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宣綾靖忽然輕淺若嘆地問了一句,悶雷一聲驚響,險些將她的聲音淹沒。
桑莫懊恨而悲愴地沉默片刻,卻自嘲至極地沉聲道,“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只是我沒有任何資格,去如此殘忍地剝奪近十萬人的性命!我醉心陣法,只是我的愛好興趣,卻從未想過,要將它當成利器,染上如此罪惡的殺戮。”
“葵天兵陣,不也在最後關頭收了陣勢嗎?如若不收陣勢,犧牲所有陣眼將士,那陣,至少還能護住北彌十年!不論葵天兵陣是北彌長公主所布,還是郡主你所布,至少,我們對陣法的理解,有一點是相同的,不是嗎?”
宣綾靖被桑莫這段話怔了怔,才斂了斂面色有些複雜地神情,將桑莫扶了起來,不願多言,只簡短地道,“抓緊時間!”
就在宣綾靖話音剛落,一道冷箭“嗖”地向他們這處襲來,但卻並未對準他們的要害,那箭風擦着她的面頰而過,分明就是警告。
此箭,正是太后授意而爲!
此刻,城牆之上的太后剛剛聽完臨天閣禁衛的稟報,很快便找到了城牆之下兩人身影極像的二人,當即命人放箭警告,更是命那前來稟報的禁衛速速趕去,將人押回臨天閣頂!
雲凌本就一直有意無意注意着臨天閣的動靜,早已發覺了臨天閣頂人影的消失,此刻聽見太后的動靜,當即隨着箭風看了過去,看清那箭風所襲之人,雖是看不清晰,可一辨身形,便認出是他的女兒,不禁驚急地制止道,“太后,手下留情!”
可此刻,太后已經有了陣法困住靜穆王與連安王所有人,根本不再把雲凌以及那兩萬人馬看在眼裡,哪裡還管雲凌說什麼。
太后連頭都未回,森寒陰戾地盯着城牆下藏在夜色之中的兩道人影,“繼續放箭!不必傷人,阻撓他們!”十五終究是個隱患,此刻,還不能失了威脅他的籌碼!
話音一落,更多的箭雨一支接着一支向宣綾靖與桑莫那處襲去!
起初的那一支飛箭,便已經讓宣綾靖與桑莫警惕了心神,等到緊隨其後的密集箭雨襲來之時,他們已然迅速地尋了一處有障礙物的牆角,才堪堪躲過一劫,可如此躲藏之下,他們根本無法仔細研究那陣!
就在箭雨聲暫歇,他們準備乘着間隙換到能夠接觸陣法之地時,數十禁衛忽然殺氣騰騰而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冷冰冰地道,“郡主,桑莫大人,太后口諭,請您二人去臨天閣頂!”
桑莫面色瞬間焦急驚怒,猛的護在宣綾靖跟前,更是趁亂拔出了一名禁衛的佩刀,胡亂地揮動起來!
那羣禁衛見桑莫竟然反抗,紛紛後撤幾步,便不得不拔出佩刀抵抗。
就在刀劍亂舞間,一道冷光擊落桑莫手中的刀,收勢不及之下,直直向着桑莫的胳膊而去!
宣綾靖驚急地制止道,“等等!”
可那刀勢明顯已經在亂戰中失控,根本難以收回!
眼見那寒厲的刀鋒就要落在桑莫的胳膊上,數道人影忽然乘着夜色而來,凌厲的劍光一挑,擋住了襲向桑莫的刀勢,更是凌空一轉,直直向着那禁衛而去!
血光一閃而過,那險些傷了桑莫的禁衛已然聲息全無!
“找死!竟敢襲擊府之人!”現身的人厲喝一聲,冷肅的聲音裡滿是殺氣!
一衆禁衛忽然驚悸後撤,而在禁衛的包圍圈內,轉瞬之間,已然多了四五道人影。
桑莫驚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人,瞬間想到了那地底的五千黑鐵衛,眼中沉痛懊悔之色一閃而逝,忙得驚疑道,“驚楚,你們怎麼在這兒?殿下回都了?
宣綾靖認識此人,算是慕亦弦親衛裡領頭的人。
驚楚回道,甚至還帶着幾分迷惑地瞧了宣綾靖一眼,“尚未,殿下離開前,命我等……保護郡主。太后身邊也有高手,所以我等並未貼身保護,今日發覺宮中大變,這才趕來宮中。”
聞言,宣綾靖不禁心口又酸又脹,難言其中滋味。
慕亦弦派人……保護她?
桑莫卻未多思,此刻,他的心神全全都掛念在這血腥大陣之上,當即慶幸道,“太好了!我與郡主專心破陣,安全之事,就拜託你們了!”
驚楚點頭,那四五道人影瞬間防衛左右,護着他們換到了一處靠近陣法之處,剛一靠近,驚楚那幾人都不由一驚,驚楚更是震撼驚駭道,“這是什麼陣法,煞氣如此濃郁?!”
桑莫張了張口,卻無法成聲,只剩滿眼驚悔難抑,垂頭裝作未聞。
宣綾靖心神緊迫地擡頭瞧了瞧天色,瞧了瞧宮外的陣光,這才斂盡黛眉,神色嚴肅至極的看着眼前的血紅大陣。
她的時間,並不多了!
那五道陣光既然亮起,證明她耗費五年時間,讓尉遲暗中佈置的陣法前奏已成,只需她完成最後一步,便可大功告成!
兩個時辰,這最後一步,她必須在陣光亮起的兩個時辰內完成,否則,便會如同上一世一樣,功虧一簣!
也就是說,她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去幫桑莫破除此陣,或者更短,因爲那被困陣內的人,恐怕撐不過兩個時辰便足以死傷大半!
……
而此時,素鳶、況晉函以及伶顏與九伶樓的五人,也正處在宮外各處的地面之下。
在他們各自的面前,正有一個工程龐大的類似祭壇的陣法基座,而在基座之上,則放置着一枚古怪的羅盤似的東西,這些佈置,盡皆是尉遲潛入東淵五年內,按照宣綾靖的吩咐,悄無聲息建造佈置的東西。
而宣綾靖與桑莫所見的五道陣光,正是從這散發幽幽紅光的羅盤之上發出。
素鳶定定瞧了瞧眼前已然熠熠光澤的羅盤,這才神色警惕丟下手中已然空了的數枚小瓷瓶,疾步向外走去。
這些小瓷瓶內,原先裝着的正是宣綾靖的血液,通過血液染盡羅盤,鏈接陣力,便可激發陣勢,形成陣光。
素鳶剛一走出地面,便渾身警惕而防備地盯向一處,冷呵道,“誰?!”
而隨着她的呵斥聲,走出來的正是剛剛趕到不久的尉遲曄與儺娘。
素鳶瞧見走出的二人,神情疑惑不解,防備地盯着儺娘,問的卻是尉遲,“她怎麼在這裡?”
尉遲曄無辜地聳了聳肩,簡短道,“她,恐怕是北彌的人。”
“什麼?”素鳶一驚,滿眸懷疑,質聲道,“你不會弄錯了吧!現在什麼時候,可不能掉以輕心!”
一路隨着尉遲而來都一聲不吭地儺娘,遲疑地瞧了瞧素鳶,又看了看尉遲,這才終於開了口道,“素鳶姑娘,我要求見長公主!”
“你……認識我?”素鳶驚疑不定,儺娘憑什麼確信她認識長公主!
儺娘頓了頓,才終於直言道,“在東淵皇宮,我曾看見姑娘手臂彎有一朵紫涓花瓣!那是皇室長公主親信的紋印,我不會認錯!”
素鳶眉心一動,驚疑不解地愣了愣,她手臂彎確實是有一朵花瓣,但那是她手臂彎受傷後,傷痕難消,長公主爲了遮掩疤痕,纔有意幫她繪上的,她倒不知還有別的意思。
求證地瞧了瞧尉遲,見尉遲點了點頭,素鳶這才終於放下了幾分懷疑,肅然道,“此刻情況緊急,既然你要求見長公主,那便北彌匯合吧!尉遲,你先帶她撤離,我在此等小姐!”
說完,不待儺娘反應過來,亦或是儺娘本就沒準備反抗,素鳶已然手掌一揮,敲暈了儺娘,“以免別有所圖!”
尉遲曄噙着幾分笑意瞧着面色清冷的素鳶,接過儺娘,溫潤的眸底,淺淺流轉着柔和的光暈,還有一絲遮掩得極好的寵溺與縱容,讓素鳶不禁有些躲閃。
尉遲曄卻什麼也未多言,只柔和低沉地叮囑了句,“保護好長公主,也……保護好你自己。”
不待素鳶迴應,尉遲曄已然駕着一匹快馬,按着原定路線疾馳而去。
素鳶目送着尉遲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視線微微一陣閃爍難安,隨後才極力壓了壓心緒,取出宣綾靖交給她的荷包,叮囑她一定要等完成任務後,才能打開的荷包。
荷包裡,只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可紙條上的字,卻讓素鳶一陣猶豫不決。
因爲,那張紙條之上,所寫的,只有一句話。
你隨尉遲一道離開,師兄的聘禮隊伍也會混入亂局,我去西殊尚有要事,會隨師兄一道離開,取道西殊,再回北彌。
素鳶站在原地掙扎許久,才終於翻身上馬,追趕着尉遲的蹤影而去!
……
而宮中,此刻,宣綾靖與桑莫、驚楚一行已然被鎮南侯趕至的人馬團團圍住!
前方,是鎮南侯的一萬人馬,步步逼近,刀光劍影,血光飛濺,招招殺機!
後方,是血腥大陣越來越紅的壁罩,罩內,血色瀰漫,令人作嘔,斷臂瘋魔,慘無人道!
太后,當真是要阻撓他們破陣,要生生將這陣內的十萬人馬趕盡殺絕了!
夜色越發濃郁而沉重,一直悶響的雷聲,陡然間在極致靜謐之下叱過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一瞬驟明之下,宣綾靖瞧見了太后面色如瘋如魔的狠戾詭笑!
而就在這一瞬趨退夜色的驟明之下,陣內的滿地鮮血、屍骨殘骸,碎裂滿地,狼藉慘狀更是讓所有人一覽無餘,忍不住瞳孔大睜,驚駭難抑!
人間地獄,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