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魔宗老者聞言皆是疑惑,不知張潛所指何意,不過心思一轉立即便明白過來。
張潛也懶得與他二人玩心機,直接開門見山的講明瞭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先前這兩正道小輩如此欺侮二位,如今應該想報仇雪恨吧?既是如此,還扭扭捏捏作甚?如今你們先服下這‘迴天反元丹’,壓制住體內的傷勢,那兩小輩已經被我收走靈寶,空有一身道行,沒有術法手段,你們還應付不了麼?若是忌憚對方的身份背景,你們大可繼續忍氣吞聲,我也不管,只是將來引來正道圍剿,我絕不會再出手搭救你二人,好自爲之便是。”
“恩公多心了,這兩小輩是絕不能留的,務必要斬草除根,道長能給與機會,讓我兄弟二人親手報仇,求之不得,怎會平白無故放過。”二人態度堅決,臉上殺意浮現,也不再拖泥帶水,張潛如今舉止雖是詭異,但落到如此地步,還對人持以戒心,未免有些不識好歹,他倆雖是魔道中人,卻也非狼心狗肺之輩,各自服下丹藥,磅礴的藥力立即在體內化開,寥寥幾息之間,兩人身上那些恐怖的傷口便結痂癒合,臉色也漸漸有了光彩,不復之前的灰敗、萎靡。
張潛負手而立,在旁靜候,微微皺眉,這‘迴天反元丹’已經達到了高階靈丹的品質,療傷效果自然是毋庸置疑,但卻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治療皮外之傷雖是立竿見影,但想讓二人體內將近乎枯竭的純陽真氣彌補回來。至少還需一兩個時辰。
張潛心頭仔細一算,自然等不得這麼久。
兩個時辰。這明玉道人與那紫英道人速度便是再慢,恐怕也跑的無影無蹤了,自是等之不及,拂袖一揮,兩道磅礴的蒼木生靈氣猛然灌進兩人體內,浩浩蕩蕩,似江水宣泄,直接充斥了兩人體內的每一個角落中。將脆弱的器官、經脈全部包裹起來,木氣之中蘊含生髮之力,便似世間最好的靈丹妙藥,而張潛這蒼木生靈氣更是木系靈氣之中的絕頂存在,蘊含的生髮之力如何浩瀚,短短片刻之間,兩人體內的已經有衰老跡象的器官便似枯木逢春一般。煥發出濃烈生機。
其中蘊含的暗傷、隱患,通通被修補、掃除。
如此尚未罷休,蒼木生靈氣似蔓延的苔蘚一般,轉瞬之間便佈滿了兩人經脈內壁,形成一層堅不可摧的屏障。
而後一道真氣衝入腸胃,直接將那堅硬如鐵的‘迴天反元丹’擊碎。
本來這枚丹藥至少要在腸胃中消化兩三日。藥性太過龐大渾厚,只能緩釋,尋常人根本無法承受,否則迴天救命的靈丹立即便成索命的劇毒。
發生如此變數,兩名魔宗老者也是驚駭至極。不知張潛此舉何意,他即費心救自己二人。甚至不惜贈送兩枚高階靈丹,絕不會是想謀害自己二人性命,因此也沒有抵抗,何況如今在張潛面前,也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上,就好像巨漢手中提着的嬰孩一般,被對方體內的渲泄而出的真氣隨意支配,身形都被帶到了虛空之中,擺出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猶如提線木偶,隨即靈丹碎裂,狂暴的藥力在體內肆虐開來,好像千軍萬馬披甲衝殺,驚天動地。
兩人頓覺體內五臟六腑都快要被撕裂開來,卻又被一股綿柔的力量死死束縛着,並且不斷修復經脈內壁之上受損出現的傷痕。
若非如此,只怕如今已經斃命,而且死相悽慘,經脈盡斷、爐鼎碎裂。
磅礴到極點的藥力逐漸積澱,化作絲絲縷縷的純陽真氣停留在了經脈之中,兩人氣息也逐漸穩定下來,雖未恢復全盛之時的狀態,但也有了幾重戰鬥力,足以追殺那失去靈寶的明玉道人、女冠紫英,張潛揮手撤去兩人體內的蒼木生靈氣,藥力餘威迴盪開來,兩人面色一緊,似有些吃痛,張潛雖是用真氣護住兩人體內要害,使得丹藥藥力未能造成致命之傷,但此舉畢竟太過急於求成,二人體內還是留下無數暗傷,可謂是動搖了根基,對今後修行極爲不利。
不過這並不在張潛考慮的範疇之中,而這兩名魔宗老者,自然也甘心承受這種代價。
“恩公且再此等候,等我兄弟二人去取了那一對狗男女的性命,再來答謝。”
從服下丹藥,到體內純陽真氣復生,整個過程不足半刻鐘,兩名魔宗老者直起身來,活動了一番僵硬的軀體,輕輕抿了抿嘴脣,眼眸之中流露出一抹濃重而陰沉的殺意,被正道這幾小輩逼迫到如此地步,險些喪命,如今心頭怒火又豈是那般容易平復,不過對張潛卻持以絕對的恭敬,躬身行禮,長揖及地,絲毫不因對方面目年輕而心生小覷,也不因爲身份詭異而生出懷疑,張潛自然不會與他們客套交情,直言道:“速去速回,我在此處等候,有事讓你二人去做。”
這口氣頗有指使之意,但張潛救人絕非善心作祟,而是一種交易,說簡單一些,便是施恩圖報。
聽起來有些功利,但他從不講僞善一套。
兩人聞言,心裡有種七上八下的感覺,卻沒有心生二意。
張潛如今身份尚未揭曉,從本質上而言還是正道中人,與魔宗自然是勢不兩立,而且舉止詭異,與之打交道,難免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不過兩人也是知恩圖報將義氣看的極重之輩,否則當初同伴間也不會捨命相救,太上道人對他二人來講,有救命之恩,不管摻雜了什麼原因,必然要償還,哪怕攤上性命也絕不會考慮太多。何況如今離開太上道人,也真不知道能有什麼辦法能夠安然脫險。而今兩人實力大跌,而蜀州又是正道雲集。不如隨他左右,也算有所依靠。
兩人交換一番顏色,便知彼此心意,也不在多說。
便見那手執黑旗的老者將手中之旗猛然一揮,猶如濃墨的旗面滾滾鋪陳開來,好像浪潮席捲四野,天上皎白的月光轉瞬之間便被遮掩,猶如天狗食月。四周天地頓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老者手中之旗名爲‘計都天魔旗’,乃是域外天魔遺留大千世界之中的兇器,二人當年在南蠻境內一處深淵幽谷中偶然所得,得來時僅是殘片,後來參悟其中道術。將其補全,五十年間,經歷近百次月食,採集無月之夜的黑暗之氣,纔將此旗煉成了中階靈寶,有了幾分玄妙。
施展之時。猶如月蝕之夜,任何光芒都被遮掩,天地之間一片漆黑,連神識都無法照見。
正是憑藉這‘計都天魔旗’,兩人才得已潛入岷江水府內部。
黑暗如同潮水擴張開來之後。手持短匕的老者氣息頓時消匿無蹤,似乎手中黑色短匕便是一個吞噬萬物的深淵。將他身上所有的氣息都吸納進去,神識掃去,只能感覺得到一個不起眼的黑斑,便是匕首的刀尖,又好像太陽黑子,哪怕處於極致的光明之中,也難以讓人發現,隱藏於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更讓人一絲痕跡也找尋不到,彷彿從這世間徹底消失了一般,這人手中短匕與那“計都天魔旗”乃是同一處發現,也是天魔遺寶,名爲‘羅睺天魔刃’。
都屬黑暗之物,唯一不同便是,這‘羅睺天魔刃’乃是取太陽黑子之氣煉製而成,最好煉製時機,便是日蝕之日。
但日蝕不似月蝕,極爲少見,五十年間,也不過經歷了七八次而已。
因此這‘羅睺天魔刃’遠不如‘計都天魔旗’施展時聲勢浩大,黑暗之氣鋪天蓋地,但卻更爲兇猛,更爲純粹。
太陽黑子,於烈日之中仍可存在,太陽真火都無法侵襲。
猶如黑暗之鋒芒,因此極善於刺殺,而那計都天魔旗卻更善於隱匿。
二人配合近乎天衣無縫,不知幹掉了多少生死仇敵,兩人道號也是因此而來,一個稱作計都道人,一個稱作羅睺,當日若不是被追陽道人“以朱雀炎陽鏡”照破行蹤,那赤霞道人的一手劍術更是出神入化,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如今追殺失去本命靈寶的明玉道人與紫英道人,簡直未當做一回事,有手到擒來的信心,黑暗自空中鋪陳開來,恍恍惚惚,便沒了蹤影,不知往何處去了,神識根本無所感應,便連張潛一雙可以看破微塵世界的雙眼,也只看見了點點輪廓。
若非聽宮穴開闢,聽力過人,如今只怕連他也很難捕捉到二人痕跡。
張潛卻無心去理會這計都道人與羅睺道人追殺過程是否順利,心中對這兩人還是有些把握,否則也不會將這等至關緊要之事系在他二人身上,拂袖一揮,將身下之地吹拂乾淨,盤膝坐下,靜靜等候,與此同時,岷江水域東去四五十里處,明玉道人與女冠紫英駕雲慢慢悠悠的趕路,神識極力擴張,搜索着方圓幾十裡之內的一切氣息,卻也沒有發現追陽、赤霞幾人的蹤跡,不由皺起眉頭,心頭暗忖,“莫非追陽師兄、赤霞師姐他們遭了那太上道人的毒手?”
之前種種加上天地之間這種死一樣的寂寥,使得明玉道人下意識的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然而片刻之後,這種念頭又被他自己打消,搖頭自嘲道:“卻是我被那太上道人氣昏了頭,憑他手段,怎麼是兩位師兄以及赤霞師姐的對手,定然是趁其不備,私自跑了回來,想獨佔好處,而且這廝雖然貪心,卻也沒狂妄到這種地步,不敢傷我和紫英師妹的性命,又怎麼敢對師兄幾人下手。”
“明玉師兄,你說我師姐她們如今身在何處,爲什麼找了這麼久都不見蹤跡,而那太上道人……會不會出什麼事情了?”紫英道人緊咬嘴脣,有些緊張,雙手緊緊抱着明玉道人的胳膊,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恐懼,身子貼在他身後。如同一直膽小的野貓,明玉道人被他擾亂了思緒。微微皺眉,雙手順其自然的攔上了這紫英道人的纖腰,而後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能出什麼事情,那太上道人不過就是一跳樑小醜,鬼迷了心竅,等追陽師兄與赤霞師姐知曉此事,必然會幫你我找回場面,到時候你我就一口咬定他是魔道中人。必然可治他死罪,不給他留有解釋的餘地,欺我也就罷了,竟然如此辱沒師妹,必讓他用命來償。”
“那齷齪道人竟然弄壞了我的落英劍,恐怕要重鑄劍胎才行,真是可惡。”女冠紫英在明玉道人面前明顯淑女了許多。言辭也十分溫柔。
先前明玉道人一番話,極爲中聽,讓她臉上紅暈隱現,有幾分羞怯,也是鎮定了許多,不再胡思亂想。
明玉道人瞥了她一眼。不與她多言,省心許多。
而後神識繼續感應天地間的種種氣息,如今他神識雖然能將方圓近百里之地納入心境之中,但卻不是寸寸瞭然於心,人心畢竟有限。在這廣袤天地之中,自身簡直微不足道。也還得一點一滴的搜索,整個過程也是極爲耗時,足足花了半刻鐘才找尋到那兩魔宗老者之前所說的河道分流點,發現了一絲異處,只見河面之上飄滿水妖死屍,血水之中仍舊殘留着葵水陰雷爆炸過後留下的冰冷氣息,虛空之中也有種雲蒸霧繞的感覺,似是烈日映照晚霞。
明玉道人大喜,道:“師兄幾人應該是潛入岷江水府之中了。”
“那我們如今該怎麼辦?”紫英道人略帶緊張的問道。
“你我如今丟了本命法寶,僅憑一些粗糙的法術手段,恐怕敵不過水府之中羣妖,暫在此處等候,”明玉道人說道。
如今感覺到追陽道人、赤霞道人、明澤道人留下的氣息,心中也漸漸安定下來,不太着急,反正張潛不敢殺他,在此處靜候,與三人會合便是。
話音剛落,忽然覺得心神之中涌起一陣陰霾,天上的月光一下子被黑暗所吞沒,整個天地都成一種顏色,沒有一絲瑕疵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一股涼意自脊樑骨飄起,轉瞬之間瀰漫全身,他如今丟了本命法寶,實力雖然大打折扣,但是六感強度完全是根據道行而定,此刻沒有被削弱絲毫,立刻便察覺到這黑暗之中似有一絲異常,當即不做遲疑,催動身下雲氣,便要逃竄,可這駕雲之法,乃是最爲基礎的飛行法術,再快又能快到什麼地步,剛飄出百丈遠,僅剩的一絲微光也被黑暗所取代,兩人便似被放逐了一般,只能感覺到彼此手心中傳來的那一陣冰涼、潮溼,除此之外,一切感官皆被矇蔽,看不見,聽不到。
明玉道人卻是對這黑暗有幾分熟悉,當初追陽道人與赤霞道人聯手阻擊那兩名小潙山魔宗的老者,對方二人使用手段便近似於眼前這種黑暗。
但他不敢相信便是那兩人,因爲那兩個魔宗老者已經被赤霞師姐重傷,又被自己的伏魔玉蟬化去了體內的魔道真氣,沒有一年半載休想返還到全盛狀態。
即便那太上道人捨得本錢,用靈丹給他們治療傷勢,至少也要兩三日功夫,待到藥性發揮,才能見效。
自己離開也才一兩刻鐘而已,哪能如此神速。
然而事情總是出乎意料,黑暗之中一個人影悄然顯現,渾身衣衫襤褸,似爲利器切割,只是破損衣衫下的傷口如今已經癒合,只留下一道道猙獰的血痂,看起來觸目驚心,老人臉上佈滿皺着,如同陰雲,雙眼微光閃爍,就好像日蝕四周的天空,瞳孔深處卻是深沉到極致的黑暗,如今殺氣四溢,讓人膽寒,不是那羅睺道人又是何人?明玉道人兩色劇變,若是太上道人如今出現於此地,他尚不會如此驚慌,畢竟同道中人,積怨再深,總要顧全大局,不會濫殺。
而且對方之前已經作出承諾,不會殺他二人,縱然不敢完全相信,但總是一種心理安慰。
然而此時出現於眼前的卻是那兩名小潙山魔宗的老者,他心中僅有的一絲安慰也被踐踏,魔、道兩宗勢不兩立,而之前雙方更是積怨已深,不共戴天,他根本不指望這兩人會對自己二人抱有善意,哪怕是饒恕之意,他眉頭緊皺,終於感受到了來自於死亡的威脅,忽然之間,也明白了什麼,原來這那太上道人從未打算放過自己二人,說是不殺自己,他倒信以爲真了,原來是不親手殺自己,而是借刀殺人、驅虎吞狼,不過此舉又是何意?他依舊不明白。
憑他實力手段,先前要殺自己二人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借這兩人之手,太過多此一舉。
不過如何思索,也毫無結果,從一開始,這太上道人的舉止便詭異無常,根本無法推敲他的心意、打算。
只是心中爲恨意塞滿,狂罵那太上道人狡詐、僞善,不過如今也都無濟於事,羅睺道人眼中流露出來的殺意已經清清楚楚,沒有絲毫虛假,此時講再多道理說再多廢話也是毫無用處,只能背水一戰,輕輕一擡手,做虛握之狀,四面虛空之中的葵水靈氣似長鯨吸水一般被他引來,分作陰陽兩道,一道如雲霞輕盈,一道如深淵寒冰,匯聚一起,頓時爆發出一道道幽光沉沉的電光,如同靈蛇遊走,竟是使出了明澤道人的看家法術——葵水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