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她的姐妹,腦袋當真不含糊,又搬出了老爺又看出了自個的心思,誠然,今日的事,九丫並不想鬧大,但其中緣由並非鄒清音口中的“問心有愧”,而是她還想給她留一條活路。
楊宇桓曾問過她,將如何處置這事兒,她曾答,與其讓楊府休了鄒清音,不如讓她體會一下“失去”之痛。而鄒清音現在最怕失去的,就是琴姬的兒子。鄒清音難以生育,將此子佔爲已有,便是唯一立足於楊府的條件,若奪其子,便能讓她孤立無援,等到紅顏老去,必然晚景淒涼。
九丫曾覺得,這是唯一的好法子,雖然楊宇桓說她是因心慈而有心放鄒清音一馬,還說即便琴姬的兒子由郭姨娘教養,亦和鄒清音親手帶大一般道理。可她卻想,做人終歸不能太決絕。
然而僅僅過了半日,九丫終於知道自已的想法有多荒唐。她自小上學堂時,能逃的課是絕不會上,不能逃的課亦多半睡了過去,所以關於那些古賢所說的“仁”呀“慈”呀的不太瞭解,以至於“以德報怨”這樣的高尚節操半點沒能學到。她一向秉承着,你傷我一劍,我砍你一刀的法則,不多也不會少,也就是絕不吃虧。
放鄒清音一馬,她着實違背了自已做事的原則,不過此刻糾正過來,還爲時不晚。
“嫂嫂覺得,如何才能放了茗玉,若是交還初晴姑娘,不知意下如何?”
鄒清音臉上雖然還是那抹冷意,可方纔話一出,那冷意卻有一瞬的閃動,“如此看來初晴確是妹妹帶走的?”
九丫挑眉,“確是如此,是在什物庫前將人帶走的。”
鄒清音似早有準備,聽到“什物庫”時誇張地張了口,一副分外吃驚的模樣,“哦,還有此等事,下面早有丫鬟說她手腳不乾淨,竟然……竟然偷到府庫裡去了。這事可大可小,定要告知夫人。”
比起謀害主子的罪名,偷盜之舉確實輕了許多,倒是個好法子。九丫默然看着對方的醜態,片刻後又道:“她似乎還常去南郊,這事兒嫂嫂可知道?”
此次的表情真實了許多,嘴沒張得那麼大,眼中亦顯出一絲驚恐。但原因絕不是因爲她不知道南郊之事,而是沒料到對方會提起。南郊的事,對方如何得知?鄒清音想不能道理。
初晴雖跟着她不到一年,但她卻知道這丫頭是個嘴硬的主兒,曾經便因護着鄒大小姐的缺德事兒,被她娘打得皮開肉綻後丟出府去,否則自個那姐姐也不會拗着脾氣將人找回來,亦不會如此看中一個丫頭。鄒夫人教訓人很有手法,當年不能讓初晴開口,她九丫又怎有本事。如此一計較,鄒清音淡然了許多,便笑道:“初晴出身貧寒,在南郊有一兩個親戚也實屬正常。”
九丫似感覺到她聲音不如先前那般順溜,便很是滿意,“嗯,確也正常,她這樣的人說來也可憐,就算不是南郊,那城中的也是一間破屋。我那日還一時好心,將她的家人也重新安置了一番。”
話似是扯遠了些,但鄒清音的眉偏偏很沒底氣地掉了掉。九丫此次亦看得分明,其實以家人做要挾之類的事,時有發生,在抓住初晴的次日,大志便提了出來。而且這幾日也見得他的顧慮很有必要,據說確有人去過初晴的家,且是深夜,且不怎麼友善,只是讓對方撲了個空,九丫很是過意不去。
隨着臉上的變化,鄒清音的嗓子愈發的不好,聲音已現沙啞,“你……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隨口說說,嫂嫂別介懷纔是。”九丫恰恰相反,愈說愈來勁,“哦,我想說的是,這世上有些事真的好巧不巧,我無意關心了一下初晴的家人,卻讓他們逃過一劫。而聽說嫂嫂的姐姐因爲從牆頭摔下來摔死了,也好巧不巧,其他牆磚不鬆,偏偏她經常翻的那一段便鬆了,也不知道是真那麼巧,還是有人動了手腳。這也就罷了,聽說她病時,喝的那藥……”
“夠了,你……你……”鄒清音說不出完整的字句來,最終只能顫着雙手指着九丫的鼻子。
大概這纔是她本來面目,看得九丫很是舒心,“嫂嫂似乎明白了什麼,是不是想通要將茗玉歸還了,其實初晴還給嫂嫂也無妨。”
“你……休想。”鄒清音渾身皆在發抖,“我想她死。”
九丫眉頭擰了下,拉開她的手,逼上一步道:“鄒清音,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你聽清楚,條件我說了算,你沒資格說‘不’。一,將茗玉交出來;二,自已去夫人處說你不會教養琴姬的兒子。”
鄒清音咬牙,“若我說不呢?”
九丫頓時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那你所作所爲,會有什麼下場,我不信你沒想過。”
鄒清音退了半步,但僅僅半步,卻又止住了,隨之而起的卻是自喉嚨深處發出的妖冶笑聲,“三夫人,你倒是可以想想,你所說的‘所作所爲’,真的是我出面的嗎?你又有什麼辦法確定是我受益的?”
九丫雙眉微蹙了下,亦回了一笑,“那便走着瞧。”
九丫記得從前鄒淼常捎些遊俠本子給她讀,多年後她總結,得出了一個結論。但凡高手過招,皆要沉得住氣,需得瞧準對方的弱點攻擊,如此方能輕鬆得勝。這道理其實不只適用於俠道,還適用於她與鄒清音之間的博弈。
鄒清音所言確然無差,九丫若想讓她的罪狀落到實處少的便是證據。苦惱了一日後,卻在第二日的午時有了轉機。彼時,她因擔心茗玉的安危,正準備死活都去楊夫人園子裡走一趟,於是正巧碰上了進府的小廝。
“老闆娘讓夫人去一趟。”
九丫心裡咯噔一跳,雖沒多問,卻已覺得是好事。
誠然,老闆娘確是信得過的人。數日前,她曾讓她幫忙尋人,今日來請她便是爲了此事。被人領着進了醉仙居後院的柴屋時,九丫見着了一個並不陌生的臉。雖然只見過一次,她卻記得那張消瘦得下陷的臉。
“好不容易找到的,她大概以爲沒人知道她的老窩,但千算萬算,卻算掉了一個人。她那口子不是已經判了死罪,下令不許探視嗎,多虧你讓榮國夫人通了關係,便是從他口中打聽到的。他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先前還不說,生怕是自已連累了這婆娘,後來在聽我談及琴姬與他便是被自家婆娘出賣後纔開了口。至於裡面那人,你還是自已審吧。”
隔着柴房的窗戶,聽老闆娘大概將幾日的事情說了一通後,九丫方推門而入。一見有人進來,先前還端端坐着的婦人,身子一伏便跪在地主,接着腦門叩在了地上。
“王母娘娘饒命,小人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就這樣的人,鄒清音也能留下活口?也不知她是太信得過自已的手段,還是心裡還存着那麼一點良心。但無論是哪種,對九丫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在柴屋裡聽了一刻鐘,終於自那婦人口中聽出了始末。而故事也沒什麼驚喜,無非就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勾當。
“除了給你銀子的丫鬟,你可見過其他什麼人?”九丫最關心的只此一事,可奈何那婦人確沒見過,眉頭便就此蹙了起來,手指也不耐煩地在扶手上叩了起來。
大概是她的沉默引得婦人心裡顫抖起來,依然跪在九丫面前的她,額上布了一層汗,恍惚間自袖中抽出一張羅帕來,正準備擦一擦落頭的汗,忽然被一個聲音喝了住。
“這是什麼?”
婦人手中的羅帕掉在了地上,那一角的繡花正巧攤在了九丫眼前。是朵繡得很是精緻的蘭花,旁邊還落着一個“音”字,顯然是某人的貼身之物。
“這……這是上次那姑娘送銀子來時,用來包銀子的。”婦人似嚇得全身發顫,索性將頭叩在了地上,“小人也奇怪,從前都是用銀袋子裝,怎麼那次就用了這帕子?那姑娘還說,這帕子是她家主子賞的,讓我仔細留着。”
九丫終於起了身,上前撿起落在地上的羅帕,暗暗一笑。有詩曰: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詩,很是應景。
走出柴屋,隨她同來的大志已經候了許久,屋內的話他亦聽得八九分。見她走出,便迎了上來道:“三夫人,只怕她這片面之詞說服不了人吧。那位亦不是沒頭腦的人,到時候定會狡辯說東西是被初晴偷走之類的話。”
這話自有十分的理,九丫點了下頭,可接着又搖了搖頭,“確是這樣,我也相信這東西定是初晴偷的。”
大志雙眼怔愕,一臉茫然,待再要問時,九丫又繼續道:“但是初晴既然留有這招,我卻相信她還有後招。你將這婦人帶去見初晴,順便把這帕子也給她瞧瞧,哦,前幾日那些賊人去了她家的事兒也可一併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