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有些發白,有羞也有怒,最終咬着牙道:“楊宇桓,你翻看我的東西?”
他頓時一笑,“若不是翻看了,我還矇在鼓裡。你倒是說說,爲何瞞着我?”
她頓時急了,可這一急卻沒生出智來,反而開始胡亂說話,“誰你騙我,便不准我瞞你了。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憑什麼給你生孩子。”
他雙眼直勾勾地看着臉上略有淚痕的她,“難道我的承諾還不夠嗎?”
“不夠不夠。”她伸手將他推下牀,“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讓我如何信你?公子從來不會說這些哄人的話,可是他是真心對我好。”
被她狠推了一把,楊宇桓沒能站穩,撞在杌子上差點摔倒,“你還記着他,難道我對你的心,也因爲那些不想幹的事被你一筆勾銷?”
“那好,那你便證明給我看。”
在刑部待過的楊宇桓亦知這是最難說清的,因爲做得再對,也無法證明是真是假,他希望自已能剖開胸膛掏出心來給她看,至少那樣便不會如此痛。
出了房,月色皎皎,堂樓處傳來悽迷的歌聲,唱的便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也不知是不是剛纔撞在了杌子上,他只覺得腳下竟然有些虛浮。走了幾步,又險些撞到一旁的石桌,幸而有人拉了他一把。
“喲,楊大人仔細着。”
轉眼一看,竟是老闆娘。方纔他便知道她貓在門外,那被踢壞的門哪兒能掩住房裡的聲音,但他此時沒有功夫去計較這些,口中便叨了句,“這是報應嗎?”
老闆娘扯了個笑,“算是吧,不過阿九瞞你的可只此一事,怎麼說你也佔便宜了。”
他苦澀一笑,出了園子。
看着那晃悠的背影,老闆娘嘆了口氣,便兀自叨了句:“這楊三公子怕是覺悟了,如今還有另一個。”
她說着一笑,轉身進了九丫的房間。
大概是前晚被人溼漉漉地從浴桶裡撈了起來後沒來得及好好料理,九丫竟然染了風寒。頭一,兩日還能吃些東西,第四日便很不好了,吃的東西統統在吐了出來,頭也泛起痛來。
九丫的身體雖然不如從前鄒大小姐的,卻小病也難得生一次。對此,老闆娘的理由是,因爲她憂思過度。憂思過度?九丫想不出原因,難不成因爲她說的那句“阿九,你不能沒有良心,楊三公子對你的好,可是有目共睹的”。
爲表示自己沒甚大礙,九丫沒聽老闆娘的勸,睡了半日便下了牀,然而這房門還沒出,便一頭栽在了門檻上,額上還摔出條口子來。老闆娘本欲去請郎中,卻正巧遇上鄭太醫在醉仙居喝酒,於是便將人請了來。
鄭太醫把脈時,九丫已經昏昏欲睡,可對方的話還算聽得清楚。
“嗯,只是受了風寒,我開幾劑藥,發一晚的汗便好了。”
躺在牀上的九丫暗自一笑,心裡叨咕着,如何,真就只是風寒吧。可是還沒等她高興起來,鄭太醫的話又傳民了來,“不過,似乎有些憂思鬱結,我再開些疏氣養神之藥吧。”
老闆娘一聽,頓時樂了,更覺得鄭太醫真乃神醫也。
雖然有鄭太醫的藥湯,可九丫的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根除。捂在被子裡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得昏天黑地的,其間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叫她。她哪兒來的力氣應,更不知道來的是誰,只記得其中一人兇得很,她明明睡得好好的,非得將她拉起來往她嘴裡灌藥。
“你便是要用這種方法報復我嗎?”
這句話似從夢中傳來,可她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她伸手抓住了他,隨即幽幽嗦嗦地叨出兩個字來。
被她抓住的人頓時一顫,便拍了拍她的手道:“阿九,我是柴胡,楊大人有要事,剛剛纔走。他說過幾日再來看你,讓你好好養病。”
牀上躺着的人並沒有着聲,也不知道是夢是醒。柴胡嘆了口氣,幫她掖了掖被子,接着又拿了個杌子來坐在牀邊。
“阿九,我今日來只是想跟你說會兒話。你與楊大人的事兒,多少因我而起,我後悔得很,不過今日看他對你的好,便也安心了。”
他說着發現牀前的矮几上放着些瓜子,旁邊的盒子裡已經盛了一大半。應是楊大人剝的吧,他琢磨着。九丫喜歡吃這些東西,卻又懶得剝,而身邊的人似乎都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他不由得一笑,也伸手抓了幾顆在手中,隨後才繼續道,“哦,對了,我哥那事兒應該已經解決了。昨日我進宮去見母妃,她說幾日前洛陽傳來消息,太子奉旨巡邊,走到鞏縣時,因一時貪樂,竟然將皇陵焚了一大片。
這事兒本是瞞得極好的,哪知道近日不知怎就傳了回來。所以我哥的事兒便被擱下了,加之幾個頗有名的文士寫了幾遍文章,皇上不好再追究國公府私佔良田之事,便草草地將那奴僕的家眷處理了,此事也就這樣了了。”
話至此處,柴胡頓了頓,望了眼四下,見確多閒人,才低聲道:“這事兒我知道不會如此巧,而且總覺得這樣悄無聲息的做事方法跟那人很像。阿九,你自然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看了九丫一眼,她依然沉着眉,定是沒聽到,因此撅了撅嘴,又說來,“不過我雖然也感激他,不過實在不喜歡他那嘴臉。先前我不是遇上他了嗎,本想道聲謝的。哪知他卻一逼教訓人的模樣,說什麼他與我哥相識十餘年,深知我哥不是簡單的人物。我哥自然不簡單,我心裡是知道的,可他竟然又說我會受他的利用。你說這是什麼話?他可是我哥。我當時也這麼答他的,他卻道,皇上與我父王也是手足。哦對了,他還說我母妃比我聰明,還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阿九,他是不是一直這樣小心眼呀,還趾高氣昂的,感覺什麼事他都能看透一般。”
見九丫依然是熟睡的樣子,柴胡頓時嘆了口氣,卻又感到慶幸。剛纔的話,他也只能趁着她聽不見的時候纔敢嘮叨嘮叨,若真讓她聽了去,她定會拍着他的腦袋說:“你這腦袋裡都裝着糠,自然看什麼人都覺得多慮。”
想到這些,他再不敢多言,乖乖地剝着几上的瓜子來。
九丫醒來是在第三日午後,她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牀前矮几上的木盒子,雖然只有巴掌大小,卻滿滿地裝着瓜子仁,便隨口問了進來送藥的老闆娘,“柴胡來過?這是他剝的?”
老闆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倒是來過,不過這是誰剝的我可真不知道了。我就放了些在這裡,後來再進來看的時候已經裝滿了。”
“難道還有其他人來?”九丫昨日發了一夜的汗,今日精神好了許多。
老闆娘笑着望向她,“你道只有郡王爺才關心你,鄒家公子,還有狀元爺也一道來的,之後鄭太醫又來瞧過。”
九丫聽得仔細,卻見老闆娘收了口,先前挑着的眉頓時沉了下來。那個人,她以爲他來過,看來真的是做夢。望向盒中的瓜仁,她亦知道他向來不會剝這些東西,每次動手後,都找不出完整的一顆來,久而久之便也不讓他做了。
許是見她有些失落,老闆娘不忍再逗她,話音又傳了來,“哦,我忘了,還有楊大人也來過。”
九丫一怔,眼中的光華又溢了出來,她微微撅起嘴來,開口便道:“他來不來與我沒幹系。”
老闆娘搖了搖頭,端起藥碗轉身離了房。她覺得勸阿九喝藥實在是份苦着,也不知道楊三公子是用了什麼方法讓昏睡中的她喝掉那些苦藥的,難道是嘴對嘴。又望了眼坐在牀上抹着嘴角的人,老闆娘止不住笑了起來。
九丫醒來後這一日,除了在屋子裡坐着看書外,便只是去園子裡曬了曬太陽。下午時,已經困得很了,老闆娘讓她進屋去睡會兒,她卻硬說自已精神得很。
“莫不是在等誰?”老闆娘的話一針見血。
九丫像被人偷襲一般,覺得腦仁有些痛,可死活不願承認,“想見的人都已經來過了,我還能等誰?算了,我進屋去睡吧,免得乾孃你老叨嘮。”
自生病十多日前,九丫已經開始這樣叫她,爲了那第一聲,老闆娘還送了她份大禮,將醉仙居後面的一處院子劈給了她。如今這“乾孃”兩字在九丫中裡已經順溜了,可落到了老闆娘耳中卻還是新鮮得很。她立馬扯了張笑臉,衝着已經走進屋的人道:“女兒,你好好睡吧,人來了,我便叫醒你。”
九丫拂額,匆忙地關了門,可是心裡有事的她,雖然困得很,可哪兒有睡意。沒多久,夜便悄然而落,可是那個人沒有來;沒多久,便敲了兩更的棒子,可是他還是沒來;三更已過,醉仙居也沉寂了,可是楊宇桓依然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