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兩百餘弟子已被七十二峰各自選走不少。
這些弟子心性雖是下乘,然而其中卻有不少人在資質方面有可圈可點之處,七十二峰峰主都是修成金丹大道,可以稱作子的人物,辨識資質自然有一套辦法,待到張潛從偏殿出來,場上只剩下二三十人,屬於那種資質、心性都不堪入目的極品廢柴,因此七十二峰只餘下寥寥幾峰還在此間慢慢篩選。
毫無疑問,餘下這幾峰都是七十二峰之中勢力最爲微弱的幾家,否則也不至於在此尋找門人。
實力強勁的峰主,早早選定了道童,此刻都前去偏殿等候結果,去爭搶那些有資質、心性上佳的子弟,收入門牆,以求自家道統傳承香火鼎盛,而能入得各峰峰主法眼,成爲真傳,前途自然也是不可限量。
資質稍差也可混個內門弟子,因此張潛這番遭遇,可謂天上地下。
這般被送出來之後,免不了惹得幾位峰主一番詫異,紛紛上前圍觀,然而聽聞殿中測試結果,衆人不由搖頭嘆息,以這般資質來看,恐怕連最基礎的築基都無法完成,收做門下道童,將來連看管丹爐、飼養靈獸這等事情都無法勝任,要來有何用處?難不成就整日混在伙房,做一個不折不扣的燒火弟子?
如此一來,幾位峰主自然沒了興趣,在餘下衆人中隨便挑選一兩人,便往側殿去了。
一時間,偏殿寂靜無聲,氣氛略顯壓抑。
張潛卻也知道,如果連外門弟子都做不了,等待自己的命運恐怕有些悽慘,要麼被分配至山下照顧仙田藥圃,要麼被送與靈礦中開採金玉,總而言之,落入那種地步,尋常人便永無出頭之日了。
正在他恍然之際,忽然瞧見一個道人從廊下走來。
這道人腳步虛浮,形色之間喜意隱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心頭的那陣得意之情,正是蜀州東三道按察使青槐道人,此次進獻弟子之中,竟然有七人成爲真傳弟子,尤其是楊繼業、方希直二人,一人被天權峰收入門牆,成爲真傳,比之尋常真傳不可一概而論,那楊繼業更是了得,竟然入了黑雲殿。
要知這小潙山中,即便是七十二峰峰主,想要入那黑雲殿也要費一番功夫。
這楊繼業能被黑雲殿中的一位太上長老看重,收做弟子,這份機緣簡直貴不可言,且不論今年考評自己履歷上會多少怎麼光彩的一筆,自己作爲這二位的領路人,同樣也是一份天大的機緣。
如此一來,他安能不喜?
一入側殿之中,張潛瞧見了他,他自然也瞧見了張潛,作爲此間下山收進來的第一個弟子,他自然有幾分印象,觀其所作所爲,對其心性也有幾分把握,卻沒料到此間在這看見了他,不由愕然。
他舉目一看,才發現這側殿之中也只剩下寥寥七八人,眉頭慢慢緊鎖。
“你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那青槐道士走上前來,彼此之間尚有幾分情分,因此詢問起來。
張潛略一拱手,說道:“承蒙道長錯愛,在下在心性考覈之時屬於上乘,可惜在資質考覈時落了一個不入流,將那一枚求生丹原封不動的嘔吐了出來,還傷了腹髒,與修仙之路恐怕無緣了。”
“你到是看得開。”這青槐道人見他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說了一句,而後喚來側殿的執事將情況詢問了一番,確定屬實之後,這才暗自思忖片刻,隨後與他說道:“我既然是你的引路人,自然不會讓你落到山下當個不入流弟子,我顏面上也掛不住,我自會與你尋一個門道,將你安置下去。”
張潛卻未料到這青槐道人眼下還肯出手相幫,也未拒絕對方好意,落成不入流弟子,的確有些難堪。
“承蒙道長費心。”張潛拱手言謝。
青槐道士擺了擺手,說道:“幸好你這一身武學也有拿得出手之處,否則我也無能爲力,你且在這等候片刻。”言罷,這青槐道士從懷裡取出一個紙鶴,而後封入一段語音,揚手一拋,那紙鶴飄然遠去,轉瞬出了側殿,便沒了蹤影,約莫過了一刻鐘,側殿之外有風聲傳來,卻見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從天而降。
張潛目光穿過門庭,依稀可見那老者從空中落下之時,腳下確是踩着一頭惡獸。
那惡獸卻也不是血肉之軀,渾身只剩下白骨,死氣森森,一看便不是正道手段。
入這小潙山洞天已有兩三日有餘,張潛所見此間道人施展法術都有仙家氣象,根本不似魔宗,此時見着這骸骨惡獸,才終於覺得有些魔宗氣象,不但不覺得害怕,反而莫名痛快起來。
“白骨道友,近日可好?”青槐道人見着那骨瘦如柴的老道走進門來,便上前寒暄起來。
那老道似乎不甚領情,走進兩步,便開門見山的說道:“你說有一弟子要舉薦入我焰獄峰中,可曾是哪一個?”那老道一雙眼睛渾濁不堪,眸子深處卻閃着點點幽光,猶如鬼魅似的。
一眼掃來,張潛只覺得骨頭都讓人拆開看了一遍。
“便是這個。”青槐道士指了指身後的張潛。
白骨道人雙手在袖中微微活動,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聽的讓人毛骨悚然,又細看了張潛片刻,這才頗爲的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入門考覈刷下來的吧?氣血充盈、沒有病氣,倒是一尊好祭品。”
張潛沒聽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但見青槐道士聽他這麼一說,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便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心頭不由流露一絲寒意,而後便聽青槐道士解釋道:“不是這般意思,這孩子是我領進山門,心性屬於上佳,可惜天公不作美,資質不堪,無法修行,不過有些武學根基,因此舉薦給你。”
“既然不做祭品,我要來何用。”白骨道人神色頓時一寒,而後陰沉沉的說道:“莫非家師閉關十餘年不曾出關,你就當他人家仙去了麼,我焰獄峰尚未沒落,你怎敢將這等廢物往我這裡填塞。”
聽的這般羞辱言辭,張潛心頭一時間殺意涌現,卻也知道不能發作。
青槐道人似乎頗爲忌憚這白骨道人的師父,聽的這番言辭,匆忙解釋道:“焰獄峰壓在地肺毒火之上,整座山沒有半點水源,每日用水都須你門下道童去山下汲取,我將這弟子送與你,不正好投其所用麼?”
“我焰獄峰高逾千丈,他這一凡夫俗子,每日擔水就能夠我一峰所用麼?”
“不信你試試他力氣。”青槐道人說道。
白骨道人聞言有些意外,側目看了看張潛,而後舉起手來,掌中似有一股無形巨力蔓延而開。
張潛頓覺渾身被一陣巨力裹着,似陷入了百丈深的潭底,快要窒息。
“哼!”見張潛咬牙死撐,白骨道人冷哼一聲,平舉的手掌陡然一番,做覆壓之狀,加持在張潛身體上的力量陡然倍增,使得他骨骼都發出陣陣聲響,就像老舊的傢俱,似乎隨時都可能四分五裂,然而他膝蓋卻不曾彎上絲毫,那陣巨力貫徹周身,最終落在地面上,腳下青磚頓時四分五裂,雙腳陷入其中。
“今日這般羞辱於我,來日必將償還!”張潛心頭暗自發狠,額上冷汗淋漓。
那白骨道人見地面青磚碎裂,卻不好毀了這天權峰的道宮,慢慢卸去了力量,而後與青槐道人說道:“這弟子我便要了。”而後見青槐道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說了一句:“放心,既然是你委託與我,我還是要賣你幾分薄面,不會將這廢物當作祭品,畢竟你如今可是引了兩位貴人進山。”
張潛聽的此言,不由微微皺眉,聽這白骨道人所言,顯然是知道這青槐道人於此發跡了,卻仍然滿不在乎,看來這白骨峰的實力不是一般的強橫,然而近日他對七十二峰也有些許瞭解,七十二峰中當以天權、天律等五峰爲尊,主管小潙山刑罰、征戰、傳承等司職,除此之外又以碧海、幽遊、冥靈等七峰爲魁首。
在這聲名顯赫的諸峰之中,卻不曾聽說過焰獄峰。
然而張潛卻也不太注重,如今能有一處山峰可供安身立命、求道受業,便足以,強大與否並不重要。
他也不指望山門能夠給與庇護,再強的峰主強得過黑雲殿裡的長老麼,到時候楊繼業前來殺他,唯有自身實力纔是決定命運造化、性命生死的關鍵,也是他最爲注重之事,其餘一切,皆是虛妄。
那白骨道人與青槐道人分說明白之後,也不在停留片刻,大袖一揮便將張潛裹住。
而後出了側殿,祭起骸骨惡獸,一躍沖天,轉瞬上了雲端。
這骸骨惡獸形似老虎,只是皮肉脫落乾淨,無法分辨,卻又似是而非,生着兩對恐怖的獠牙,而體型更是堪比巨象,張潛被無形力量裹成糉子一般,隨意甩在惡獸背上,卻也無法掙扎。
在雲端穿行一兩刻鐘,才覺耳邊風聲漸小。
身下山川沒了雲霧遮掩,也逐漸清晰起來,骸骨惡獸在一處險峰徐徐降下,這座山似利刃一般紮在這錦繡山水之間,異常的刺眼,似乎將這天地都刺了個窟窿,有無盡的鮮血從中沁透出來,險峰四周都是荒蕪之地,裂縫橫生,其間隱隱可見流動的地火,不時有陣陣青煙從中瀰漫四散,硫磺味甚濃。
山峰之上卻也不是寸草不剩,不過植被多是異色,不帶半點青綠,看起來透着一股猙獰。
道觀修建在半山腰上,是一座黑石宮殿,異常的古樸厚重,似那地裂中涌出的岩漿也無法侵損絲毫。
落入其中,張潛頓覺那股無處不在的熱浪被削弱了幾分,黑石宮殿散發着一股幽冥般的氣息,讓人遍體生寒,將那股燥熱之氣抵消了不少,想來即便是修道之人,在這難捱的熱浪中也難以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