也算是避之不及吧。”
先前還一臉憂心的柴胡頓時面露喜色,“其實我對楊家六小姐,也是如此。”
九丫先覺得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就那麼一瞬後,她立馬明白了過來。柴胡對她的態度,她是一早就知道,只是兩人都從未攤開來說。本想着捂着就捂着,反正她又不是沒做過這類缺德事兒,你不捅破,那我就當不知道,咱們也還是好姐們好兄弟。可今日大概是被楊繆繆的事兒一鬧,刺激得他鼓起勇氣邁出了這一步。
既然已經說出口,那這事兒還是早些說明的好。九丫暗暗嘆了口氣,她還想和柴胡做朋友,所以話不能說得太露骨,琢磨了片刻,將頭腦中的話又理上了一理,終於開了口,“茶盞,你知道這人一輩子得活幾十年。也許你現在覺得好的事兒,以後便不這麼認爲了。就像我從前喜歡吃冰糖葫蘆,覺得這輩子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相比,可是這才過了幾年,我又發現了糖炒栗子,於是我發現冰糖葫蘆纔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你看你才十七、八歲,這還有大半輩子呢,所以今天看到的一切都是浮雲。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糖炒栗子,所以忘得冰糖葫蘆吧。”
九丫的比喻很淺顯,心着想着這字也識不了幾個的柴胡一定能聽懂。也正如她所想,他的確懂了,而且還理解得十分深入。所以在九丫望着他,以求他回答個隻字片語之時,他開口道:“阿九,你是不是有心儀之人了?”
他如此理解讓九丫腦核都有些痛,可是她卻順着他的話浮想聯翩。心儀之人!楊宇桓?不是不是,這人不見爲妙。那除了楊宇桓,那還能是……白尹。
九丫一怔,立馬垂下眼去,道了聲“再會”後麻利地遁了。
楊宇桓離開臨安後再沒回來,據說是因爲楊老太爺身體欠安,所以將他留在了會稽。對此,九丫其實不怎麼關心,因爲她如今頭腦裡已經亂七八糟。幸虧幾日後因爲“湘夫人”之事忙活起來,讓她再沒時間卻考慮過多的閒事。
尋到絳朱草,讓迦南坊上下免受坑旨之罪。白尹花了五日用絳朱改變了土質,而後將“湘夫人”的移栽自填滿土壤的盆中,只是枝葉中還不見花苞。
“這花得多通風見日,水只能噴在根莖且不能多,萬不能淋在花葉之上。春夏多驟雨,得當心纔是。離殿試之日,還有近兩月,定能見花的。”白尹如此說。
由於花槿等人要忙於鬱章園的其他事務,於是協助白尹照顧這“湘夫人”一事便落在了九丫的頭上。自從得了這個差事,九丫便開始數着日子過,一邊盼着兩月之期快一些以便將了這皇差,一邊又生怕日子來得快了那芍藥花發不出來會被砍頭。於是,這般膽戰心驚且小心翼翼,終於等到了花結了苞,算下時間,竟然離殿試只餘十日。
已經是五月,鬱章園羣芳已盡,但對面的荷花卻佔盡了風華。隔着一片靜湖,遠遠地都能聞到荷香。對於九丫來說,荷花在她的生命裡沒什麼特別之處,唯一能與之相連的那便是荷葉粥。可是對白尹來說,這意思卻非同一般呀。
子時三刻,窗外已經一片黑洞洞,可他的雙眼還一直盯着那荷香傳來的一處。九丫看着實在難過,止不住放下手中的筆,開口道:“公子,出去走走怎麼樣?”
在鬱章園的近幾月,九丫時常帶着他出去晃盪。其實她發現白尹是不怕燈光的,只是燈光太強又讓他眼睛受不了。所以她靈激一動,便想到了一招。
用白綢將白尹的雙眼蒙起來,那白綢既能擋去部分光亮又能隱隱看到物什,實在是個好物件。
於是第一次,九丫帶着白尹去了茶肆喝茶,不巧竟遇見了一惡霸欺負個歌女,白尹心地善良,將這事兒管了一管,惡霸倒是被打發了,可更大的麻煩卻纏上了身。當夜九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白尹逃脫了歌女的以身相許。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九丫覺得應該帶白尹去人少的地兒,因此這一次,她選了牌樓。這牌樓修在城裡最高的一山丘上,俯身望去,能見到整個臨安的全貌。雖然是夜晚,嵌着那點點燈火的街巷卻也有着別樣的風情。九丫本以爲此次可全身而退,可哪知道臨到離開時卻遇到了閒事兒。一個因爲自己是斷袖而羞愧得準備自殺的公子哥,九丫本不想管,可偏偏那人擋了他們的去路。
“男子又如何?皆是因爲愛,與男女之情又有何異?”白尹多嘴說了句。
公子哥一聽,滿含着淚水的雙眼怔怔地盯了過來。九丫早知不妙,於是當晚再次跑了九條街纔回到鬱章園。
經過前兩次的經歷,九丫覺得白尹這人命犯桃花,且已至男女通吃之境。爲此,她連續幾日輾轉反側、日不能寐,覺得這樣一個大好青年,就算找個男子,也好過日日對着那丹青長嘆的好,終於她將心一橫第三次帶着白尹出了門。這次的目的地——煙花巷。
九丫以爲白尹會不樂意,可是到了樓子裡才發現,他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在一羣庸脂俗粉中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樓子裡的老鴇一見來了位穿着體面氣度不凡的公子,立馬將所有的姑娘都叫了出來讓白尹挑。白尹臉色平靜,轉向旁邊的九丫問:“你認爲誰漂亮?”
九丫一怔,覺得這種事兒自己似乎不好參與,不過又一想,大概是因爲他眼前的白綢所以看不太清吧,於是看也沒看那些姑娘,隨手一指,“就她吧。”
白尹帶着她選中的姑娘進了廂房,九丫在外面等,剝了幾顆瓜子兒,覺得是綿的,聽了幾首小曲,覺得是走音兒的。終於在一盞茶後,她按捺不住了,直接衝進了白尹的廂房。
房中一片綺麗,那姑娘已經脫得只剩肚兜,而白尹還端端地坐在桌邊吃茶。見她進來,他幽幽地道:“要一起嗎?”
“原本兩位愛玩這一套,我可要收雙倍錢的。”姑娘適時開口。
九丫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於是當夜她與白尹再次步上逃跑之路。
“不是給我找個人嗎?怎麼還跑進來?”被九丫拉着躲在巷子裡的白尹問。
九丫癟嘴,“那種女子怎麼能配得上你,不用擔心,我改日再替公子物色個好的。”
白尹淺淺一笑,目光未曾從她臉上移開,“若找不到呢?”
“怎麼可能?”九丫覺得白尹除了有病在身,實在是個完美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找不到合適的呢。大概是爲了讓白尹放心,她便又加了句,“你若找不到,我便終身不嫁陪着你。”
這話本是平平常常的,可說完之後才覺得味有些不對,慢慢一回味,她臉上頓時紅了起來。而白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笑意。正想解釋些什麼,巷子外的龜公已經發現他們的藏身之處。九丫又欲逃跑,可白尹去鎮靜地轉過身去,朝着追來的人擲了錠銀子,“這是五兩,諸位請去喝茶吧。”
龜公拂了拂額上的汗,“媽的,這不是有錢嗎?叫了姑娘不給錯,讓我們追了九條街。你們是逗我們玩吧,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放過你們。”
九丫這才記起,剛纔離開青樓時,忘了給該給的銀子。可白尹,似乎不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