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沖和子告辭之後,張潛便駕雲而起,往焰獄峰方向飛去。
赤練子比張潛更爲激動,一別二十餘年,再回山門之時已是物是人非,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但他心裡清楚,隱瞞絕無任何意義,也是將自己最後的一手底牌完全攤開,與張潛說道:“我肉身還在道宮血池之中,當初我被破尸解,但肉身已經轉化成了白骨天魔,不死不滅,神魂若能重歸爐鼎之中,應能擺脫鬼道,相當於重新轉世一遭,而且直接擁有與金丹人仙相當的實力,只是我擔心肉身已修出靈性,會有兇險,希望你能爲我護法。”
“這當真是極好的。”張潛聞言,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也是真心實意爲赤練子感到高興。
他求自己替他護法,顯然只是一個託辭,只是藉故將事情與自己交代清楚,免得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可見他並無二心。
鬼仙狀態的赤練子除了身份特殊能替他正名之外,別無用處,但若能如他所說,神魂迴歸肉身之中,而這具肉身又是一具白骨天魔,必然會擁有強橫的實力。
《白骨天魔經》張潛也算了如指掌,天魔之境有多兇悍,他自然心知肚明,赤練子說他魂歸肉身之後能夠與金丹人仙相當,都算保守的說法,也是怕引起張潛的忌憚,但其實相比於五氣朝元之境,也毫不遜色,但張潛並不擔心他擁有了天魔真身之後便會脫離自己的掌控,他有足夠強硬的手段能夠應付這一切。
而且他如今所做一切,對焰獄峰以及沖和子都是大有好處的,就算他反抗的實力,也沒有這個必要。
“待回山中,我便爲師尊護法。”張潛一口答應下來。
無生子鬆了一口氣,若此舉會引起張潛猜忌的話。那他寧願一直處於鬼仙狀態,也不遠魂歸天魔真身之中。
天魔轉生之後他實力的確會成百上千倍的增長,但他同樣清楚張潛究竟有多強,就算擁有了天魔真身,依舊會被鎮壓的體無完膚,這是毫無懸念的,幸虧張潛是一個心胸豁達之人。大多數人知道他擁有一具天魔真身,恐怕唯一念頭都是據爲己有,但張恰卻也沒有,也是對自己這便宜弟子多了一絲敬意。
張潛當初離開之前,未防止老巢被端,也是做了充分準備。如今飛至焰獄峰上空,地煞元磁陰陽逆亂神陣運轉如初,顯然是起到了作用。
尚在百里之外,在空中巡弋,負責警戒的黑鷹便已發現了張潛的行蹤,看清來者面目之後,激動的漫天迴旋不止。鷹唳之聲穿金裂石,等張潛穿過地煞元磁陰陽逆亂神陣落在山中之時,徐釗等人已經穿上禮服、戴上高冠,近百人齊聚山前廣場,恭迎峰主回山,行過大禮這才發現張潛身旁還有一人,身形飄忽沒有實質竟然是一鬼仙,對於這些一輩子都沒出過山門的弟子而言。這可是極爲少見的,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一些上了年齡的老弟子頓時變了神色。
尤以徐釗爲最,神色驚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以何等禮數對待。
新老兩代峰主同時出現,若以張潛之前所作所爲而言。兩人之間應該還有不少矛盾,這該如何是好。
“容我與大家介紹一番,可能有許多人已經不認識我身旁這位了,他是我焰獄峰上任峰主沖和子。若按輩分算,在場你我衆人都算是他的門生,二十多年前與陽山小洞天青陽府君一戰重傷,被迫尸解,神魂墜入陰曹地府之中,今被我發現,帶回山中,今後各位當持弟子之禮相見。”張潛稍作解釋一番,讓徐釗心裡那些惶恐情緒煙消雲散,原來兩人之間不是他所想的那種關係,看樣子張潛如今是將這赤練子吃的死死的了,那便不用自己過分擔心了。
“我如今肉身已失,不在具備修道的資本,也是將峰主之位傳給了張潛,今後所有人當謹遵其命,不可有絲毫違逆。”
赤練子也知投桃報李,張潛待他寬厚,那他自然要爲張潛解決一切可能會有的麻煩,雖說無需自己這番話,僅憑張潛個人手段,也能將這些弟子吃的死死的,但有了自己這番話,張潛這層身份就是名正言順的了,今後任何人都休想在這個事情上面做文章,包括那些對張潛虎視眈眈的大人物,例如天祿峰的光祿道人,同時又補充道:“另外峰中近年發生之事,我也清楚,白骨道人戕害手足,壓榨同門,張潛殺他不過是清理門戶而已,諸位當以此爲戒。”
所有的隱患都雖赤練子一番話盡數煙消雲散,張潛也是一身輕鬆,雖說都是些小問題,可有心人糾纏不放以此做文章,着實讓人頭疼。
人無完人,不是說一個人的品行不可能完美,同一件事情,同樣的所作所爲,從其它角度來看,便不一定能站住腳。
以張潛自己的立場而言,爲求活命,殺同門,殺白骨道人,並無過錯,否則自己就得死,但在別人眼裡,他可能就與楊繼業沒什麼區別,都是戕害同門,欺師滅祖之輩,張潛可不像搬起石頭砸楊繼業的時候,同時砸到自己的腳,如今卻不必爲此擔心了,而後向徐釗詢問這兩年之中的一些情況,除了天權峰上門逼迫的次數越來越多,頻率越來越緊,並沒有其他令人頭疼的事情,徐釗這兩年修爲也有所進展,進入了百骸暢通之境,對他而言已不算慢。
張潛走時,將焰獄峰府庫鑰匙交給了他,所有物資任其調配、取用,因此這兩年修行成果抵得上過去十幾二十年。
但在張潛看來,這速度遠遠不夠,他如今已年近八十,百骸暢通之境歲壽也就一百出頭,而焰獄峰弟子修煉《心神幽虛煉火訣》,這門道術極爲傷身,通常都會折損歲壽,也就是說他如今已不足二三十年可活,要想延壽。就必須再次之前修成人仙,而這中間可隔着一道天塹。
一個煉丹宗師,極爲珍貴,張潛還指望着將他培養起來,今後能給自己煉製仙丹,甚至連春秋大鼎都打算交給他打理。
可他如今只剩這點壽元,境界也有些差。實在難當重任。
張潛也決心花大代價培養他,暫時停了他手中一切事務,從內門弟子之中另選一精明幹練之人接手,而後將徐釗攝進了玲瓏六合塔之中。
周遭景色忽然變化,令人目眩神迷,轉瞬間從荒涼的焰獄峰中進入彷彿仙境似的洞天之中。徐釗整個人都是飄飄然的,看着直侵雲霄的參天巨樹,將整個天幕都映照成橙黃之色的巨大火日,還有似虎踞龍盤一樣的金屬山脈,而且腳下大地也相似一塊氤氳美玉,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朦朧的煙氣。竟然是純粹到極點的純陽元氣,他大口呼吸起來,純陽元氣猶如溫暖的春水沁入了四肢百骸,原先一條雜質極多很難貫通的經脈,在這一瞬間,竟然有了鬆動的跡象。
那些淤積的穢物猶如暖陽之下的堅冰,悄然瓦解,不攻自破。
這些純陽元氣雖然無法存留於體內。但卻仔細梳理着身體每一處細微之地。
徐釗今年已經快八十了,年老體衰,能夠進入貫通幾條經脈進入百骸暢通之境已是花費了天大的代價,府庫之中的靈藥當飯一樣吃,也才貫通了三條經脈而已,身體狀況已成定局,這輩子都休想進入氣行周天之境了。然而純陽元氣洗伐身體,卻讓他從新看見了希望,市面上一粒純陽大丹珍貴至極,要近乎千數的貢獻值。自己辛辛苦苦練一個月的丹,頂多也就換上個四五枚而已,要用純陽元氣將身體從頭到尾梳理一遍,沒有成千上萬枚純陽大丹,根本不用考慮。
這麼大的手筆,就算金丹人仙也會感到肉痛,絕不會花在他這麼一個年老體衰的廢物身上。
這純陽元氣每將他身體沖刷一遍,他心裡就跟滴血一樣疼,浪費啊!
可沒過多久,他就覺得自己這心疼有些多餘,這處洞天之中的純陽元氣就好像無窮無盡一般,他這一輩子,哪怕是做夢都沒見過如此多的純陽元氣,直徑五十里的洞天就像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上煙水氤氳,讓人置身其中都分不清東西難北,彷彿看不見盡頭似得,徐釗心已經快跳出嗓子眼了,就算被小潙山視作聖地的黑雲殿中,純陽元氣恐怕也不會這般充沛吧,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他微微扭頭,看着身後一臉平靜的張潛,卻根本沒有答案,只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好像隔着飄渺不定的香火,看着神龕之中供奉着的仙人法相,琢磨不透。
“你今後便在這裡閉關修行,不到氣行周天之境後期便不要想着出來了,這裡的純陽元氣任你取用,你可有想說的?”張潛一臉嚴肅。
徐釗也知張潛此舉完全處於好意,可這要求未免太嚴苛了一些,氣行周天之境後期?就算純陽元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以他這資質,沒有二三十年也休想走到那一步,自己還有這麼多年可以活麼?他要是答應了,只怕這輩子都別想走出這裡了,與其這般枯燥閉關到老死,不如讓他這二三十年繼續煉丹,更有意義,也是想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未來得及開口,張潛便專橫獨斷替他拍板決定了,“這事便這麼定了,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隨後將手一揮,幾枚仙丹便從玲瓏六合塔深處飛來。
磅礴的仙丹元氣將這一片空間盡數充斥,稠密的讓人隨便呼吸一口,都吸進體內許多,徐釗只覺自己身體就好像變成了流質,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着變化。
“這是仙丹?”徐釗看着身旁那幾個粉雕玉琢化作金童玉女模樣的仙丹,只覺舌頭打結,說話都不利索了。
對於一個沉迷煉丹之術的人而言,仙丹就好比聖物一般,此刻他簡直有種跪下膜拜朝聖的衝動,可有怕丟了張潛的人,這幾枚仙丹聽他驅使,明顯是其從屬。
“這幾枚仙丹的效用如今正好能彌補你身上所有的缺陷,迴天補闕丹能夠改變資質,你先天資質愚鈍,但有此丹相助。這便不是問題了,也不要以此爲藉口不努力修煉,這枚聚魄煉形丹能夠強身健體,你壽元將盡,而且肉身在修煉《心神幽虛煉火訣》時留有損傷,此丹能夠讓你肉身恢復到完美狀態,只要每日吞噬一絲仙丹元氣。讓你多個三四十年壽命並非問題,另外周天神丹和星辰煉神丹一個增益元氣,一個蘊養神魂,都對修行都大有幫助,我已將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便需要你耐的住寂寞。好生修行。”張潛將一切退路都給徐釗堵死了,而後笑了笑,說道:“如果你肯努力,五年之內達到我所說境界,並非難事。”
“多些峰主厚愛。”
張潛已將話說道這種地步,徐釗迫於無奈,也只能答應下來。何況他所說的這一切,也的確具有吸引力,誰不想多活幾年?
“你在這裡閒的無聊時,也可向他們請教有關煉丹的知識,他們生於丹爐之中,在爐火中孕育了數十年上百年,這世上恐怕沒人比他們更瞭解煉丹的事情。”張潛也知徐釗煉丹成癮,也沒有壓制他這個特殊的愛好。將旱魃丹爐賞給了他,又調撥了一批品質極高的藥材,他在蜀州殺人無數,光是死人財就讓他賺的盆滿鉢滿,更何況還在十萬大山、南蠻、無垠之海等地走了一遭,都是人煙罕至之地,靈藥生長了數千年也沒人糟蹋。他也收穫不少,如今手中可存了好大一批靈藥,也不怕徐釗沉迷煉丹,而誤了修行。指着南方天際之下那尊巨大的方鼎,說道:“看見此物了沒。”
徐釗點了點頭,自然知道這尊大鼎是煉丹的器具,卻不知有什麼玄妙之處,手中這個魁拔丹爐已讓他歡喜的不得了。
一件高階靈寶級別的丹爐啊,這要是放在市面上,可是價值近萬枚純陽大丹的寶貝,那尊大鼎就算比這魁拔丹爐更好,又能好到哪裡去。
“那是一尊仙器!”
徐釗手中的旱魃丹爐哐噹一聲砸在了腳上,上百斤的鐵疙瘩,他愣是反映都沒有,好像這腳不是自己的。
“這仙器之中沒有器靈,其中那些陣法要想催動只能依靠自己,所以對自身修爲有着極爲嚴苛的要求,你若達到氣行周天之境後期,我便準你用這丹爐煉丹,靈丹這些就不用煉了,糟蹋我這寶貝,咱要煉就煉仙丹!”一番話將徐釗說的近乎沸騰,跟打了雞血似得,雙拳緊握,近乎咆哮的回答道:“峰主放心,三年,只需三年,老夫便一定達到氣行周天之境!”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如誘之以利,而誘之以利又比不上用理想、信仰做誘餌。
張潛微微一笑,“靜候佳音。”
徐釗三年之內能不能將修爲提升至氣行周天之境後期,張潛並不清楚,畢竟這個速度已經不遜色於自己,哪怕自己已將道路給他鋪好,但要做到也並不容易,但他可以肯定一點,徐釗這三年中一定會以最刻苦的方式修煉,將沒一點時間都用到極致,並且有一往無前的勇氣的衝破道心之中的桎梏。
只等三五年時間,自己便可收穫一位煉丹宗師,這個買賣無論怎麼看都是划算的。
焰獄峰上那座寂靜了二十年的宮殿終於從禁制後面顯露了陣容,着實讓張潛吃了一驚。
宮門高達九丈,廊柱聳峙,必須要四五人方可合抱,飛檐、瓦當盡皆由金鐵鑄造而成,略微呈現暗紅之色,散發着一股鐵與火的氣息,整座道宮竟然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沒有任何銜接的縫隙,就像是將融化的鐵汁灌進模具裡鑄成,竟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建築,而是一件類似於玲瓏六合塔的洞天靈寶,只是要遜色許多,洞天世界也不健全,不過卻不妨礙赤練子引以爲豪,領着張潛在這座宏偉的殿堂中參觀,一面介紹道:“這座火神殿乃老夫用一億七千萬斤赤陽火銅鑄煉而成,橫寬八百丈,縮放之後僅十丈大小,核心陣法用地肺毒火驅動,只需在地心熔岩之中灌滿毒火,便可支撐這火神殿三個月消耗。”
“不過相比你那尊玲瓏六合塔,相差卻是不可數計,只需經過雷霆淬鍊,便可晉升成仙器,這等重寶縱觀整個小潙山洞天,恐怕也只無極魔尊手中的無極天宮可以稍勝一籌。”當着張潛的面誇讚自己這座火神殿,的確有班門弄斧的嫌疑,赤練子也頗有些尷尬,不過轉瞬又恢復了自信,“但這座火神殿也足以將五大天峰之外的任何一峰比下去,當初若非我意外受傷,這火神殿剛剛煉成尚未來及的現世,便隨我一同塵封在此處,我焰獄峰如今只怕已經能和五大天峰相提並論!”
“如今也不算遲,就當厚積薄發吧。”張潛笑了笑,隨赤練子一同走進了火神殿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