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詭異莫測的神情、半人半妖的恐怖軀體,在這毒霧繚繞、幽深不知盡頭的黑暗中,無不讓人心生寒意。
鬼相驅使着百眼鬼雲往後非退,他並不是那種只要面子一味逞強之人,他先前與這蟲妖交手兩次,都未佔到半點好處,此時能不與之照面,便儘可能的躲着一些,與張潛並肩而立,輕聲言道:“一會我用幽冥虐心大咒將他鎮住,你便用真火燒他身軀。”
“就如此簡單?”張潛瞥了他一眼,雖是與他言談交流,但是心神卻匯聚於那半人半妖的怪物身上,一頭黑髮亂舞,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將那妖物可能進攻的路途都盡數截斷,此時他情緒也極爲慎重,之前鬼相併未告訴他這蜈蚣竟然修成了人形,而妖物一旦煉化了橫骨,化身爲人,其修便可比擬百骸暢通之境的修士,更有先天神通,戰鬥力極爲強悍,不過想來也在情理之中,若非這蜈蚣難以對付,這鬼相有怎麼可能輕易答應他幫他對付白骨道人。
也唯有這般,兩人之間相互作出的承諾纔算對等,畢竟白骨道人也是修出先天真氣的人物。
所以他並未怨憎,也未生退卻之意。
他從不輕易給人承諾,但一旦作出承諾,定然言出必行。
鬼相心思晶瑩剔透,自然知道啊心頭顧忌,說道:“這老妖雖然修成人身,但一直居於深淵,乃是自悟得道,修爲雖高但是不懂法術,只有一些先天神通,並不足以對你我構成性命威脅,而且吞噬了太多生魂惡鬼,神志不清,沒有那麼多機變狡詐,不過有兩處需要提防,一則是他口中吐出的毒霧,二則是待會他顯出本體之後,千萬不可讓他撲中,妖修爐鼎強橫,不遜色于飛劍法寶。”
正說着,那半人半妖的怪物已經看見空中兩人,口中津液橫流,眼神如銅鈴一般瞪着,而後猛地一跳,像是蝗蟲一般。
張潛只覺得一陣惺風惡臭撲面而來,前一刻那妖物還在身下十幾丈的黑窟窿中,下一刻便在自己身外不足三丈之處。
一路飛掠而來,也不躲避,被頭頂斷裂的冰柱屢屢砸中,卻像是隔靴搔癢一般,毫無滯礙,反將那些巨大的冰棱撞成粉碎,有種摧枯拉朽的感覺,而後懸掛在光潔如鏡面一般的冰瀑上,數十條手臂深深鍥入冰層之中,虎視眈眈的望着兩人。
張潛幾乎是下意識而爲,整個人朝後飛退數丈,滿頭黑髮陡然張開,彷彿無數利劍倒懸,直指冰瀑上的妖物。
一陣濃烈的殺機,自兩人之間瀰漫開來。
然而遲遲不曾宣泄出來,殺機逐漸積累而後沉澱,幽暗的深淵又陷入了那種難以言述的寂靜之中,張潛目光之中的寒意逐漸消褪,舉目而望,便見那半人半妖的怪物神色中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平靜,好似呆傻一般,咧嘴憨笑,而後蒼白如油膏一般的臉頰開始莫名其妙顫抖,好像看到了什麼恐怖之物,似傷心,似驚懼。他似聽聞了一陣低語,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情緒,好似靈魂深處一瞬間涌出無數種負面情緒,悲傷、痛苦、嘆息、憂愁……
“這便是幽遊峰的法術?御鬼之法便足以稱奇,這幽冥虐心大咒更是奇特,竟可以直接攻擊神魂。”張潛心頭微微悚然。
修道之人,精、氣、神三者兼修,缺一不可,否則難得長生。
自百骸暢通之境起,氣海元精之中蘊生先天純陽真氣,而後抽坎填離始結金丹,所謂抽坎填離,便是體內陰陽交匯,生生不息。
氣海元精之中化生一氣,乃是人體先天純陽之氣,那何爲純陰之氣,便是靈臺之中的神魂。
氣行周天之後,純陽之氣遍佈全身,肉身得以反哺,也返還先天之境,壽元三百。
此時靈臺得以初開,所謂身清則神明。
而後以觀想、心齋、吞吐月華等法門壯大神魂,使得靈魂的以強大,從而脫離神衰意竭之苦,至此境界,修士才真正踏入了長生之門檻,縱然壽命耗盡或者死於非命,然而神魂強大,記憶難以泯滅,投胎轉世也依舊會攜帶生前一些記憶,相當於轉世重修,甚至直接奪舍,神魂修行對修士而言的重要性與好處不言而喻,然而只有進入氣行周天之境,肉身得純陽之氣反哺,返還先天之後,靈臺纔會開啓,縱是如何好高騖遠,也是入道無門。
所以在此之前,無論修爲如何高深,神魂與凡人之間依舊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離開爐鼎,用弱不禁風四個字形容也不爲過。
不過經歷了些心魔與求道途上種種考驗,意志要比凡人強大許多,也要清明許多,不易受到恐嚇、蠱惑。
然而鬼相此時施展的幽冥虐心大咒卻是已神通手段直接攻擊靈魂,並非幻境、意念上的衝擊,而是一種近乎於實質的力量,使得種種負面情緒有自己心中生成,而非外力強加,可謂觸動了修士最爲薄弱的軟肋,除非已經開啓靈臺,懂得修煉神魂的法門,否則肯本無力抵抗,心中仔細一忖,便覺得異常可怕,這鬼相雖未將幽冥虐心大咒練至殺人於無形之境,但生死之間亦有大用處,可動搖心神,甚至破壞對方神識,使得法術截斷,甚至反噬。
“難怪幽遊峰是僅次於五大主峰的存在。”張潛也是心服口服。
“我已用幽冥虐心大咒擾亂這妖物神魂,如今你便真火燒他,他也不知,你還愣着作甚。”
便在他心頭私下揣摩這鬼相實力究竟幾何之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呼聲,隱隱聽得出其中痛苦。
這鬼相本是處變不驚之人,如今已這等口氣說話,看來也並不輕鬆,這蜈蚣近千年來,吞噬了無數生魂惡鬼,神志雖然錯亂,然而神魂確實異常的強大,此以幽冥虐心大咒使得這妖物神魂被惡鬼殘留下來的兇念反噬,然而他自身也承受着一樣的痛苦,如墜地獄之中,受百鬼撕咬,縱有心法護持,仍不可能堅持太久,見張潛遲遲不曾動手,便心生焦急起來。
“這便動手。”張潛回轉思緒,隨口應了一句,絲毫不因先前怠慢而慚愧。
一語罷,也不再拖泥帶水,神識如潮水席捲開去,瀰漫了整座洞窟。
若在地面之上,他神識至少可以覆蓋身外二十里地,然而在這地下洞窟之中,受地心元磁之力影響,整個空間都似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扭曲了,在心中的投影不過四五里之地,而且四周都是障礙阻隔,神識所能覆蓋的地方更是狹小,所能汲取到的離火之氣也是極爲有限,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這深淵直通地肺,離火之氣極爲充沛,只是寒氣更爲濃郁,將離火的燥熱全部壓制了,讓人難以感受的到,但若細細一嗅,便能聞見那股獨有的硫磺味。
張潛對離火之性理解深刻,達到了與心性想通的地步,似兩人這般境界之中,便是萬里挑一,修煉道術更是已地肺毒火爲源的《心神幽虛煉火訣》。
因此對鬼相而言,他所具有的價值也變得獨一無二起來。
除了他,便無人能夠做到。
當然,境界高深之輩也有這等手段,可他需要付出的代價卻遠不止此了。
隨着神識的瀰漫,張潛漸漸看清了深淵深處的景象,岩層上裂痕如蛛網一般,直通地肺,火光隱現。
如此景象,他在在那焰獄峰中早已見過多次,也有種熟悉的感覺,而在那一片裂痕的中心,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卻非流水形成,而是無數被碾成渣滓的堅冰,一種湮滅的力量衝上心頭,毫無疑問,若是陷入其中,便是憑他如今這幅身軀,也會被絞成糜爛的血肉,自然造化之玄妙,簡直讓人心生敬畏。
隨着那漩渦猶如輪迴一般永無止境的旋轉,他心頭一樁不解的疑問漸漸明白起來,似乎抓住了一絲靈感,陡然開竅了。
只是眼下並非參悟道理之時,他將心神漸漸收攝,將被寒意壓制之下的離火之氣慢慢調動起來。
頓時,一股熱浪自那漩渦周圍的裂縫中升騰而起,瀰漫的高溫使得漩渦池中的堅冰瞬間融化。
浩浩蕩蕩的炎流從深淵中捲起,地肺毒火竟然掙脫了地心元磁之力束縛,凝成一道道名豔如血的火舌撕裂了黑暗,朝着空中匯聚而去。
然而那個巨大的漩渦依舊不停的旋轉,彷彿那喧囂的火舌未對它造成絲毫影響,哪怕其中堅冰已經融化成水,依舊不能破壞他的本體,甚至已有火焰被捲入其中,水與火交融在一起,溫度已經炙熱到了極點,卻依舊不見水流沸騰,更不見其蒸發,被漩渦一併包容着,似乎有一種不可打破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