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爲萬法之源,世間任何神通法術歸根結底都脫離不了一個‘力’字。
諸如火系神通,其實就是一種分裂、聚合的力量,物質分裂成爲最細微的顆粒,然後高速離散變化,從而形成所謂的火焰。
因此將力量修煉到極致,完全不遜色與任何法術,甚至有一力降十會、一力破萬法的效果,甚至上古人族聖賢通曉以力證道之法,而道淵之術也是遵循此道而創立出來的,此時張潛神識內視,可見貫穿軀幹四肢的五條大筋都已經完全變換了模樣,在此之前只有黃豆粗細,爲血紅色,而今根根緊繃,通透猶如琥珀一般,足有小指般粗細,隨着身體的動作而輕微的震顫着,似乎蘊藏着一股足以撕天裂地的恐怖之力,真正成了一尊人形的殺戮兵器,讓人爲之膽寒。
雖說僅憑肉身之力,還無法硬撼許多厲害的神通、靈寶,但肉身之力卻有着神通法術所無法媲美的一個優勢。
施展神通,必然動用自身真氣,或者溝通天地,而這個過程勢必會讓人神識有所察覺,只是取決於施法者的手段與神通的性質,這種感覺有強有弱而已,不可能做到絕對的悄無聲息,張潛如今見過隱匿氣息能力最強的神通便是計都、羅睺二人的天魔道術,但依舊有跡可循,而他依仗無漏靈體,卻可以鎖住全身所有氣息,不外泄一絲,任何人都無法以神識感覺到他的存在,而今肉身力量暴增十倍,對於修道人的威脅而言,簡直是致命的,這等意義便不言而喻。
只要容他近身,便是金丹人仙也有隕落的可能。
將道淵之術修煉到這種層次,張潛對於肉身爐鼎的認知也已經達到了一個旁人無法超越更無法理解的地步,他可以清楚感覺到人體的極限。
煉筋之境若至大成圓滿,體內每條大筋都擁有千萬斤的力量,超過這個幅度。骨骼便承受不了,會受自身力量反噬而崩潰,所以則要進行煅骨這層功夫的修煉才能打破這個極限,如今他體內五條大筋力量糅合一處,才能達到這種水平。尚有提升空間。可惜數萬枚靈龜脂丹已經完全服食一空,已無後續之力,便只能作罷,從玲瓏六合塔中遁出。回到水府大殿之中,恍然一愣,只見大殿之中空蕩蕩的,孕育神體的胚胎已是無影無蹤,他心頭有些愕然。
掐指一算時日。自己修煉道淵之術足足有二十餘日,李漁神體應該已經凝聚成功。
神識沿岷江水域瀰漫開去,發現地下暗河之中的水眼龍脈之力竟已不再受自己操控,心頭已是瞭然,神識繼續蔓延,兩三百里水域映照心間,皆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在大戰之中截斷的水道大多已經疏通恢復,如今整片流域水草豐美、魚蝦成羣。兩岸山林受其滋潤,亦成沃土,和之前那種冷清蕭索之意截然不同,便在水域百里外,一個身穿金絲暗紋長袍的俊秀青年正在指揮着一羣蝦兵蟹將搬運着河道之中淤積的泥沙。正是當初與楊繼業大戰之時造成。
當初水眼龍脈遭黃泉之氣侵蝕受損,兩岸山中一座險峰攔腰折斷,直接砸進了河道之中,無數生靈死於災劫。
而今河道在這青年指揮下。岷江衆水妖有條不紊的配合着,水道逐漸暢通。死於災劫的生靈冤魂也隨着青年口中輕輕吟誦的《救苦妙經》,直接被送入了陰曹地府轉世投胎,免得做遊魂野鬼之苦,水中怨氣逐漸化解,一時間無數水妖、乃至於沒有開化靈智的魚蝦都對這青年頂禮朝拜,一道道精純而浩瀚的信仰之力朝之匯聚而去,使得他渾身上下都沐浴在一片金色的神輝之中,或許是因爲容貌太過親和的緣故,並沒有尋常神靈那種令人敬畏的威嚴與高貴。
這青年雖然容貌變化極大,而張潛卻是熟悉他身上那道純真、至善的氣息,便是李漁無疑。
而今這種變化連他也驚訝無比,短短數日之間,他神體竟然凝聚到了這種地步,單論實力,幾乎與氣行周天之境的修士相差無幾,若再掌握水眼龍脈之力,足以與玄明道人這種層次的高手抗衡,倒是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張潛之前尚還爲他擔心,若是實力貧弱,自己離開之後,他能不能坐穩岷江水神之位?畢竟水神敕令只是一個名分而已,說重要也重要,說無用也是無用,不能對有狼子野心之人形成有效的制約,難免會重蹈當日覆轍,而今卻是完全沒有這種顧慮了。
仔細一想,卻也明白過來。
李漁當初受封之時,岷江已是有主之地,受那贔屓老龜控制,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生靈信奉他,而後流落巫山清水河中,生靈數量亦是有限。
而今自己替他掃除所有阻礙,實際算來還是他第一次登臨岷江水神之位,當然是指名至實歸那種。
岷江水域千萬生靈,更有無數道行深厚的妖將,同時對他一人朝拜,這是多麼雄渾的信仰之力?足以讓人立地成神,而且這李漁身上似乎先天便有一種讓人心悅誠服的氣質,行事亦是深得人心,連這些桀驁不馴或者體內生着反骨的水妖也也誠心實意歸於他麾下,絕非自己先前那種威懾、鎮壓,所產生的信仰之力自然極爲精純與龐大,短短數日之間便助他凝聚成了一尊強大的神體。張潛自是樂意看見,自己欠他的便算是償還一清,也不願打擾,便欲離去。
剛一動身,遠在百里之外的李漁便有所察覺。
他神識雖不及張潛這般變態,但身爲岷江水神,與整片水域一息相通,自然能夠感覺水府之中的種種變化,匆忙傳訊守在大殿門前的妖將,讓其將人留住,而後化身龍魚,朝着水府飛快趕回,百里之地一兩刻鐘便倒,李漁重新化作人身,撩起衣襟便搶入大殿之中,見張潛還安然坐於殿上,這才鬆了一口氣。俯身便拜,張潛微微感覺到了一絲不自在,不等他開口,已經起身,將他拖起。道:“有些事情。我也不願再瞞你,我知道你心中對玄門正道四個字看的極重,我也不願動搖你的信仰,我乃魔宗之人。與你非一路人,但與你結實一場也是有緣,不願壞了情分,就此告別吧,不知來日能否有重逢之日。只希望將永世不要爲敵。”
李漁聞言神色亦是有些變化,卻並未顯得太過震驚,顯然是已經知曉了張潛的身份。
抽手輕輕搭在張潛的手背之上,神色之間真情流露。
“我看重的不是‘玄門正道’四個字,而是天地之間的正義、大道,並非以身份門戶而論,道長當初出手挽救清水河中與您毫無關係的魚蝦生靈,事雖是小,卻是大善。而今又除去水府三妖,解救岷江千萬生靈於危難之中,可謂功德無量,便勝過多少隻知誇誇其談的衛道士?何況道門之中多有敗類,爲一己私利便與妖孽私通款曲狼狽爲奸。道長拿自己與之相比豈不是妄自菲薄?道長是何道中人,在我看來,並不重要,我只對道長的德行萬份敬佩。”李漁語氣真誠。毫無虛情假意,而後又道:“撇開道德言行不談。道長祝我重登神位,不亞於再造之恩,我李漁雖是妖精變化而成,卻非忘恩負義之輩,所以望道長勿在提此事。”
張潛聽他一席話,也是知曉他的態度,甚是欣慰。
雖說他無需從李漁這裡取得什麼,但他若真有一顆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衛道之心,這份交情必然會喪失,而今能融洽相處可謂十分難得。
“你能以此看我,十分欣慰。”張潛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可我畢竟是魔宗中人,你如今乃是岷江水神,道不同不相爲謀,私下裡這份我認,你若有何需求隨時都可來找我,但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明智的話便應該劃清界限,免得將來受到牽連,難道還想與我一起落草爲寇不成?”
“道長多慮了。”李漁搖了搖頭,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低聲道:“如今我可還是奉東嶽帝君之意與你建立關係,將來即便出事,我也不會受到牽連。”
張潛聞言頓時不解,有些模棱兩可,這事怎麼就跟東嶽帝君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大人物扯上關係了?
思忖片刻,漸有眉目,微微皺眉,問道:“你是將我身份稟報上面了?”
“自然沒有。”李漁搖了搖頭,不似撒謊,而後道:“不過從我前幾日接到的法旨來看,東嶽帝君似乎是知曉你的身份,所以才讓我與你建立良好關係。”
“你怎麼看出來的?”張潛愈發不解。
“他信中提及之人的姓名叫做張潛,而不是太上道人。”李漁眼神之中閃爍着一絲狡黠的光芒。
“呃。”張潛微微愕然,卻是沒料到被人一口叫破了真實身份,尤其還是從東嶽帝君口中傳出,這讓他立即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不過轉瞬之間又平靜下來,也是聯想到種種事情,心頭漸有判斷,這東嶽帝君與自己應該是友非敵,唯有如此,纔可解釋當初望霞仙子對待自己時的態度爲何如此古怪,就算將自己當作七葉道人的傳人,成了精神寄託,可後來明知事情有假,依舊不曾點破,反而助自己僞造身份,就顯得太不正常了,以至於他始終不能理解。
而今想通這點,在回想當初種種,立即茅塞頓開。
原來是東嶽帝君的態度在其中起了至關緊要的作用,否則望霞仙子只是巫山山神,怎可將手伸到荊州昭陽城去,還替自己僞造出一份三清宮都無法識破的道牒。
沒有東嶽帝君默許,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可自己與東嶽帝君素昧平生,身份地位更是相差甚遠,幾乎可以說是兩個世界的人,對方貴爲地祗一脈中的帝君,爲天下社稷江山的守護之神,連皇帝即位都要前往東嶽泰山舉行封禪大典,以求其庇護,在人間的影響力,甚至比三清宮宮主東華道君王玄甫還要廣大一些,而自己只是小潙山門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外門弟子,哪怕鬧出了一些風浪,可依舊只在暗處折騰,不至於驚動這等大人物,也不可能博取這等大人物的垂青。唯有一點可以解釋,便是另有淵源。
相必是父親生前建立下的交情,父親與道門、天庭爲敵,而地祗一脈雖說歸於天庭治下,但如今卻是大受排擠。
如此看來。東嶽帝君暗中出手幫助自己。也並非沒有可能,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這東嶽帝君既是想幫我,那我便承了他這份人情。”張潛心中暗道,心中諸多顧慮因此消散。以前行走闖蕩全憑自己實力說話,處處小心謹慎,而今攀上東嶽帝君這棵大樹,也算是有了背景靠山,如此虎皮不扯白不扯。反正東嶽帝君幫他不會白幫,將來必會從自己身上取得一定回報,而他亦不是知恩不報之人,將來若有機會,這份人情必當報還,因此這種事情接受起來也算是心安理得,隨即與李漁說道:“東嶽帝君果然手段通天,如此隱瞞,竟然還讓他知曉。”
“東嶽帝君掌管九州之地。天下神靈皆受其冊封,相當於我地祗一脈的皇帝,手段自然不可小覷。”李漁言語之中滿是敬畏之情。
“我這真實身份,還有何人知曉?道門中人應該還不曾被告知吧?”張潛忽然想起什麼,詢問一記。
“我又不是白癡。怎會將這種事情肆意宣揚,我地祗一脈如今受道門排擠打壓,許多信息、權限上都已經不再與其共享,他們也是無從得知。道長原先身份安心使用便是,也是東嶽帝君默許了的。”李漁說道。
“東嶽帝君可有事委託與我?”張潛追問一句。
李漁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是吩咐我不要因身份問題而對你心存偏見,其實便是沒有這層關係,我李漁也並非那種人。”
“知曉了。”張潛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一忖,在岷江水府之中耗去時日已是不短,神識延伸進儲物戒中,纏繞於玄戒道人留下的那塊玉符之上,立即便感應到了他如今所處位置,略感訝異,竟是在青羊縣附近不遠,正巧順路,可順手將這樁隱患除去,否則等他從楊繼業這通麻煩中脫身出來,空出時間對付自己,到有些頭疼,辛苦構建的局面、假象直接崩潰,楊繼業今日處境,便是自己將來遭遇,也不敢在逗留,與李漁說道:“如今水府之中禍患除盡,你也重登神位,並且有了一定實力與威望,應該能掌空此處局面,我還有要緊事務在身,也不敢太過耽誤,恐怕遲則生變,便先行離去了,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容我送道長一程。”李漁也不挽留,隨他一起動身。
二人離了岷江水府,一路向西南方向飛去,送出數百里地,李漁這才折返回府。孤身一人之後,張潛也開始肆無忌憚施展開神通,全速前進,白虎星辰氣化作劍氣流轉於全身,整個人便如同一柄飛劍似的,瞬息百里,不過多時,便已出了岷山山脈。過了高原雪山,進入盆地之中,氣候本該逐漸炎熱起來纔對,而翻過雪山張潛眼前卻是一陣幽暗,好似遮天蔽日的霧霾籠罩着這片天地,天上那輪白日都似浸在水中,看起來無比慘淡,照在人身上竟然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放眼望去,數千裡的地域中竟是生機全無,草木枯死、靜如墳地,一具具腐爛的屍身掩藏在枯草從中,半隱半現,多是野獸屍骸。
唯一的活物便是天空中盤旋不止的黑色烏鴉,卻不發出任何聲音來,更像一隻只黑色的怨靈。
張潛神識掃過整片地域,只覺得一陣強烈的怨氣衝入腦海,神魂都爲之侵擾,眼前幻境叢生,全是厲鬼、冤魂形象,神識運轉竟然極爲不暢,若非心意堅定,只怕這一下會遭受影響,換做尋常人,直接嚇成瘋子也不無可能,原本他神識已經可以照見方圓近三百里地內的情況,而今踏入這片鬼域之中,神識所能感知的範圍盡然縮小到了不足三十里,那股粘稠、陰冷的怨氣就好像潮水似的將他包裹了起來,也就意味着神通法術的威力在這片地域中大打折扣。
不僅如此,體內純陽元氣似乎都受到這陣氣息的壓制,在體內運轉周天的速度大幅降低。
“難怪這玄戒道人離去二十餘日還在這片鬼域之中晃盪,看來此處是兇險萬分之地。”種種負面影響降臨心頭,讓張潛亦不敢大意,收斂了神識,免得神魂受怨氣所擾,雖然一時半會不足以動搖他的心神,但長時間下去,受潛移默化的影響,還是異常兇險,反正他目超凡,不遜於神識,也不受這怨氣形成的霧霾干擾,在這片鬼域之中反而比神識應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放眼望去,看清遠處坐落於盆底中心之處的那座城池,收了神通,鎖住一切氣息,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