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芳菲殆盡,鬱章園有一處的芍藥卻開得燦爛。殿試如期在此舉行,御駕經過荷池後轉入預先選定的昭日殿。九丫只在皇帝經過對面的花徑時遠遠地看了一眼,雖然瞧不清面目,但是那微微佝僂的身形卻不像剛過不惑之年的歲數。
坊間時傳皇帝身體不好,所以這麼多年,後宮妃嬪也有那麼一些,卻一個兒子也沒生出,至於當今太子,不過是他從宗親王室裡選出來過繼的。再說皇帝政績,大概是深得無爲而治的道理,爲政數十年也沒做什麼大事,不做自然就不會錯,在這個還算太平的年代,這可謂是最好的治國之法。
“其實當今聖上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與淑妃娘娘的一段情。”
九丫素愛聽這些坊間市井的段子,所以換了身衣裳在內侍堆裡閒逛,這些內侍都是沒根兒的,所以也跟三姑六婆一般喜歡叨咕些趣聞。這不,正聽到這一出。
“世人都說當今聖上奪兄弟之妻,其實你們不知道。當年,在淑妃與徽王爺相識之前,她便與時爲太子的聖上結識了。本說好要送入宮中,怎麼也得封個良娣,然而這事兒卻被先帝給攪黃了。先帝一道聖旨下來,竟將淑妃賜給了次子徽王。於是一對有情人便如此相見相識不相守。兩人的情從未跟人提起過,直到徽王仙逝後,聖上纔將淑妃召入後宮。”
說話的內侍已經有些年歲,說起來也是生動得很,所以周圍扎堆的人都聽得很認真,其中自然包括九丫。然而正當這羣聽客還想掏搗些趣事出來時,忽然的一個聲音吼得衆人作鳥獸散。
九丫因爲不是宮中之人,這反應也不能跟這些內侍比,於是一個不巧被人拉住了後領。
“還想逃,你們這羣奴才也太大膽了,主上的言也敢犯。”
話自九丫的耳後傳來,但正是因爲這聲音竟讓她先前還提着的心頓時落回了胸腔之中。她悠悠地轉頭一看,揪着她衣領的那人頓時傻了眼。“九……阿九……怎麼是你?你……淨身了?”
九丫嗤鼻,用力掙脫了對方的拉扯,沒好氣地道:“鄒公子,誰說穿着這衣裳就是內侍?”
此人正是鄒淼,他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睜得老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那你這是爲何?”
“我這不是爲了一睹聖上的風采嗎?想湊得近點,只有打扮成這樣了。”九丫這頭剛解釋完,善於觀察的她立馬卻發現了有趣的事。此時的鄒淼穿着的是監生的衣裳,據她所知這鄒淼也在殿試的名單內。於是九丫將話頭一轉,擰着個笑道:“鄒公子,你這身打扮在此地出現,只怕不適合吧。”
鄒淼一聽這話,先前鎮定的模樣也變得有些侷促,乾笑了幾聲,才答道:“一面聖,我就頭腦發暈,要說出什麼胡話來,只怕人頭落地。”
九丫還不知道這哥們的性子,從小到大找起藉口來聾子也不會信,“只怕你不面聖,也要人頭落地了。”
鄒淼搖頭笑道:“我爹自會有辦法向皇上解釋。”
九丫癟嘴,她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是:他若不參加殿試,那要他命的人也許是他的親爹。然而這想法還沒表達出,卻被遠處幾個聲音給劫住。
那聲音雖然很低,卻因順着風,便吹到了九丫與鄒淼的耳中。
“快,你們幾個去那邊找,鄒大人說了,找到鄒公子重重有賞。”
是來找他的,那是自然,鄒家那位如此愛面子的老爺怎麼會任由兒子缺席殿試呢。九丫看向已經一臉倉惶的鄒淼,終於搖了搖頭,“我知道荷叢中有條船,要不……”
“那快走。”鄒淼逼不及待,已經拉着她的手朝荷池邊跑去。
因爲九丫的指點,鄒淼成功地躲過了前來尋他的人。一船兩人,如傘一般的荷葉很好地遮擋了船身。爲防那些人再回頭來,鄒淼果斷地將船撐到了荷花深處。
九丫被他拉來做陪,很有些無聊,見鄒淼臉上蓋着一荷葉,上前便將荷葉掀了開,“鄒公子,我問問你,你爲什麼不願意去參加殿試?你要知道以你的頭腦能進入殿試是極不容易的。”
眯着眼的鄒淼一聽這話,立馬睜大了眼,坐起身便道:“什麼我這樣的頭腦?”
“好吧好吧,你這樣的頭腦難道還怕了那殿試?”九丫說話很講究藝術。
鄒淼也不是死擰住不放的人,他一邊伸手搶過九丫手中的荷葉又蓋住臉,一邊悠悠地答道:“你相信我能猜到今日殿試的題目嗎?”
“啊?”九丫不知道他說的哪門子胡話,殿試均由皇帝親自出題,難道這一向不怎麼聰明的鄒淼開了天眼,這也能看到?
鄒淼勾了勾脣角,在九丫還不明所以時,他已開口說出了那所謂的題目。什麼政什麼策什麼民什麼官,還確像那麼回事,只是九丫聽不懂的。說完這些,他又煞有深意地掀開荷葉一角,道:“當今聖上不算有主見之人,特別是近年來,被他欽點的三甲都是碌碌之輩,就連當年楊三公子殿試也只拿下第三,而且還是特例。你也說了,像我這樣的頭腦怎麼能進殿試。其實既然有機會進殿試,那也有機會進士及弟。”
九丫總算知道了其中端倪,無非就是不想因爲老爹開後門而佔了前三甲的名額。不過九丫覺得這鄒淼有一點說得不對,他雖沒有進殿的才能,但這品質還是一等一好的。“那鄒公子覺得,你不參加此次殿試,誰會成爲此科狀元呢?”
鄒淼雙眉微顫了下,只一瞬也被九丫捕捉到。
“餘有年。”鄒淼雙眼微遠,又輕緩地道來:“此屆除了我,並無朝中大臣之子參加殿試,而且經過先前的會試[查前面是否提到會試],他也名聲在外,再加之確有才能,所以非他莫屬。”
餘有年!聽到這名字,九丫暗暗嘆了口氣。她不知道鄒淼知道不知道餘有年對他的恨,不過她去清楚餘有年永遠也不會知道鄒淼爲他所做的事。
大概是與欠債還錢一個道理吧,鄒淼因當年欠餘有年的,只怕也不會因爲這次的謙讓還清。至於那些如順二孃一般的賭徒,大概也要開始償還債務了。
殿試的結果在當天日暮就下來了,正如鄒淼所料,榮獲頭名狀元的正是與他有着深仇大恨的餘有年,皇帝當即便欽點翰林。這翰林院主掌制誥,可謂是皇帝的內閣顧問,就說當今這楊相國還是翰林學士出身。而鄒淼雖因病未能參加殿試,卻也以會試第二名的成績被封了個從六品的修撰,這一來二去,竟也是在翰林院當職。
“雖說都是進了翰林院,可這鄒公子老爹和老舅都是在朝中當官。若有個缺,升得必定比今科狀元還快。當了狀元又如何,說不定最後也回祖籍當個知縣,枉付了那一腔才學。”
這便是街面上對狀元的理解,所以這世上最好走的路子叫“後門”。關於這些朝政之事,九丫半點也不擔心。她只是想着再過半月鬱章園的差事也就結束了,這樣一來,便又可以回迦南坊。出來數月,實在覺得外面的生活不好混呀。
然而這不好混的日子,卻還沒到頭。幾日後正當迦南坊一衆開始收拾細軟時,一紙聖旨幾乎將花槿等人拉入了絕境。
聖旨寫得文縐縐的,可意思也就只有一個:“朕覺得你們種花種得好,在百官前長了皇家的面子,所以朕賜宴,請你們於後日巳時三刻進宮赴宴。”
皇帝請客招待這本也算是榮寵之事,怎麼也能大大地提升迦南坊的知名度。但是,那聖旨裡偏偏提到了一個人——白尹。
聽到這兩個字時,花槿與九丫立時一臉的蒼白。要知,白尹自傳位於花槿之後,便再沒在世人面前出現過。就連迦南坊大多數人,也只當前坊主早已因病仙逝。而如今這皇帝卻明明白白地點出了白尹之名,若非有人在他耳邊吹風,這深居宮中不問世事的皇帝又怎知此人呢。更何況宮中賜宴大多會選晚上,可此次竟然定在了“巳時三刻”。
“怎麼?這聖旨,你們也敢不接?”前來宣旨的內侍一臉不高興,因爲跪在下面的一羣人已經愣了許久,害他手都舉軟了。
“公公,我們這兒……沒個叫白尹的……”最先開口的是不怎麼淡定的海棠。
內侍還舉着聖旨,嘴上已經白了幾番,“沒有?你們可想清楚再說,有沒有此人你們心裡清楚。這可是欺君之罪,別說我沒提醒你們,若不是有人看見了真人兒,那皇上也不會將此寫在這聖旨上。”
海棠一臉鐵青,將雙眼瞪向了跪在她斜後方的九丫,她心裡已經篤定這事兒與九丫脫不了干係,也許是因爲偏見,但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而此時的九丫,雖也是一臉的茫然,可心裡也有自己的計較。除迦南坊的少數人外知道白尹身份與病情的人統共只有兩個。一個是醫官院的鄭太醫,他與白尹無仇,沒必要害他。而另一個,則是楊宇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