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宣綾靖正準備用晚膳時,聽衾香來報道,“郡主,郡王回府了。”
她從四海客居回府後,便叮囑了衾香一句,讓她等郡王回來後前來告訴她一聲。
此刻衾香來報,她不由道了一聲正好。
自從從宮內欣沐軒出來回府暫住,她還不曾好好陪阿玦的父親用過一次晚膳。
不由地,宣綾靖放下剛剛拿起的碗筷,道,“將這些先撤下吧,擺到正廳去,我與父親今晚一同用膳。”
言罷,便起身往外走去。
宣綾靖趕到正廳之時,雲凌正也吩咐着管家準備晚膳,宣綾靖不由上前福了一禮,才恭順地道,“爹爹。”
“玦兒啊,你怎麼這時候來了,可用過晚膳了?”雲凌慈愛地瞧了她一眼,連忙扶着她坐下,才道。
宣綾靖柔柔笑了笑,“剛準備用呢,聽聞爹爹回府了,就讓丫鬟們將晚膳重新擺來正廳,與爹爹一同呢。女兒從回府就還不曾好好陪爹爹用過晚膳。”
“好好好。”雲凌寵愛一笑,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才又關切道,“這些日子,爹爹在府衙整理案件,也確實沒能好好陪着你,身體可好些了?”
“好多了。”宣綾靖淺淺一笑。
等到丫鬟們將正廳的晚膳擺好,宣綾靖才扶着雲凌一同入座,夾了些菜放到雲凌碗中,才道,“爹爹近日怕是忙的累了,多吃些。”
雲凌滿是感慨地點頭含笑,宣綾靖也只回着乖巧的笑容。
等到用完晚膳,宣綾靖才發覺雲凌面上頗有些疲憊的樣子,不由道,“近日很忙嗎?爹爹怎麼滿是疲憊,可要多多注意休息呀。”
雲凌擡手揉了揉額角,才寬慰地慈笑道,“累倒沒有,只是今日發生了一樁事情,處理的波折了些,纔有些倦了,休息一晚便沒事了。”
今日發生的事情?
宣綾靖不由愣了愣,試探地出聲道,“爹爹說得何事?可是莘唸書院?”
雲凌詫異地回過頭來,“玦兒你從何聽說的?”隨後想起什麼,哦了一聲,才又緩緩道,“你昨晚回府的遲,可是知道了那件事?”
宣綾靖略略點了點頭後,雲凌才又嘆了一聲,也不知是在感嘆什麼,“哎,真是可惜了……書院的人前來報案後,本來是準備查一查的,哪知剛要調查,連安王和楊國公府不久就派人來與我大抵說了一下昨晚的事情,這也不好查了……那學子理虧在先,如今又已經事成定局,我也只能讓人將他的屍首送回他家裡,讓他能入土爲安了。”
“這事女兒昨晚確實知曉了。涉及楊姑娘的清譽,也難免楊國公和連安王會壓下來。昨晚連安王還順勢求娶了楊菁闕,楊國公也答應了,估計過不了幾日,就會去楊府下聘了。”宣綾靖淺淺地點了點頭,才又道。
“原來如此,難怪連安王也派人來了。”雲凌這才恍然地點了點頭,而後起身往外走去。
宣綾靖盈盈跟上,準備送雲凌老將軍回房後再回皎卿閣。
哪知雲凌腳下步子卻突然頓了頓,搖了搖頭,才又提步而走,嘆道,“不過還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宣綾靖隨口追問道。
雲凌搖了搖頭,擰着眉頭,“也許是我多想了。”
“可是發生了何事?”宣綾靖擔心地道。
聽出了女兒的擔心,雲凌不由寬慰地側頭笑了笑,才又道,“也沒什麼,只是今日送那學子回家的時候,他家的那老母親哭得極其傷心,可等我大致將事情說與她聽後,她卻突然狠狠瞪了我們一眼,那眼神極度悲慼而仇恨,讓人不寒而慄,我總感覺,她不會就這麼息事。”
“這事與爹爹您又沒什麼關係,就算她要尋仇,也該去找楊國公呀,再說了,她一個婦人,手無縛雞之力的,又如何能動搖楊府?也許只是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心頭極度的悲憤罷了,爹爹何必多想呢。”宣綾靖連忙寬慰道。
可她雖在柔和寬慰着雲凌,自己心頭卻稍稍緊了緊,這件事,大概預料到了正如她所料想那般,不會就這麼結束,只是她沒想到,會把雲凌老將軍也莫名牽扯了進去。
也是她沒想到,那悄悄偷走王恆之屍體的人,會別無他用,僅僅只讓他走了一遍正常的報案渠道。
而恰恰是這無比正常的渠道,將正任職着盛都令的她的父親,雲凌老將軍牽扯到了其中。
這件事,恐怕絕不會只是偶然的巧合。
雲凌卻搖了搖頭,“我只大略說了他兒子犯得事,倒並未仔細提及女方的背景,更不曾告訴她和楊國公、連安王有關。他們本就想壓下此事,我怎會如此隨意提及呢。”
宣綾靖只好說這些話寬慰着,一路柔和笑着將雲凌送回了房。
可等她回身出來時,姣好的眉眼卻沉抑地如同濃夜,黑不見底。
如果只是連安王在背後推波助瀾,這件事就應該在楊國公怒殺姦夫後被徹底鎮壓下來,可如今,卻莫名其妙地走入了正常的審案背景,反而將雲凌也拉下了一灘尚不知深淺的泥水中。
還有誰在暗中當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黃雀呢?
宣綾靖沉了沉眉梢,神思飛轉。
等到走到皎卿閣時,她卻又突然勾出一側脣角,露出一抹略帶諷刺的笑容。
她又何必如此着急呢?既然有人在佈局,那麼棋面很快就會呈現在衆人眼前了吧。
正如她白晝勸告連引肅的話,只需靜靜等候幾日便可知曉。
輕聲吩咐素鳶準備沐浴用物,宣綾靖才徹底放下了神思,靜候棋面大開的那一刻。
……
而與此同時,連安王府。
樹下,仍是幽幽的四盞燭火,可石桌上卻再無一罈酒壺。
連安王面色陰鬱地坐在石凳上,眸光陰鷙寒冷。
“你們怎麼辦事的?!”連安王忽的一拍石桌,冷然怒道。
“殿下恕罪!菁珞小姐說那人只是一個貧窮的小子,不會有什麼問題。”暗鷹半跪於地,道。
“不會有問題?”連安王冷笑一聲,“菁珞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你就不去查個清楚?”
“時間緊迫,屬下已經查過,那戶人家自十幾年前就一直住在那裡,那婦人也就靠給別人洗衣服賺幾個錢養活一家,並沒有什麼其他背景。”
連安王又是冷冷一笑,怒道,“沒有背景?你覺得現在這情況,像是沒有背景麼?沒有背景誰會明知那人得罪了本王和楊國公,還敢暗中企圖將這件事挑到明面?”
那跪在地上的人頓時噤聲不語。
連安王刷的站起身來,沉沉走到那人面前,陰沉的聲音,猶如寒冬厲風,“本王給你一晚時間,趕緊去查清楚,那個男人究竟還有什麼身份,查不清楚,你就不要再出現了。”
“是!屬下即刻去查!”那人狠狠一震,忙得俯首應道。
“趕緊滾!”連安王不耐煩地一腳踹開那跪在面前擋着路的人,向着外面走去。
那人迅速爬起來,行了一禮,便飛速閃身離去。
……
而宮中,飛鸞殿。
儺娘匆匆從殿外而入,而太后正倚坐在榻邊,在她的腿上,正躺着當今的小皇帝,眉眼合着,似乎睡得正香。
瞧着儺娘進來,太后忙得做了一個噤聲的舉動,才又滿目慈愛寵溺地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着入眠的小皇帝。
似乎想起儺孃的存在後,太后才又突然擡起頭來,無聲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儺娘微微俯身,附到太后耳邊,才輕聲道,“已經開始了。”
太后脣角忽然緩緩漾開一抹詭譎的笑容,鳳目中凌厲的鋒芒一閃而過,而後點了點頭,才又斂盡一切銳利,只剩溫柔,靜靜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孩兒。
儺娘便也不再言語,靜靜退至一旁。
過了好一會,躺在太后腿上的小皇帝才緩緩醒了過來,眨了眨惺忪的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才迷糊地道,“母后,朕怎麼在這裡。”
“皇兒你用完膳後就睡着了,母后怕搬動將你吵醒了,便沒讓人將你送回飛鴻殿。”
“哦。”小皇帝爬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才漸漸回過神來,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驚了一聲,“呀都這麼晚了,那朕先回宮了,就不打擾母后就寢了,母后你也早點休息呢。”
“好,母后馬上就休息。”太后慈愛地看着小皇帝,應了聲,才喚來清荷落霜送小皇帝回宮。
等到小皇帝走後,太后面上的笑容慈愛瞬間消失殆盡,鳳目威凜,滿是嗤笑沉抑。
起身走到一旁軟榻躺下,儺娘忙得上前揉肩。
待舒適了些,太后才終於懶怠地撐起頭來,意外不明地道,“哀家就知道,沙盤那件事後,他們不會安分。老七以爲他的局天衣無縫,確不知,哀家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他們挑中的那個人是王家的那個孩子,哀家也不會讓他如願。”
儺娘俯了俯首,只讚道,“太后英明。”
太后卻慵懶一笑,鳳目中氤氳着濃濃的諷刺,道,“不止老七,王家、楊府,還有其他的,他們都以爲一些事情瞞得是天衣無縫,無人知曉。殊不知,只是沒到合適的時機,哀家懶得作聲罷了。等到合適的時機,哀家自然會讓這些事情的揭開都處在對哀家有用的情況下!六年前如此,現在,也會如此,今後,更會如此!”
儺娘眸色微沉,附和地點了點頭,隨着沉色說道,“太后遠見卓識,他們不過是些跳樑小醜罷了。”
太后又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才起身走向牀榻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起,倒是又有好戲瞧了。”
“是。”儺娘應了聲,等到太后躺倒了牀上,她幫着掖好了被角,才一根根熄滅了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