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胡聞言嘴角微微勾起,卻不笑反嘆:“不愧是夫妻,楊宇桓亦是如此看法,他此時應該正與朝中某些大臣商量着進言,希望皇兄放棄出兵。阿九,我便是希望你能勸他放棄此舉。”
九丫雙眉微挑,“我也覺得不該出兵,難道此事還有內情?”
“正是。”兩個字讓九丫微顫,本已覺得事情有異,如今更是有絲寒意自背脊爬上後腦,沒來得及多問,柴胡又着了聲,“我覺得此次皇兄正是想對付楊宇桓。”
四年了,乾寧總算等不住了。早在他登基之時,九丫便覺得會有這一日,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乾寧此人確是難得的人才,無論是從前忍氣吞聲還是登基後的韜光養晦,這樣的人又怎受得了時時被人鉗制呢,更何況楊宇桓手握着會稽的駐軍兵權,那可是離臨安最近的要塞。
見她臉色有些發白,柴胡確有些不忍,可此時不是逃避之時,便繼續將話說得更爲明瞭,“今日早朝後,我正功從御書房經過,親耳聽見皇兄提到讓楊宇桓前去西境。這樣的小打小鬧本不需朝廷出兵,以皇兄的頭腦不會不知,可他卻偏偏親點了作爲朝中重臣的楊宇桓,只怕不是想立威這樣簡單吧,而且近來皇兄頻頻召見楊攸,除卻楊宇桓,楊攸便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意圖何在便不必人細說了吧。”
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然不需他再多言。九丫抽出絲帕拂了拂額上的汗,這才發現手有些發抖,“只怕此事即便是我勸住了,皇上也有後招吧。”
柴胡愣了片刻,最後點了點頭,“是的,但若是提前知曉,相信楊宇桓會想到解決之法的。”
經過數載,柴胡已再不是那個混跡街頭的小滑頭,亦不是那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在朝堂上的歷練讓他初露鋒芒,聽說此前他曾提出許多惠及百姓的建議,這是朝臣們鮮少能及的本事。那些年在市井的經歷,無一不成爲他的財富。他會是一個好官,不,應該說若當年他選擇了另一條路,他會是個好君王。
“柴胡,你可後悔當初的決定?有些事,其實你可以做得很好。”九丫止不住問。
柴胡面露驚詫之色,片刻後答道:“從未有過,這世上本就沒有完人。皇兄爲鞏固皇權做了許多事,但他依然心存善念,這便足夠了。”
九丫聞言,莞爾一笑,倒是釋然了。
記得那日風和日麗,因逢着端午將至,臨安城但凡有個小水窪也停着幾艘龍舟。皇帝於麗正殿早朝,似要談及什麼重要的事,凡在臨安的四品以上官員皆要出席。柴*日便懶散慣了,早朝這事兒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辛苦,乾寧向來也容着他,但今日可不同平日。
窗外的鳥兒起得早,嘰嘰喳喳地鬧得歡快,但這麗正殿上卻相反。此時說的是端午節慶之事,本是件頗喜氣的事兒,卻讓衆臣大氣也不敢喘。都是在官場上混了多年的臣子,基本的眼力還是該有的。當下這情形,大多數都知道皇帝要議的絕對不是端午節的事兒。除卻這大多數人的極少數人則不僅知道個大概,還知道全部的重臣。
柴胡不是什麼重臣,但他有幸得知今日早朝將發生之事。雖然無精打采地垂着腦袋,但他的眼角已經瞥了同站在首排的楊宇桓數眼。日前他已經透了風給九丫,此時楊三公子應也是知情者,他會用什麼方法解決眼前的危機,他很是好奇。
端午節慶一事已經說完了,柴胡收了眼,望向寶座上的自家兄弟。與四年前相比,乾寧對他沒什麼改變,但對這天下,其大概已不滿足於受人掣肘。楊宇桓這樣的權臣,他怎容得了。抑或用另一句話形容,一山不能容二虎。
此時只見皇帝擠了擠眼,便見某位臣子動了一動。然正在此人慾轉身出列的一剎,卻有人先邁開了步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柴胡瞥了許久的楊宇桓,畢竟是在軍營裡歷練過的,這腳步自然比那些只會讀書寫字的文官強。
如此,還未能出列那位暗道一聲“不好”,眼看皇帝吩咐的事情便要搞砸,心下不禁一急,腳下一扭竟然摔了個面門朝下。隨後一聲“哎喲”,扶着帽擡起頭時恰巧瞟見了殿中楊大人的一抹訕笑。
這一小意外片刻便平息了,緊接着衆人的雙眼便落在了楊宇桓身上。他一身紫袍,風采不亞於當年的楊老太爺,更是其父不能比的。自從當朝皇帝繼位後任其高位,朝野上下皆有言曰:楊氏一族的時代又將復興。可是盛極必衰這道理亦是世人皆知,只是誰又想僅僅四上有餘,皇帝便等不住了。
楊宇桓手執笏板立在殿中,聲音不大卻很是清晰,“皇上,微臣有事請奏。事關土蕃犯我西境一事,臣認爲雖然此次只是其族餘部所爲,但亦關乎我朝吾皇的威儀,故而爲彰顯我朝的勢力,臣特請命率會稽五萬精兵前往鎮壓。”
本是遣楊宇桓一人前往,如今卻變成由他調兵西進。這與皇帝的算計大相徑庭,有會稽衆將同行,自然就不能辦事了。柴胡看得出乾寧臉上的變化,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亦不由得佩服楊宇桓,這一招先發至人,讓皇帝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全盤否定,要麼一起贊同。
爲何不能否定一部分?贊同一部分?柴胡覺得自個這皇兄沒這麼傻。他此時若能讓楊宇桓獨自前往,那日後楊宇桓遭遇不測,定會落人口舌。自四年前肅清謝氏一黨後,多少書生謂其殘暴,這些年他可是費盡了功夫才挽回了些賢君之形象,此次又怎會讓人拿捏住了把柄。
於是朝會的最後,以乾寧妥協告終。
柴胡再次說到這事時,楊宇桓已離開臨安整整兩月。兩個月前皇城根下,皇帝親自爲楊宇桓掛帥封將,何等風光。那般的士氣,此戰結果早在預料之中。這不,此時此刻,醉仙居中便有兩個書生拿此打賭。
“半年,此去西蕃路途頗遠,所以至少得半年後才能回朝。”
“李兄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楊老太爺所練的這支騎兵行軍速度可是極快的。聽聞半月前,大軍便已與西蕃開始作戰了,興許幾日後便能傳回捷報了。”
轉過頭來,柴胡不由得望向微微擰着眉的九丫,禁不住笑道:“你聽聽,現在連三歲小娃也知道你家那位會立戰功,你如今還愁什麼?”
九丫聞言揉了揉太陽穴,“倒不是擔心這個,你可知近日皇上調了餘有年去任中書舍人一職,雖然明面上是升了官,但如今中書省由楊攸爲中書令,餘有年做起事來定會多受掣肘的。”
柴胡嘴角垂了下,片刻後再次扯起了嘴角,“你想多了,皇兄確是防着楊宇桓,卻不至如此吧。”
“想多了?”九丫悶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他是什麼人,你心裡其實比我清楚,否則當初也不會先告知我出征西蕃之事了。而且……”
“而且什麼?”柴胡催道。
九丫眉頭再次擰緊,“近日皇后頻頻召我入官覲見,總覺得不能安心。”
柴胡端着的茶盞有些不穩,只得放回桌上,“你是怕她授意於皇兄?”
九丫未答,只是咬了咬脣。
“要不,你搬來我府上住幾日。”他沉吟片刻方道,“我們明面上本就是表兄妹,如今母妃在我府上,只消說她近日染疾,你前來府中伺候,順便將菜菜也接來一起,我家那小郡主可想他得緊。”
比起待在楊府,這確是個周全之法。柴胡是乾寧頗爲看中的弟弟,她能受他庇護,想來皇帝也不會進府拿人,如此倒是妥貼。想到這兒,九丫斂了臉上的愁容,挑眉笑道:“我家菜菜可不似你當年那般好收買,小郡主可得用些法子才行。”
柴胡愣了一瞬,頓時大笑起來。從前在城前巷子,他與她也曾如此暢懷歡笑,但那時是爲自已而笑,今日卻已爲兒女而樂。
時間荏苒,轉眼竟皆爲人父人母,從前他一直覺得自已一定要娶她爲妻。而當年的年少情懷已變成了如今的至親之情,只是此後在這皇城根下的日子,可否還有這樣的開懷之時。
九丫先起了身,道了最後一句,“菜菜應該要下學了,宇桓走後我得日日去接他。我們在此可說定了,隔日便去你府中。王爺可得騰出園子來供我們娘倆小宿幾日。”
柴胡點頭,“別說幾日,只要你家楊三公子不介意,住一輩子都可。”
九丫急着去學堂,沒時間跟他侃,白了他一眼便離了醉仙居。
回到王府已入夜,柴胡本是要早些回來的,可離開醉仙居時卻碰上了鄒淼,耽擱了大半個時辰。他與這鄒大公子本也算得上朋友,加之他倆皆與九丫關係非淺,便更是將對方視爲了兄弟。然後鄒家這兄弟最近卻與他有些不對付,此事若說起來,得從四年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