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仍是忐忑不安,宣綾靖的視線不知不覺地移到了側旁的看臺上。
看臺正對着焰火臺,是最好的觀賞位置。
此刻,太后、靜穆王一行以及連安王都陸續到了看臺上,而等太后身後跟着的落霜向焰火臺跑去沒多久,焰火便正是開始燃放了起來。
看臺上的一衆都笑語閒聊的賞着焰火,而宣綾靖盯着太后瞧了瞧,仍舊瞧不出太后究竟藏沒藏什麼心思。
各色火花在濃黑的夜幕中炸開,繽紛絢麗,將整個天空都一瞬照亮。
可縱然眼中是如此惹人稱讚,眼花繚亂的絢麗精緻,她卻毫無半分欣賞的閒情雅緻。
方纔清合殿裡的危機雖然落下了帷幕,可今晚的是非,卻還有更難撇清的一處,那就是之前在落梅園,她與素鳶誤入的,囚着真正的楊菁闕的暗道。
本來,素鳶之前說有人暗中盯着她們,她還稍有安心,至少知道對方暗中存着什麼心思,她也好隨機應對,可剛剛,素鳶提及那暗中盯着她們的人早已被撤走,她才突然覺得這件事,恐怕不會輕易揭過了。
如果是太后,絕不會輕易放棄懷疑,而那暗中盯着她們的人被撤走,絕不會是認爲她沒有發現暗道,恐怕,已經布好了什麼陷阱,等她跳進去了……
驀然,瞧着漫天多彩的焰火,宣綾靖忽的感覺,今晚,她與素鳶,恐怕並不能順利出宮了。
回眸瞧了瞧身旁的雲凌老將軍,宣綾靖眉眼微微閃了閃,而後漾着幾分笑意道,“爹爹,明日您還有公務要忙,不妨先回府吧。”
雲凌老將軍也確有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意思,聽她提及,頓時贊同道,“玦兒,那我們先行回府吧。這宮裡,誰知道還有什麼風波。”
宣綾靖卻不露聲色地笑了笑,尋了個理由說服着,“晚宴是朝臣們爲蕭國老接風,現在的焰火就是各府命婦貴女們陪蕭太妃了,女兒若是先走了,怕是又讓他們尋到機會聲討了。爹爹您就先回府吧,您只要不在,他們也不會再有先前殿中那樣的聲討了。”
雲凌關切而不放心地瞧着她,滿眼都是心疼之色,卻也知她說的在理,又見着她面上的執意,最終才微嘆一口氣地點了點頭,向着看臺那處走去。
宣綾靖遠遠瞧着,雲凌與太后那一行說了些什麼,而後太后便點了點頭,絲毫沒有阻攔雲凌的告退。
見着雲凌轉道從別處離開,仍舊不放心地回頭瞧了瞧她的模樣,宣綾靖只能揚着滿面柔和而安撫地笑容,示意他不必憂心。
而待雲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宣綾靖才斂了斂眉目,收回視線,卻正好,撞見太后正從她這處收回視線。
太后,果然正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宣綾靖越發不動聲色起來,只作欣賞焰火狀,就靜靜站在遊廊中央。
素鳶察覺到她異樣的沉寂,不由略微幾分憂色與疑惑地道,“小姐,您怎麼了?”
宣綾靖仰頭瞧着天上不時綻開的絢麗,而後,悄然嘆道一句,“或許,我們今晚離不了宮了。”
素鳶神色一沉,立刻聯想到了緣由,沉聲道,“因爲那件事?”
宣綾靖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可盯着的人……不是已經撤走了嗎?”素鳶不解地皺着眉。
宣綾靖這才緩緩回過頭來,輕柔嗓音揉在無邊夜色中,帶了幾絲冬季的寒冽,“既然有把握將我們困在宮內,那又何必再多費人力盯着我們……”
聽完她的話,素鳶面色陡然透出幾分警惕,可隨後,卻又猶豫地道,“小姐,會不會是您想的太多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下午到現在的時間,我們接觸了那麼多人,太后怎麼保證我們不會已經告訴了旁人?”
“你不是說過了嗎?”
“什麼?”宣綾靖這沒頭沒腦地一句反問,素鳶滿心擔憂,越發着急起來,“小姐,您快直說吧。”
宣綾靖安撫地勾了勾脣,才道,“我們到了清合殿後,我在殿內,就一直有人盯着,而你也說了,那暗中跟着的人,是一路跟着你,直到你再次回了清合殿。可以說,我們一直處在太后的眼線之下,那她還擔心什麼呢?至少,在你發覺有人盯着你時,你有想過要把暗道之事告訴誰嗎?更多的,應該是想裝作不知,打消太后的疑慮吧。”
素鳶點了點頭,確實如此,發覺有人盯着,她確實想的是不露痕跡,打消太后的疑心。
“可殊不知,太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弄清楚我們究竟有沒有發現暗道……而是,做了最壞的情況,把我們當做發現了暗道來處理了這件事。”宣綾靖抿了抿脣,眸間透出幾分慎重。
起初,她也沒料到太后會如此打算,直到素鳶說那暗中盯着她們的人消失了,她才察覺到不對勁,想到了太后的打算。
不過,雖是明白了太后的打算,她也沒有太大的擔憂。
現在,至少在慕亦弦還沒解開凝洄那裡的千年古陣前,太后應該動不了她。
宣綾靖忽然有些酸澀而自嘲地笑了笑……
這一世,本準備徹底與慕亦弦爲敵,沒想到,這一次,竟仍舊依仗着他。
“小姐,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聽出了其中的危險,素鳶不由急道。
“靜觀其變吧。”相反於素鳶的焦急,宣綾靖卻驀然嘆了一聲,將心口方纔翻涌而起的澀意漸漸壓回至心底,不欲與素鳶解釋不必太過擔心的理由。
焰火尾聲時,宣綾靖便也隨着大流都向看臺處走去,可順着遊廊走到一半,卻意料之外的再次碰見了方長玥。
方長玥瞧見她也有一瞬的詫異,看來並非有意來堵她,而她身旁陪同着另一名女子,籠着一件淺紫的絨裘披風,氣質淡靜。
那女子溫婉大方,亭亭如蓮,向她屈身福了一禮。
宣綾靖不由也微微頷首回以一禮,便準備繞開,繼續前行。
哪料方長玥眼中詫異退去之後,被便倨傲與不屑所代替,眼神斜睨着她,滿是憤恨寒意,“郡主可真是好運氣啊!”
宣綾靖心知方長玥是想起了清合殿裡的事情,恐怕仍舊只以爲她自己的計劃險些成功,根本沒有意料到是太后在背後推動,而此刻,她眼中的不甘之色頻頻閃爍,顯然仍舊惦記着清合殿的事情。
宣綾靖不欲理會她,實在是想留些心力應對太后暗藏未知的手段,卻不想,方長玥目眥欲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恨不得把她骨頭生生捏碎,咬牙一字一字道,“總有一日,我會讓太后將你的封號廢掉,到時,我看你還怎麼傲!”
瞧着這番完全將她當做人生死敵的方長玥,宣綾靖忽然心生幾分可憐……怕是她從頭到尾,都沒認清過她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樣虛假的環境中……她以爲太后寵她至極,所以盛氣凌人,卻從沒想過,她僅僅只是太后手中的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吧……
就連她現在如此的憤怒,也不過是在別人的別有用心挑撥之下而起。
頓了頓,宣綾靖微微抿了抿脣,嗓音輕而緩,難得誠懇甚至帶着幾分勸告地道,“其實,我十分奇怪,我與方姑娘可謂毫無交集,也沒有什麼矛盾,方姑娘何至於非要與我糾纏不休?難道……是聽信了什麼人的挑撥?”
她的話,已經點得如此透了,如果方長玥還聽不明白,那在這東淵皇宮中,她也只能徹徹底底地當個棋子了。
而方長玥被她這莫名其妙的態度弄得呆愣住,好似正在思索她說的話語。
而那一直靜靜站在一旁並不隨意插話,也並不出聲制止她們爭吵的女子,聽見她這番話語,頗有些詫異地瞧了她一眼,似沒料到這般情況下,她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甚至帶着循循善誘的語氣。
而瞧見方長玥真因着她的話而略有思量之時,茴香眸中幽冷暗色乍現浮現,只見她斂眉一沉,立時出聲憤憤呵斥道,“郡主,你還想用這種態度耍弄我家小姐到什麼時候?”
方長玥的思索瞬間被茴香這聲錚錚憤怒的質問打斷!
茴香的用詞,“耍弄”,正好擊在了方長玥的軟肋之上!方長玥向來眼高於頂,自以爲是,怎麼能忍受被人戲耍的屈辱。
方長玥眉眼間的思索瞬間褪了個徹底,滔天怒火霎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瞧着方長玥從思量中毫無所獲的清醒過來,宣綾靖默然嘆息了一聲,也不欲再點醒她什麼。
就連那溫婉大方,一直不貿然插足她們之間的女子都有些惋惜地皺了皺眉。
而茴香見着方長玥醒過神來,更是喋喋不休一股腦斥道,“處處淡靜無爭,處處心平氣和,裝着無辜又誠懇,說到底,其實根本就沒有把我家小姐放在眼中!三番四次用這種自命清高的虛僞態度耍弄我家小姐,你將我家小姐當猴兒耍嗎?!我告訴你,我絕不會再讓你糊弄我家小姐一分一毫!”
“耍弄?”宣綾靖有些玩味地咀嚼着茴香口中分明刻意吐出的這個詞,愈發肯定了這茴香背後必然有人指使。
而方長玥滿目怒火洶涌,抓着她的手驟然收緊,細長的指甲險些嵌入她的肉中!
微痛地皺了皺眉,她也暗暗用了用力,想要掙脫方長玥的禁錮,卻未想,這方長玥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的出奇,她竟然沒有掙脫開。
而茴香似乎爲自家小姐憋了很久,終於尋到機會吐露出心頭的不平,越發言辭厲厲地斥責着,“如果不是你,那次怎麼會拋下小姐,讓小姐一個人入宮回稟太后?!如果不是你,怎麼可能會拒絕了接見小姐,扭頭又接見了你?肯定就是你這幅虛僞而無辜的樣子,騙過了殿下!你這幅虛僞的樣子,看着就讓人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