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東暖閣內,人影穿梭卻沒帶出多少動響,太監宮女無不摒息靜氣小心翼翼。博山爐紫煙重重,層層明黃的帷帳後,皇帝半躺的身影蒼老頹敗。
太子坐在牀側,低聲說了番話。皇帝半閉的眼眸剎時微睜,平靜的臉孔登顯怒色:“蠢貨!蠢貨!朕怎麼就生出這樣的蠢材?讓府內一介小小的長史耍得團團轉!”
太子陪笑道:“這下您總信了吧?三弟生性純孝,怎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這個顧晟之前供出練白瑾,兒臣就覺得他不懷好意,果然又構陷了白棠!兵馬司的人查得清清楚楚,白棠與趙王府全無往來,更沒暗中勾結——”
“白棠若是肯幫他,會是今天這個局面?”皇帝怒極。顧晟若牽扯旁人,他或許還會有幾分疑心,可平白無故的硬拉上白棠,那陰毒的心思昭然若揭。皇帝喘了會,壓下喉間的癢意,嘴角忽然漫出股笑意。“去,讓太孫告訴白棠顧晟所言。”
太子怔了怔:這不是讓白棠擔驚受怕嘛?
皇帝笑瞅了他一眼:“放心,白棠知道該怎麼做。”
太子不敢多問,服侍父皇用過藥後便即告辭。回到東宮就喚了太孫吩咐了一番。隨即茫然不解的問:“父皇這是敲打白棠?還是想安撫他?”
太孫苦笑道:“父王。您要給趙王脫罪,僅憑現在的證據說服不了皇祖父。”
“孤不是要給趙王脫罪——”太子皺眉,“那張聖旨,實在出現得蹊蹺。”
太孫想了想:“皇祖父的意思,兒臣明白了。這事,就交給兒臣去辦。”
次日清早,太孫便趕往松竹齋。不料全宏告之,東家近幾日沒來鋪子。太孫恍然一笑:是哪,新婚燕爾,徐三還不纏着白棠膩歪個夠?
於是轉往魏國公府。
白棠覺得近幾日自己的骨架都要被徐三折騰散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八尺大牀上,身邊的人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着他的頭髮。嗅着發間的香味又吻到了他的耳畔。白棠忍無可忍,怒道:“夠了啊!”
徐三低低的笑了起來,故作委屈的道:“才成親幾天,你就嫌棄我了!”
嫌棄?沒錯,是嫌棄!
白棠第一回嫌棄男人的功能太好太強。他有心無力,才知過去徐三多少讓着自己。這個認知讓他倍覺挫敗。忍不住恨咻咻白了他一眼:“知不知道節制兩字怎麼寫?我可不想半路換男人。”
徐三後背一凜。立即收回滿心的綺念:“好好好,今後白棠說得算!”
府裡沒長輩,這幾天任由他們胡天胡地也沒人管。好容易起了個早,用早飯時,太孫駕到。
太孫見白棠依舊是男子打扮卻平添幾分慵懶倦色,再看徐三春風滿面。心中便有點不滿,不由瞪了徐三一眼:懂不懂憐香惜玉?
徐三沒明白他眼底的薄責,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咱們正在吃早食呢。”
“早食?”太孫驚駭的扭頭瞧了瞧日頭,抑下心底的酸氣:這時辰再晚些,都能吃午食了!
他瞧着一桌子精緻的江南細點,聞到股鮮香味,不由問:“這是請了樓上樓的廚子麼?”
白棠笑道:“快給太孫添副碗筷。”
太孫也不客氣,坐下略嚐了幾樣點心,見小夫妻倆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停箸盥洗漱口。三人至書房議事。
“顧晟胡亂攀扯,陛下是全然不信的。”太孫品着茶,隔着茶煙偷覷白棠的臉色。“只是……陛下信任你,卻怕朝中其他人借題發揮。”
白棠還沒搭話,徐三已經不耐的道:“行了。咱們叔侄間還要打什麼機鋒?說吧,要我與白棠做些什麼?”別老偷看白棠,他現在是你貨真價實的嬸嬸了!
叔侄——太孫的臉僵了僵。臭小子!仗着輩份高了不起啊!
他輕輕咳了聲:“那個——白棠,你對這幢案子,可有什麼想法?”
白棠鳳目微睜,驚笑道:“問我?”
太孫輕輕敲着桌子:“咱們該查的都查了。但是現今案子卡在那份僞造的聖旨上。”
白棠側了側臉,垂下眼睫如羽:“顧晟說聖旨錦綾是我所織……”
太孫忙道:“陛下可沒信他的構陷!這不立即命我來跟你們解釋了嘛。只是,宮裡頭聖旨錦綾的使用皆記錄在案。御林軍檢查過餘下錦綾的數量,沒有短缺。”
白棠思索沉吟了片刻:“你我都知道,趙王的那份錦綾,極有可能是從漢王處得來。所以宮裡頭的錦綾並無短缺。敢問太孫,發現趙王進寶印局到陛下趕到時,大約用了多少時間?”
太孫回想了一番:“頂多半盞茶的功夫。”
白棠鳳眸半垂:“假設他趁人不備潛入寶印局,與局內太監勾結。半盞茶的功夫,打開櫃子,取出寶印,在錦綾上拓下印章——”
太孫搖頭:“但是他身上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物。”
徐三咦了聲,脫口道:“那怎麼可能?是不是讓他藏在哪兒了?御林軍搜仔細了沒?”
太孫眉頭緊鎖:“宮裡搜尋得非常仔細——沒有遺漏。”
驀地裡白棠心中靈犀一閃,打了個響指,對着徐三笑道:“不錯,的確是讓他們藏起來了!”
太孫奇道:“事起倉促,他能將錦綾藏哪兒不讓人發現?”
白棠鳳眸含笑,一字一字的道:“藏在了寶印局啊!”
寶印局?!
白棠笑着解釋:“趙王帶入宮中的這份錦綾,本就來自寶印局!”
太孫怔了怔,已然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就算他事成帶出宮去,宮裡稍作清點能查出——”
“所以趙王,還是讓人給騙了。”白棠面露驚歎之意,“他帶進宮去的錦綾並非是從漢王那兒得來的贗品。而是宮裡的真品。如果他能順利帶出宮去,即便僞造了聖旨,如太孫所言,宮中聖旨錦綾的使用皆記錄在案,他被戳破也是早晚的事。如果未能成功,發生了意外,寶印局裡的內應將這塊錦綾歸於原位,神不知鬼不覺。”
太孫聽得雙目圓睜:“這麼說,寶印局的總管太監果然有問題。”
白棠頷首:“你們在趙王府發現的那份聖旨,大概纔是漢王花費多年心血仿造的贗品。至於上頭的詔書是誰替趙王寫上去的……”
徐三驀地想起一事:“你曾告訴我,漢王府的費彪,是趙王放在漢王府的眼線?”
“現在看來,螳螂與黃雀之位,顛倒了一番啊。”白棠失笑。這個費彪,演技高超,險些連自己都騙過了。他看向太孫,幽幽的道,“陛下從馬上摔下後牽動舊傷,身體比之從前差了許多。陛下千秋之後,太子繼位。可是太子的身體——雖然外頭傳得不多,只怕也不太好吧?”
繼位一年就病逝。朱高熾在大明朝最短命的皇帝中大概排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