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府書房。
慕亦弦坐於書案前,神色深晦不明,卻能感覺絲絲寒意。
阮寂從坐於下首,面色亦是有些鐵青嚴肅。
在書案前,半跪着一侍衛,正恭敬回稟道,“回殿下,屬下在驛館四面佈下了眼線,這幾日,驛館除了連安王偶爾去過幾次,並沒有其他人員來往,西殊使臣也很少離開驛館。”
“可有看到什麼體型偏小,顏色灰暗的鳥雀?”阮寂從聲沉問道。
“這……”那侍衛思索片刻,才道,“平素白天驛館窗口、門前樹上都有些鳥兒停留,羽毛深淺顏色的都有,偶爾從窗口不小心飛進屋內也是有的,不知阮統領您說的鳥雀大致是什麼樣子?”
阮寂從頓了頓,“我也只在夜深時依稀掃到一眼,看得並不真切,那鳥雀很容易隱藏在夜色之中。若不是仔細着看,恐怕就連痕跡都看不到絲毫。”
“夜間?”那侍衛思量着頓了頓,“阮統領說的是何時的事?”
阮寂從略略一思,“大概是前日戌時左右。”
那侍衛立時一頓,驚道,“前日子夜時分,屬下似乎看到過一道不真切的黑芒,轉瞬即逝的,本以爲是眼花,統領這般形容,莫不是……正是那傳信的鳥雀?!”
阮寂從面色一沉,立時躬身面向慕亦弦,“殿下,看來正是西殊使臣在暗查殿下蹤跡!”
“嗯。”慕亦弦淡淡應了一聲,眸光落在案前的陰影中,幽沉不明,片刻,卻忽然劃落至自己左腕,純黑的瞳眸中忽的捲起幾分寒涼的殺意。
阮寂從眸色亦是沉了沉,隨後轉向那堂中侍衛,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待那侍衛退出書房,阮寂從才沉聲道,“殿下,據您提供的消息,屬下從即墨郡一路細查,兩月左右才查到了在西殊邊境消失無蹤的蛛絲馬跡。不過據那地的痕跡,留下痕跡的人數明顯減少,而又有遮掩蹤跡的意向,屬下懷疑,當初即墨郡那百數人,應該是兩撥勢力,而正是在那西殊邊境,其中一撥人擺脫了另一撥人的跟隨。”
“不錯。”慕亦弦眸光寒冽地點了點頭,脣角劃開一抹冷弧,“確實不是同一撥勢力,不過,他們的目的卻都是一致,所以那時形成了短暫的合作。”
“您是說目的一致?祝勐一行不是企圖用北彌長公主來與您交換何物嗎?難道是故意騙您的?”阮寂從一愣,疑道。
慕亦弦俊逸的面龐寒冷如冰,本就幽寂的嗓音更是滲着刺骨的殺意,不容冒犯逆鱗一般的威勢懾人,“並不,他確實想奪取本王之物,但也想保護北彌餘孽。”
阮寂從眉宇一沉,忽的道,“若是如此,那豈非,北彌餘孽已經有了西殊暗中支持?”
“這倒未必,西殊若要扶持北彌,斷不會只派那數十人相助,或許,想助北彌的人,此刻在西殊並無實權。”慕亦弦沉了沉嗓音,意有所指地道。
“他們既然覬覦本王手中之物,無論明取還是暗奪……必然會再派人前來東淵接近本王。”
阮寂從沉思想了想近日殿下將他調回東淵,又在驛館附近安排人手,更甚至在萬佛寺安排那一招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的戲碼,不由一驚,道,“殿下,您難道懷疑那文越和祝勐是一夥的?”
“不錯。”慕亦弦瞳眸微微眯了眯,透出絲絲寒戾,回想起即墨郡那晚,月寧郡主昏迷前低呼出的“燭心鐲”那三字,沉冷道,“月寧郡主對祝勐想要之物有所瞭解,看當時祝勐一瞬強壓而下的驚詫,顯然也並不知曉,所以,他們既然對此物感興趣,必然會派人接近月寧郡主。”
阮寂從終於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殿下您匆匆調屬下回來,只讓屬下按照吩咐安排好萬佛寺之事,屬下只知道遮掩行蹤是假,引蛇出洞是真,卻不知這蛇是何方人物……如今看來,殿下本意便是一探這西殊使臣是否與祝勐有關聯了。既然如今已經發現那西殊使臣有問題,可需要採取什麼行動?”
“不必,靜觀其變,還需利用他們找到北彌餘孽的蹤跡!”慕亦弦眸光寒了寒,更有凝實的殺意射出。
聽及北彌餘孽的蹤跡,阮寂從鄭重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立時道,“對了,殿下您在東淵境內張貼了北彌長公主畫像後,東淵各地並無什麼異狀,屬下懷疑北彌那五年前匆匆登基繼位,封其姐宣綾靖爲長公主後就消失無蹤的小皇帝恐怕不在東淵境內,西殊恐有不便,但南喬既然早已依附我東淵,不如也在南喬境內張貼畫像?”
“無用。打草驚蛇這一招取的便是北彌剛敗那段時間的混亂,他們的聯繫網沒有那般快傳遞消息,但如今畫像張貼在東淵如此之久,北彌長公主和北彌小皇帝之間必然已經互通過消息,再貼到南喬西殊也是無用。”
阮寂從沉吟地點了點頭,卻思量着遲疑道,“殿下既然早有所料,當初何不直接在東淵與南喬一同張貼通緝畫像呢?若是都無動靜,反倒可以確定是在西殊。”
“只要除掉北彌長公主,剩下的,不足爲懼。本王此舉也不全是爲了打草驚蛇,反而是爲了確定,北彌暗中的勢力已經滲入了東淵。”
阮寂從一驚,“當初北彌葵天兵陣一破再無絲毫抵抗之力,十萬將士更是離奇消失在邊境,殿下你當時便說北彌敗的蹊蹺,如今看來,竟是在那五年間,北彌那長公主就已經計劃了投降失蹤不成?”
“若真是計劃了五年甚至更久,那他們藏在東淵的勢力,恐怕已經根深蒂固了,更無從查起了。”
慕亦弦半隱在燭火的陰影中,幽沉道,“那兩方勢力中,有一方應該就是北彌餘孽的。他們在盛都必然有據點,先去查一查如今盛都比較繁榮的店鋪商家,哪些是在五年前突然出現……”
阮寂從猶疑地頓了頓,“殿下,這些若真要查,恐怕需要一段時間。而且,若是他們早在不止五年之前就已經涉足東淵的話,這般也根本查不出啊。”
“那就去查人……五年內纔出現在皇室周圍的人!”慕亦弦瞳眸一寒。
阮寂從立時面露喜色,“查人倒是更有效,當初北彌先皇忽然駕崩,才臨到孤女獨子執掌北彌,就算他們早有勢力安排在東淵,人力也不會俱全,若真對我東淵有所圖謀,那麼在那五年內,必然有中樞人物到達盛都主持局面,殿下,我這就開始排查。”
慕亦弦不再出聲,眸光冷寂地盯着微微顫動的燭火,只餘冷冽的氣勢隱隱待發。
阮寂從起身剛準備離開,卻又忽然想起什麼,眉頭一蹙,遲疑不定地開口道,“殿下,南海鎮顏珠素傳有鎮顏凝神、蓄氣養元、趨病延壽的功效,而據殿下告訴卑職那日的情形來看,殿下發現祝勐以及北彌餘孽一行時,是在一處極寒冰洞中,離開冰洞後北彌餘孽又一直處於昏迷無意識狀態……會不會祝勐千般波折取那鎮顏珠只是爲了保北彌餘孽屍身不腐不僵,否則爲何要藏身寒冰之地?畢竟,南海鎮顏珠最基本的功效便是鎮顏凝神……”
慕亦弦劍眉微不可查地斂了斂,似有些不信那用一個陣法便與他對峙了五年支撐着北彌殘存的奇女子竟就那般死了……
可隨後,他瞳眸沉如濃夜,深不見底,他的面龐在明暗燭火下卻忽然泛出寒戾至極的殺意來,“就算她死了!本王也要尋到她的屍骨,讓她屍骨盡毀,死無葬身之地!”
若是宣綾靖在此,恐怕會被阮寂從這一番正確的分析所驚住,更會被慕亦弦這一番凝如水的蝕骨恨意與殺意從頭到腳淹沒殆盡!
慕亦弦竟是對她恨到了如此地步!她只以爲慕亦弦恨不得她死,卻從不知,慕亦弦竟是恨不得讓她死而不得超生,若能直接毀掉她的生生世世,這一刻從這一番話中,完全可以深信不疑,慕亦弦必然會傾力去做到!
若宣綾靖在此,她才更會明白,上一世那懸崖邊,慕亦弦是掙扎在如何執著了至少八年以上濃烈堅定的仇恨與對她刻入骨髓的愛之中,慕亦弦生出自欺欺人的想要封她爲後,只讓她做雲夕玦的念想時是多麼的瘋狂而絕望……
還好,她並不在……
還好,她已經決定這一世,只與他爲敵。
……
而驛館,文越聽聞屬下回稟,與月寧郡主回都後,一同在平北郡王府用膳才歸的消息後,隨和從容的俊朗眉宇便微微皺着。
“他們出去究竟去了何地?”
“雲夕玦雖不會背叛阿靖,但也未必會全信我……”
“雲夕玦如今和慕亦弦聯繫如此緊密,我若去找她,恐怕會讓慕亦弦起疑……”
文越默默徘徊在不算寬敞的屋內,兀自低喃思索,良久,眉宇一直未曾鬆開。
直到,他轉身之時視線忽的落在停在窗上的鳥雀時,才眸色陡然一暗,意識到了什麼。
從容之色一瞬消失,甚至有一絲擔憂,他連忙走至桌案前,從堆放的一本書中抽出了一張宣紙,上面早就寫好了不知誰的生辰八字,而後便見他從懷中掏出卦鉢,輕輕搖了搖,落卦。
怔怔盯着卦象看了片刻,文越忽的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半晌,才溫雅地一枚一枚拾起銅錢,一邊似贊似嘆道,“曾頜,有監視、命危之相。看來萬佛寺的事竟被反將了一軍了……倒是小瞧你了,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