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着宣綾靖別有深意的眸光,阿九沉默地斟酌了片刻,終於沉沉地點了點頭。
宣綾靖這才又道,“你先回去靜等數日,看看南君的病情是否不藥而癒,如若並非我所猜測,你再通過九伶樓聯繫尉遲,讓神醫無崖子和況晉函前去瞧瞧。”
“好。”阿九沉聲應了聲,視線掃過她與聞人越,又詫異地掃了一眼正扶着她的慕亦弦,最後,卻還是沒有多問什麼,只神色悲慼地再次瞧了一眼師父,便率衆果斷地離去了。
而在阿九離開之前,桑莫竟讓阿九派出數人,護送他回北彌皇宮。
宣綾靖不由想起當初血腥大陣前,桑莫答應她保護弘璟的承諾來。
桑莫竟言出必行到如此地步嗎?
不過宣綾靖並未阻攔,任桑莫先行離去。
前方的人馬瞬間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便是慕亦弦與聞人越的人。
宣綾靖這才遲疑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皺眉道,“不知是否還有其他出入口,風引穹憑空消失後,阮寂從就沒了蹤跡,還不知他藏去了何處?”
慕亦弦冷冷掃了一眼周圍,才劍眉微凜,垂眸低聲道,“被驅離陣法,會出現在何處?”
宣綾靖知曉慕亦弦是擔心聶成祈的安危,卻只能搖了搖頭,“無法確定會在何處,不過按着師父所說,我們沿着地河捷徑所走,是到了凝洄那片樹林,想來,聶成祈應該會在那片樹林附近方圓十里之內。”
慕亦弦眉目微沉,頓了頓,纔看向面前的侍衛,冷冽命令道,“留下幾人在此處洞口守幾日,若發現阮寂從的蹤跡,即刻抓捕!剩餘的人趕回東淵萬佛寺西南方向的無回林,沿途注意是否有南喬祈王的蹤跡,若有發現,保護好他的安危!”
“是!”衆人齊聲領命,便行動迅速地離開。
最後只剩下聞人越的人馬,聞人越卻沒再多說什麼,他帶來的人本就不多,二三十人,加上驚楚這十幾人,正好護送他們回無蜺山。
原地稍作休整與安排後,他們便出發前往無蜺山而去。
一路回城途中,衆人都甚少有話,只餘馬車篤篤前行的聲音。
每每休息之際,宣綾靖與聞人越都會佇立在無念的靈柩前,沉默良久。
慕亦弦瞧着宣綾靖內心無法掩飾的悲痛,也只能默默陪伴着她。
宣綾靖早已將南海鎮顏珠戴在了師父的靈體上,如今已初感夏季,回程尚需時日,她自是不忍師父靈體有半點損傷。
他們起初所在本就距離東淵不算太遠的北彌境內,此次回到無蜺山,也不過花費了數日。
此刻正是一日的清晨,他們一行已經到達了無蜺山腳下。
看着眼前熟悉的環境,宣綾靖心口不禁泛着難受。
當初離開無蜺山時,師父的慈目笑顏還如昨日,如今,卻已經……
慕亦弦本就站在她身旁,此刻見着她忽然僵住步伐,自是明白她的悲痛,不禁微微握住她的手,默默地支撐。
聞人越神色也泛過一抹懷念傷感,沉默了片刻,纔出聲提醒道,“阿靖師妹,走吧。”
宣綾靖回過神來,這才點了點頭,衆人停住的步伐這才又再次行進起來。
一路爬上無蜺山頂,所見果如阿越師兄之前所言,所有的防護陣法、迷蹤陣法、風水法陣,全部被破壞殆盡,而山頂上,更是一片狼藉,斷木殘垣,荒涼破敗。
站在這已經破敗地看不出原狀的茅屋前,宣綾靖腦海裡不禁浮現當初在此學藝之時的點點滴滴,神色不禁怔然失神。
在師父長居的的茅屋殘址前停留良久,他們纔將這些侍衛留於此地,只他們三人前往墓地而去。
早在多年前,師父就曾笑提過此無蜺山上最佳的風水之地,也曾戲語那便是他選好的埋骨之地,當初他們喋喋不休、口若懸河地阻止師父的“瞎說”,如今真正帶着師父來此,卻恍然如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走入師父早已說過的風水佳地,他們才發現,這墓穴內,竟是早已準備好了一切,靈棺空蕩蕩地放在中央,就等着他們將人放入其中了。
原來,師父竟早已做好了以身赴死的打算!
宣綾靖怔怔盯着眼前空蕩蕩的靈棺,良久,才沉默地與聞人越一同將師父緩緩放入了靈棺之中。
施禮祭拜,地穴內全全充斥着不用言語的悲傷。
……
等他們從墓穴內出來時,已經是月上樹梢,夜風寂寂了。
在無蜺山學藝多年,宣綾靖還從未發覺這無蜺山頂的夜風竟是如此寒涼透骨,刺骨的冷意似乎直接刮打在她的心口,讓她忍不住的一陣陣寒顫。
留守山頂的侍衛趁着這一整日已經臨時收拾修繕出了臨時的住所。
宣綾靖沒有胃口用膳,更是無心睡眠,就這般,守在墓地之外,呆了整整。
聞人越與慕亦弦亦是各自一旁,在此守了整整。
翌日清晨,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是明白他們的心情,在爲他們流淚。
慕亦弦默默撐着一把傘,無聲無息陪在一旁。
聞人越立在稍遠一處,看着他們的視線,漸漸變得迷離,還閃爍着欣慰。
感覺到雨霧的消失,宣綾靖不禁回過頭來,看着那如黑曜石的雙瞳裡,慣常的沉冽之下微微盪漾着的柔和,通體的冰涼終於有稍稍退卻。
淺淺勾出一抹安撫的笑意,想讓慕亦弦不必擔心,可眼前忽然天旋地轉,暗淡無光。
慕亦弦迅速將人摟住,探了探脈,才略略放下心來。
聞人越自從一看見宣綾靖暈倒,便快步跑了過來,關切擔憂地道,“阿靖……師妹她怎麼了?”
慕亦弦將人攔腰抱起,疾步往回走,才道,“她,太累了。”
宣綾靖本就在那洞穴陣法內耗了諸多心力,送他們師父回來的途中更是數日徹夜難眠,支撐了如此時日,早就不堪重負了。
慕亦弦一句話,聞人越便明白了宣綾靖如今的身體狀況,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心力不支。在那陣法裡,他以風水之法那冰棺是所受的反噬,沒有數月的調養,怕是無法再親自施行風水、占卜之術了。
……
宣綾靖醒來之時,已經是一日之後的傍晚,思緒怔忪,惶惶恍惚。
睜開雙眸,印入眼簾的便是慕亦弦那雙沉沉如夜的雙眸。
阿弦……
宣綾靖心口一陣柔軟,探手似乎想要觸摸,驗證這一切並不是她的幻覺。
可她探出的手,卻被慕亦弦穩穩握住,微涼的觸感從手腕傳來,將她的恍惚漸漸擊退。
視線不期然落在她探出的手腕上,發覺似火似花的紋痕徹底不見時,她才終於徹底清醒過來,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師父……抽離了他們體內的靈蟲……
師父……他……走了……
宣綾靖面上不禁劃過一絲黯然,才又緩緩坐起身來,斂了斂精神,如今世道尚未安穩,並非適合久久沉浸在悲傷之中。
“我……昏迷了多久?”
“一日多了。”慕亦弦一邊探了探她的脈,一邊回道。
宣綾靖掃了一眼屋外,能看見屋外來來往往的慕亦弦侍衛,卻獨獨不見阿越師兄的,不禁問道,“阿越師兄去了何處?”
“西殊的人到了。”
宣綾靖這才瞭然地點了點頭,先前聽阿越師兄之言,死士會護送悠月前來,想是阿越師兄前去接應了。
只是等阿越師兄再回來山頂時,卻並不見連悠月的蹤跡,宣綾靖不禁問了句,“悠月呢?西殊如今的情況如何?”
“眼下各國動亂,倒是北彌最是安全,連姑娘許久未回連府,如今既是在北彌,自該回府儘儘孝心,我讓死士將她護送回府了。”
“西殊的情況,與我猜測相差不多,甚至更爲有利,不必憂心,我在國內也早有諸多安排,處理完此地的事情,明便啓程回國。”
宣綾靖點了點頭,阿越師兄雖是有所安排,但畢竟是奪嫡動亂,安危意外誰也無法確保,將連悠月留在北彌確實是最安妥的處理。
至於此地尚未處理之事,自然就是師父的臨終囑託了。
枯乾林,師父留給他們之物,甚至還曾囑咐帶上慕亦弦一道前往,讓宣綾靖不禁有些疑惑。
入夜之後,他們三人便前往了枯乾林而去。
枯乾林是他們練習陣法,風水之術時常在之地,尋到師父所說的地穴,並沒有花費多少功夫。
只是入內後,竟是有夜明珠懸於牆上,將整個地穴照得熠熠明亮。
地穴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案臺,而案臺上,放着三個模樣一樣的木盒子,不知裝着什麼。
他們三人走到案臺前,才發現那木盒之上還有字跡,分別刻着他們三人的名字。
這就是留給他們三人的東西?
宣綾靖疑惑地瞟了一眼刻着慕亦弦名字的木盒,才緩緩打開了自己的。
聞人越與慕亦弦亦是各自打開,拿起了木盒內之物。
看着他們三人手上之物,竟都是一本書冊,他們三人互相詫然的看了看,才各自翻看了幾頁。
隨着翻看,他們面上的神情剎那變幻,唯獨慕亦弦面色沉冽,卻有一瞬神色微凝,不曾被人注意。
他們三人的書冊,一本關乎陣法,一本關乎風水,還有一本,則是關乎靈蟲。
宣綾靖的這書冊裡所記載的陣術,比之現今世間所傳,比之她以往所學,更爲高深。
可想阿越師兄的那本風水之術亦是如此。
難怪當初師父說讓他們善用,師父留給他們的東西都是超過如今世間流傳的力量,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旁人的忌憚甚至是覬覦。
只是阿弦的那本靈蟲相關,倒不知記載了些什麼。
宣綾靖見慕亦弦已然將書冊收入了懷中,不禁有些好奇,更是有幾分詫異,阿弦怎麼看都不曾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