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索的風, 伴着寒冷而凌厲的銀光,剎那破空而至。
平地驚雷,捲起千堆雪。
司馬容衣袂紛飛, 長袖飄飄, 摟着我一躍而起。
那一抹微笑, 清晰倒映在劍尖上, 只離胸膛一寸光景。
他叫我不要怕。
耳旁聞得一聲低喝:
“起”。
瞬間, 他身子一傾,帶我整個斜斜地飛了出去,直落至十丈之外。
熟料, 腳跟尚未站穩,眼前又是金光一閃, 只見一枚張牙舞爪的齒輪急速飛舞, 正呼嘯着迎面撲來。
他蹙眉, 倒退一步,捂住胸膛咳出一縷血絲。顯然方纔驚險一避, 又加重了內傷。
我心急如焚:“你快走,別管我了。”
只有他一個人的話,是可以逃地掉的。
他卻不放手,只一味朝我微笑:“傻丫頭。”
刺耳的鳴叫,刺目的兇光, 眼看就要割上他的脖子。
千鈞一髮之際, 他護住我的臉面, 竟伸手去擋。
我不顧一切地撲了出去。
他大驚失色, 忙摟着我滾倒在地, 利刃割破了他的衣衫,鮮血剎那涌出, 噴在我的臉上,滾燙滾燙。
我強忍淚水,即刻撕了裙角替他包紮傷口,擡眼間,瞥見方纔空地處,兩個少女仗劍而立,一模一樣的面孔,一模一樣的裝扮,唯一不同處便是其中一名眼角稍稍吊翹。
“凝雪凝霜。”我脫口低呼。
“姐姐還記得她們麼。”華清從樹後轉了出來,手中一柄金邊摺扇,扇沿鑲着一排閃閃發亮的金刀利齒。
那摺扇,竟是他殺人的工具。
“華清。。。”我一震,擔憂地看向司馬容,司馬容卻是面不改色,朗笑道:“西陵的‘一劍式’,果然名不虛傳。”
“容大公子好眼光”,華清倚着樹幹悠悠道:“不過,她們使地劍法尚無資格被稱爲‘一劍式’,至多形似六七分罷了。”
“哦?”
“西陵‘一劍式’唯許流傳於皇家直系血脈。”華清手指輕彈: “若非皇表姐憐惜我體弱多病私下授受,我原本也是沒有資格學的。”
司馬容頷首:“六七分相似就已如此厲害,真正‘一劍式’之凌厲狠辣可想而知。方纔在下僥倖避過,實已盡全力。”
“容大公子過謙。”華清眯眯眼:“那兩個劍婢雖只略懂皮毛,但雙劍合璧之下從未有人存活,公子身受內傷卻仍能避過。。。若換作平時,恐她倆早已作了鬼。”
“避過了她倆卻還是避不過清郡王的暗器”,司馬容淡淡一笑:“始終棋差一招了。”
“公子若非爲救姐姐,清兒這點雕蟲小技還能傷地了你?”華清看向我,幽幽嘆口氣:“好姐姐,你真福氣,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人肯挺身救你性命。”
我狠狠瞪他:“趁人之危,卑鄙小人。”
華清不以爲意:“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容大公子,您說可是?”
司馬容微笑:“在下雖算不得一個好人,卻也不敢與清郡王相提並論。”
“是麼?”華清收起金邊摺扇走到我們跟前:“可清兒,卻一直想與容大公子好好較量一番。”
司馬容‘哦’了一聲。
“我倒底好奇,皇表姐究竟看上你什麼?”華清居高臨下盯住司馬容,似笑非笑:“此時此刻,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容大公子還不是我赫連華清的階下囚。”
司馬容失笑:“怎麼,我已是你的階下囚?”
“難道不是麼?”華清挑眉,摺扇一橫,擱在司馬容的頸上:“除非,你能抵住我的‘一劍式’。”
“住手!”我喝道:“你不能殺他!”
“哦?我爲何不能殺他?”華清瞟我一眼,嗔道:“當然,若姐姐肯以身相許,從此與容大公子斷絕往來。。。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司馬容摟着我的手緊了緊,含笑道:“恐怕清郡王晚了一步,儇兒方纔已答應嫁我爲妻。”
我一怔,華清也怔住,又立馬笑道:“這荒郊野外的,既無高堂準允亦無媒妁之言,算得什麼禮數?”
“蒼天爲證,星月爲鑑”,司馬容一字一頓道:“儇兒一日是我妻,終身是我妻。清郡王若還顧忌自己身份,便應好自爲知。”
“難爲皇表姐待你癡心一片,你卻揹着她與別人私定終身。”華清沉下臉:“你這種人,沽名釣譽,虛有其表,根本配不上皇表姐。”
“難道你就配地上她麼?”我看着華清冷笑: “你留在她身邊,也不過是爲了西陵王座。”
華清目光一閃:“姐姐說地遠了。我哪來這個福分呢?我又不像容大公子那麼本事,能把皇表姐的心揪地牢牢的,吃地死死的,就算明知你愛的是別人,卻還跟個傻瓜似的以爲能改變你的心意。。。只可惜,公子心之所大,又豈是一個小小西陵所能滿足的?”華清歪着腦袋,微微笑:“公子的心,可比我大多了。”
司馬容的臉色依舊淡淡地:“哦,是麼?”
“清兒一直不懂,姐姐爲何始終不肯跟了容大公子去”,華清瞄了司馬容一眼,轉向我:“姐姐之用心良苦,事到如今清兒總算也慢慢明白了。”
我震了震,擡頭盯住華清,他那琉璃般的雙眸在黑夜之下透明地妖異。
“就因爲,姐姐懂得,容大公子的這份心。”
司馬容聞言一怔,面孔微微蒼白。
“沒想到”,華清凝視我,低低一嘆:“你心中的人,始終是他。”
我心中涌上幾分苦澀:“這話,從你赫連華清的嘴裡蹦出來,當真大煞風景。”
華清似笑非笑:“容大公子,得一紅顏知己如此,實該死而無憾了罷。”
“慢着!”我擋在司馬容面前,沉聲道:“你若還想要寶圖,就不能傷他性命!”
“只要他死了,你就是我的。”華清微笑道:“姐姐還不知我的能耐麼?我起碼有九十九種方法可以叫姐姐乖乖聽話。。。在迷城,姐姐已領教了其中一種,試問滋味如何?”
我驀地想起他那隻淫毒的手,恨聲道:“我寧可死!”
“想死,容易,怕的是想死而不能。”華清慢慢地道:“姐姐放一百個心,清兒必定好生照顧姐姐。至於你,容大公子,姐姐由我愛惜,你也可以瞑目了。至於公子的宏願。。。”華清意味深長地看了司馬容一眼:“我一定會代你完成的。”
“儇兒交你照顧?”,司馬容冷冷道:“那是糟蹋她。”
“公子怎這麼說話,真叫人不愛聽。”華清皺眉:“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公子當祝福我與儇兒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司馬容看着華清:“你就那麼有把握殺我麼?”
華清篤定道:“我何需親自動手。對付現在的你,凝雪凝霜就已足夠。”
“哦?”司馬容淡淡道:“那她們怎還不過來?”
華清一愣,回身去瞧,剎那,司馬容衣袖一揚,疾如閃電直擊華清胸膛!
華清反應極快,揹着身拍出一掌,但聞雙掌相接,‘嘭’一聲,華清倒退十步,摔倒在地。
司馬容臉色一白,‘哇’地吐出大口鮮血。
我急忙扶住他,掏手絹去抹他嘴角的血,眼淚止不住滾落下來。
“儇兒莫哭。。。”到這個時候他還笑:“瞧你,眼睛腫地似核桃,我又沒欺負你。”
“你怎可與他硬拼?”我又急又氣又驚又怕:“你不要命了麼。。。”
“我雖受了內傷,他卻也不比我好多少”,司馬容盯着掙扎爬起的華清:“他有病。”
“病?”我一怔:“什麼病?”
司馬容指指胸口:“心病。”
我一呆,看向半跪在地的華清,面色竟是青白交加,驀然想起曾觸摸到他的心跳,略一沉吟,已摸出頭緒:“他的心率,比常人慢一拍。”
“不錯。”司馬容頷首:“供血不足,氣脈不順,乃武者大忌,若非習得‘一劍式’強健體魄,相信他早已沒命。”
我瞭然:“所以,他才那樣嗜甜,原是爲補先天缺陷。”
華清好容易站定,一張臉蒼白地近乎透明,指着司馬容怒喝道:“你好陰險!”
司馬容淡淡笑道:“我從未說過,自己是什麼好人。”
華清‘譁’地展開金邊摺扇,恨道:“原本我還覺得少了你這個對手實在可惜,現在看來,就這樣送你上路反倒便宜你了。”
“說的不錯。”司馬容頷首:“若你一來就殺我,說不定已經得手。怪只怪你太心浮氣躁,太急於耀武揚威,是以錯過唯一下手時機。”
華清惡狠狠地瞪着司馬容,胸膛劇烈起伏。
司馬容緩緩道:“爲解儇兒的蠱毒,我從你身上取走了不少血。如今你又中我一掌,血虛加內傷,對你這種患有心病之人,乃是致命一擊。你若還想保命,就切莫再妄動真氣,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華清咬牙切齒,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紫。
司馬容冷冷掃了華清一眼:
“我說過,你是殺不了我的,別白費力氣了。”
“他殺不了你,我可以。”
一個寒如冰川的聲音響起。我循聲望去,驚見皓月之下,赫連華晴傲然屹立,單薄的身子在瑟瑟夜風中挺地筆直,一雙秋水明眸死死盯住司馬容。
華清在看到華晴的一剎那,面如死灰。
“皇表姐。。。”
華晴冷眼相望:“我原不知,你對西陵王座,也那麼感興趣。”
華清面色慘白,在華晴的逼視下緩緩垂頭。
“至於你”,華晴轉向司馬容,倨傲道:“能死在我西陵‘一劍式’之下,是你的福份。”
“哦,是麼?”司馬容淡淡一笑:“只可惜,你和他一樣,也是殺不了我的。”
華晴一聽,急奔而來,閃電般‘啪’地摑了司馬容一掌,厲聲喝道:
“你以爲你是誰?!”
我驚怒而起,被司馬容止住。
華晴的目光凌厲地掃過我:“你方纔說,你娶了她?”
司馬容頷首:“是。”
“那我呢?你莫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華晴握緊拳頭: “只要我一聲令下,便能撤走駐紮邊界的十萬西陵禁軍。”
司馬容面無表情。
“沒了西陵這個強盾,單憑耶律翰鷹借你的五萬兵馬,試問你如何抗衡溫清遠二十萬大軍?”華晴揚起脖子,一字一頓道:“司馬容,你該清楚地很,你真正需要的人,是我!”
我心中猛烈一抽,怔怔地望着司馬容,他果然謀劃起兵造反?
華晴見司馬容不出聲,又忽然笑了,這一笑,又猶如萬物回春,瞬間融化了千年寒霜:
“公子雄才大略,華晴素來感佩,亦期盼能助公子成就一番大業。”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笑如春花,眼如冰刀:“只要公子能將儇兒交給華晴,今夜的一切,華晴就當是一場夢。”
我看着華晴:“你,也想要寶圖?”
“不錯。”華晴也看着我:“只要你肯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不叫你受一點委屈。”
我搖頭苦笑,對司馬容道:“他們每個人都想要寶圖,你卻從來不問,爲什麼?”
“我舅舅守了它大半輩子,驚心膽顫了大半輩子,一片赤子之心,最後竟落地癡呆下場。”司馬容長長一嘆:“我以前不懂,他爲何如此絕情,一定要與我斷絕往來,如今才明白,他是怕連累我,他怕我會變成他那樣,終日遭人覬覦永無安寧。。。這寶圖,當真不要也罷。”
我放了心,對華晴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寶圖呢?”
華晴一呆,華清已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我拿到的,只有那上半冊的‘天下之道’。”我平靜道:“至於那下半冊,我從未見過。”
華清瞪着我:“我不信!”
“當日上官太傅交予我的,確實就是後來我用以交換千年雲蟾的那一冊兵書。我騙你說我還有下半冊,不過是爲了保命。”我不由嘆口氣,道:“上官太傅這招調虎離山委實妙策,讓所有人都以爲寶圖在我手上。。。可惜他最終被你害成癡呆,自此以後,這世上當真再無人知曉寶藏下落。”
華清兩眼一翻,氣地吐出一口血來。
司馬容卻舒展眉峰:“沒了寶圖,反倒太平了。”又一臉憐惜地望着我,嘆道:“只是,害你無辜受了許多苦。”
我輕輕嘆口氣,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華晴看着我倆,眼光閃爍不定,沉聲道:
“即便沒了寶圖,也請容大公子將儇兒交給我。”
“哦?”,司馬容反問:“爲什麼?又憑什麼?”
華晴冷冷道:“爲什麼?因爲你愛她。憑什麼?就憑你需要我那十萬大軍。“
司馬容看她一眼:“如果我說,那十萬大軍,已不再是你赫連華晴的呢?”
華晴狐疑:“什麼意思?”
司馬容的目光中隱約含了幾分憐憫:“赫連華樓三天之後便要登基了,你還不知道麼?”
“你說什麼?”華晴彷彿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倒退一步,顫聲道:“你,再說一遍!”
“你就算現在往回趕,也來不及了”,司馬容緩緩道:“那十萬大軍,早已投誠赫連華樓,但凡不服的女將,都被髮配流放或處決。至於朝中勢力,也因西陵王的禪讓而盡數倒向赫連華樓一邊。。。赫連華摟稱王,已成定局。”
“我不信,你胡說!”華晴整個人如篩糠般簌簌發抖,面容慘白:“王父,王父絕不可能禪位於赫連華樓!”
司馬容搖頭:“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爲了最後的生存,總會作出一些退讓。”
華晴面孔漲地通紅,羞憤交加:“我王父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司馬容目光中的憐憫又重了幾分,看着她不說話。
華晴一凜,驀地死死盯住司馬容的眼,喝道:“你,你怎會知道這些?!”
司馬容靜靜道:“華樓告訴我的。”
“你說什麼?”華晴大驚:“這不可能!”
“只因。。。”司馬容緩緩道:“從一開始,我合作的對象,便是赫連華樓。”
華晴如遭雷擊,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再擡頭時,她已是淚流滿面,淒厲喊道:
“你故意騙我出來,就是爲了讓赫連華樓有機可趁。。。你。。。你這個騙子!衣冠禽獸!枉我待你一片真心,你卻這樣害我,這樣害我!!”
忽然,她轉頭狠狠盯住了我,曾經無比嬌柔明媚的雙眸此刻通紅如鐵,目呲欲裂。她‘刷’一下抽出長劍,抵住我的脖子,猙獰地笑:“沈儇,你命硬,連西陵最毒的五色蠱蟲都毒不死你。。。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想叫你死,叫你死!”
她喊地那麼狂亂,震地我耳膜嗡嗡作響。
“司馬容,你睜大眼,我現在就要你最心愛的人生生死在你的面前。記住,她是替你而死!”華晴厲喝道:“我要你一輩子痛苦,一生不得安寧!”
“五色蠱蟲果然是你養的,你竟這般歹毒,想叫儇兒受盡折磨而死。”司馬容憐憫的目光漸漸冷卻:“我原本對你尚餘一絲愧疚,如今反倒安心了。”
華晴臉色鐵青,咬牙氣地渾身發抖。
“赫連華樓是一知人善任,果決英明的賢德君主,由他統率西陵,定能將西朝推向繁榮昌盛。而你,雖擅計謀卻無雄才。”司馬容緩緩道:“你心裡應當清楚,你並不能比他做地更好。“
“放肆!”華晴怒道:“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
“你若還珍惜你王父的性命,此刻就該放下劍來。”司馬容冷冷道:“哪怕你只是劃傷她一根汗毛,你便再也見不到你王父最後一面。”
華晴面上慘白一片,怒目中漸漸泛起水光,‘哐當’一聲長劍落下,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一旁華清拍手大笑,直笑地流出眼淚:“原來我們都被你騙了,原來你早已同華樓連成一氣。。。枉我還費盡心機。。。哈哈哈,好笑!當真好笑至極!”
司馬容看他一眼:“你再這麼笑,就死地更快了。”
“我現在跟死又有什麼區別。”華清自嘲:“仇報不了,恨刷不去,寶圖沒了,又拖一副病軀。。。我現在真正一無所有。”
司馬容掏出一顆深色藥丸扔給他:“吃了它。”
華清皺眉:“這是什麼?”
“保心藥。”司馬容道:“可續你的真氣。”
華清目色狐疑。
“怕是□□麼?”司馬容掏出一顆一模一樣的吞下去:“我若要殺你,不需這個。”
華清半信半疑吞了藥,過一會兒道:“你爲何要救我?你不是巴不得我死麼?”
“你確實死不足惜。”司馬容道:“可你,卻也是個人才。”
華清諷笑:“從容大公子嘴裡聽到這句話,實在叫我受寵若驚。”
司馬容不以爲杵,只問道:“邊疆的十萬西陵軍,加上駐紮城外的五萬突厥兵馬,用以阻截溫清遠二十萬大軍,依你看,勝算如何?”
華清一怔,想了想,道:“莫說兵力差了五萬,單單西陵和突厥戰術戰略及軍紀之迥異,便難同心協力。”
司馬容微笑:“這就是爲何,我要你坐帥。”
華清不置信道:“什麼?”
“溫清遠的軍隊雖英勇無匹,但西陵擅出其不備,突厥則精於騎射,若運戰得當,化二爲一,雙管齊下,即便兵力稍遜,亦非毫無勝算。”司馬容凝視華清:“我知道,你有這能耐。”
華清牽牽嘴角:“就算你說地都對,但我爲何要幫你?”
“赫連華樓坐上王位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剷除王女一派”,司馬容看一眼伏在地上的華晴:“你是公主心腹,平日也幫着做了不少好事,難道以爲能逃地過去麼?”
華清臉色一沉:“替你主帥,我就能逃過去麼?”
司馬容道:“你替我主帥,便是我司馬容的人,赫連華樓有言在先,只要你肯歸順,就放你一馬。”
華清目中一凜,看看華晴。
“這是其一。”司馬容又道:“其二,你想殺的那幾個人,都歸你。”
華清渾身一震:“此話當真?”
“元老院是擁護王女的中堅一派,素來與赫連華樓不合,華樓既要上位,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司馬容看着華清:“聽說當日迫害你父親的正是那些宗室權貴,你若想替父母報仇雪恨,不在今日更待何時?”
華清聞言,沉默良久,忽然站起走到華晴身邊,一言不發地跪了下去,‘噔噔噔’磕足九個響頭。他磕地十分用力,額頭上密密地滲出血來。
“公子點的穴,華清不會解。”他擡頭第一句話,卻是對司馬容說的。
司馬容挑起兩粒小石子,彈指激向凝雪凝霜,只見她們二人身子一晃癱倒在地。
華清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再看了華晴一眼,一咬牙,轉身拉起凝血凝霜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華晴望着華清遠去的背影,喃喃道:“走了,都走了。。。司馬容,你好狠的心腸!”
“華樓允諾,不傷你性命,亦不計較你曾暗殺謀害於他”,司馬容平靜道;“只要你想回去,你依舊做你的西陵長公主。”
華晴一聽,哈哈大笑:“回去?回去我就只是一個階下囚!要我看赫連華樓的臉色過日子,‘呸’!他算什麼東西?!替我提鞋都不配!”
司馬容皺一下眉頭,彷彿想開口,終還是化爲一聲輕嘆。
華晴‘霍’一聲站起,目光怨毒如蛇蠍,盯着司馬容一字一頓道:
“司馬容,你待我這般無情無義,赫連華晴畢生難忘!”她執起手中長劍,我慌忙擋在司馬容身前。
“我赫連華晴若不雪恥今日之辱,當如此劍!”說完,‘當’一聲,長劍一分爲二,摔落在地。她冷冷地瞥了我們一眼,臉上又浮起那層倨傲的笑容,挺直背脊,拂袖離去。
很久很久,耳邊颯颯而過的,只有風聲。
我垂着眼,替他查看傷口,上金瘡藥,包紮,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
半晌,頭頂傳來他長長的嘆息:
“你可是覺得,我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我的手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倘若一定不是你死就是他亡,那麼,我希望死的那個不是你。”
“儇兒。。。”他的笑容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如果可以,我但願你永遠都不要聽見我說那些血腥的話,永遠都不要知道我做的那些黑暗的事。。。我但願在你心裡,我可以一直那麼幹淨、善良。”
我仔細包紮好傷口,擡頭看他:“我知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雖不喜歡,但你一定要去,我也沒有辦法。只是。。。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死。”
他靜靜地看着我,嘴角緩緩浮起一絲笑,很遙遠。他抱住我,臉龐貼在我的鬢角,喃喃道:“天地爲證,日月爲鑑,儇兒一日是我妻,終身是我妻。。。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覺得很幸福。。。儘管,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我忍不住流下淚來,打溼了他的衣襟。
他捧起我的臉:“不要哭。無論以後,我在不在你身邊,都不要哭。我的儇兒,笑起來,是最美的。”
我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他脣角輕啓,在我耳際說了幾個字。
我驚震,渾身彷彿被釘住般不能動彈,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原來。。。如此。
他看出我眼中的憐惜,笑了。
是我初次遇見他時,那溫柔和熙,清澈明淨的笑,那叫人。。。心酸不已的笑。
他卻仍然一直,溫柔地笑着,一直那樣溫暖而平靜地笑着,彷彿所有的寂寥所有的悲傷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不捨都已被笑容淹埋,只餘不經意間,從眼底深處,悄悄流露了一絲淡淡的細如針發的絕望。
一個冰冷的東西,落在我的手心。
我低頭一看,只見一片赤紅,殷紅如血。
竟是玉鎖。
“你。。。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