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話,如同一聲驚雷,響在她的耳畔。
類似的話,昏迷之前的那晚這祭司好像也說過,只是當時顧及安危,實在沒有時間思索,但此刻,卻讓她的思緒止不住隨着這一句話翻涌。
盜走?
她沒有聽錯,那祭司說的,正是盜走!
可燭心鐲早就在慕亦弦的手腕上,怎麼會是盜走呢?
當下,宣綾靖只覺一股疑團悄無聲息在心頭膨脹,讓她顧不得此處所處,故意冷聲反駁道,“我們只是誤入此地,從未行過盜竊之舉,閣下如此污衊,可有根據?”
畫地爲牢之陣雖能隔絕外界攻擊,但卻不會隔絕聲音,故而她的聲音能夠順利傳出。
“他手上之物,就是最好的證據!”那祭司陰沉着回道。
宣綾靖不由想起那晚,那祭司也是毫無根據就徑直襲嚮慕亦弦,極爲確信的模樣,可她更相信,慕亦弦從未在祭司面前展露過手腕上的東西,這祭司爲何會如此篤定?
難道,這手鐲之上,還有什麼他們不知的東西?難道當真有什麼她並未發現的問題,纔會被這祭司不必親眼所見,也能追蹤下落?
若真是如此,那那晚他們莫名其妙露了蹤跡的事情倒也說的通了。
可此刻,卻並不適合承認,宣綾靖又是反駁道,“胡言亂語,他手腕之物已經相伴他多年,閣下莫非是見財起意,才如此污衊!就算真的可能與你們遺失的聖物相似,也不該尚未驗證就如此污衊!”
那祭司忽然陰沉詭異地冷笑了一聲,“那倒是正合時間,我族聖物最早遺失時間至今正好十七載!而在他身上,我感應到了靈物之氣,絕不會污衊你們,我敢斷言,聖物就在你們身上!”
宣綾靖莫名感覺這句話有一絲說不出的怪異,但還來不及細究這股怪異,就被“靈物之氣”這四個字吸引住了注意力。
靈物之氣,從未聽過,那是什麼東西?
宣綾靖對視了慕亦弦一眼,眸中的疑惑顯而易見。
而慕亦弦面色沉冷,神色更是幽深難探,卻忽然想起了昨夜那祭司出現前那一陣詭異的痛楚,與內息衝撞經脈完全不是一個程度的撕裂之痛,當即微微看向了左腕脈門之處。
難道,他所說的靈物之氣,和昨晚那來得詭異又去得詭異的痛楚有關係?
可他們的聖物明明是燭心鐲,又怎麼會引起那一股怪異的痛楚呢?
宣綾靖被祭司這一句話突然弄得沉默,實在不知他所說的根據究竟是什麼,可聽着祭司所說的聖物遺失十七年,她不禁神思一滯。
上一世,燭心鐲明明在這村落中一直供奉到了明年,爲何這一世,竟是早已遺失?
那此刻,另一枚燭心鐲,又是在何處?
而他們的沉默,落在祭司眼中,便成了默認,祭司當即神色越發陰冷,“交出聖物!就算你們有此陣相護,別忘了,這是我族之地,每一寸土地都是在護族陣法之中,大陣封鎖,你們無路可逃,若不交出聖物,你們必死無疑。”
此刻,因着陣法的緣故,站在陣外的人並不能看清陣內的情形,但宣綾靖他們卻能將這祭司面上的森寒怒意看的一清二楚。
他,絕非開玩笑。
大陣封鎖了?
宣綾靖這才注意到祭司話中的問題,正要再開口,卻見慕亦弦突然寂然無聲地將一物遞到她的面前。
正是,燭心鐲。
盯着熟悉的燭心鐲,宣綾靖的眸光瞬間有些迷茫,但此刻並不是追思懷念的時刻,她也迅速壓下心緒,而後,在慕亦弦沉寂的注視下,接過了此物。
下意識地往鐲內瞟了瞟,正好瞧見鐲內的刻着的字,只有……凝洄。
眸光情不自禁地一怔,她卻又迅速反應過來,不着痕跡收斂遮掩,反而漾起了幾分疑惑不解。
既然那祭司能夠鎖定燭心鐲,就算轉交給她,那祭司也能追蹤到吧,此刻他將燭心鐲給她,是何用意?
然而,慕亦弦並未回答,卻只淡淡收回方纔還定定辨着她眉眼神色的視線,仍由幽沉深邃的眸底幽幽劃過一抹思量的漣漪。
見着慕亦弦不答,宣綾靖也只好暫且壓下心頭疑慮,將燭心鐲收入了懷中放好。
而就在她剛一收好,就聽見慕亦弦那冷冽沉寂的聲音兀的響起,“不知閣下如何確定,貴族聖物在我手中?”
“我自有我的手段!”那祭司十分不耐煩地冷聲道。
圍在四周的村民起先還只是小聲的指指點點,可此刻聽見祭司已經極其不耐煩的聲音,當即雙目瞪視,怒斥起來。
“竟然質疑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說在你們手中,那就肯定在你們手中!”
“竟然敢偷取我族聖物,真是十惡不赦!交出聖物!”
“……”
雙目中實打實的憤怒與仇視,就宛如他們二人是無情侵略毀滅了他們安寧家園的惡徒,全全是對他們口中祭司的尊崇與擁護!
果然還是如同她上一世所見所感一樣,只是上一世她與慕亦弦並未被當成敵人,所以他們感受到了是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和睦友好而團結的一面,而此刻,他們所面對的,卻是他們憤怒仇視而團結的一面。
而慕亦弦卻絲毫不爲所動,就連冷淡的視線都未往周圍正責備聲討的村民身上瞥過一眼,反倒是繼續道,“閣下是說,貴族聖物在我的左腕之上?”
“不錯!”
“那若沒有呢?”
聽着慕亦弦與那祭司的一問一答,宣綾靖只覺心頭像是蒙了一層迷霧,怎麼也趨不散,難道慕亦弦認爲,將燭心鐲從手上取下暫且藏在她的身上,那祭司就發覺不了了?
難不成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慕亦弦發現了什麼手段,能夠屏蔽那祭司的探查不成?
可他們連那祭司究竟是如何探查的手段都不知道,慕亦弦又怎麼會已經找到了應對之策呢?
“絕無可能!”那祭司斬釘截鐵地喝道。
緊接着,在慕亦弦與這祭司的一問一答中,在慕亦弦冷冽的話語之中,宣綾靖聽出了幾分意味。
慕亦弦分明是在拐彎抹角地試探那祭司先前所說的靈物之氣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也可以說,慕亦弦正是由淺入深地瞭解他一直想要了解的燭心鐲相關的東西。
比如,慕亦弦故意問道,“正是剛剛這位姑娘所言,我如何確信你所說的分辨手段不是見財起意的藉口?”
比如,慕亦弦又反駁地道,“此物在我手中已經數十載,對我而言已有非常之意,閣下僅憑一句話讓我相信此物本屬貴族所有,未免太過草率!”
而隨着慕亦弦一聲又一聲冷冷的駁問,圍在周圍的村民漸漸都有些愣神地看向了他們的祭司。
而那祭司,竟也被慕亦弦這頗含懾人氣魄的質問聲一瞬愣神。
倒不是慕亦弦此刻渾身環繞地氣勢是如何冷厲懾人,實在是這個小村落與世隔絕的太久,民風淳樸善良,聽見慕亦弦如此合情合理地反問,下意識地都設身處地地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如同宣綾靖上一世在這個小村落感受的一模一樣,上一世,明明她與慕亦弦渾身是血地闖了進來,這小村落中的人絲毫都沒有懼怕排斥,反而什麼也不問地先是爲他們處理傷勢,又端來各種各樣好吃的,就連那看起來頗爲陰沉詭異的冷麪祭司,其實也只是天生相貌陰冷,而並非爲人陰險狡詐,所以,宣綾靖對他的形容,也一直只是用的脾氣古怪。
此刻,那祭司被慕亦弦這一番話問的頓住,思了思,才冷冷回道,“你們出來,我自會再查一遍,只要從你身上找到,你們也無話可說。”
“如此,甚好。”慕亦弦目的達到,當即淡淡應了一聲,而後從懷中取出一枚樣式普通的銅鐲戴到了左腕。
做好這一切,他才終於扭頭看向宣綾靖,示意她收掉陣法。
宣綾靖微是頓了頓,實在不知慕亦弦究竟有什麼把握,能夠確保那晚被祭司找到的事情不會重新發生。
可此刻,雙方的話已經說到如此份上,而因着上一世的友善,宣綾靖對這個小村落也實在生不出什麼敵意,也只好順着慕亦弦的意思,解除了畫地爲牢陣法。
而那祭司果真是脾氣古怪,竟是二話不說,當即陰沉着一張臉,就地盤膝坐下,然後口中隱隱唸唸有詞起來。
宣綾靖正要仔細着聽聽他念得究竟是什麼,就見本還站在他前方的慕亦弦忽然渾身隱隱一顫,右手瞬間抓在了左腕之上。
而他的右手因着極其用力,手背之上青筋異常暴露,而不足三息,他額上竟是再次沁出了冷汗,像是受着什麼極大的痛楚。
宣綾靖忙得想要上前查看,卻不期然間對視上慕亦弦那一雙黝黑如夜的瞳眸。
渾然天成的冷冽精光匯聚其中,如同點綴着漫天星辰,爍光逼人,威勢無形自成。
她腳下的步伐不由得頓住,本已經伸出的手亦是陡然懸在半空,只一眼,她便能明白,他此刻雖然承受着痛楚,但他那雙沉冷而深邃的雙目間,卻絲毫不見痛色,反而有一種隱隱待發的冷厲幽光正在破土而出。
他,應該是試探出了什麼!
宣綾靖忽然回想起他將燭心鐲藏於她身的怪異舉動,再聯繫此情此景,她心頭突然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難不成,慕亦弦竟懷疑,那祭司探查的手段,其實,並不是燭心鐲?
可若不是,那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