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黎府君奉命前往南蠻之地調查,張潛心裡便已清楚,紫陽道主可能已經反映過來了,而且蘇慕清早已做好了準備,並不指望牛頭鬼將一招調虎離山計能夠轉移視線多久,因此張潛將這事情泄露出去也並沒有多大關係,反而可以藉此摘清自己的嫌疑,畢竟他這四五個月裡一直在南蠻與十萬大山之中游蕩,若不給出一些讓人滿意的結果,只怕會引起人的詬病!
此話一出,那大統領驟然神色凝重,自然知曉張潛所言之事關係甚大,若是屬實,而今正道所做一切豈不是毫無意義。
“此事閣下無半句虛言?”大統領不敢輕信,再次確認道。
“句句可信,當日牛頭鬼將突圍向西戎方向逃竄之後,我派宗主連同門中諸多高手都被吸引追了出去,事後幾日,我在山中游蕩,卻是發現一尊鬼仙從原先封鎖之地忽然出現,一路向南而去,速度之快,絕非鬼仙所能擁有,我好奇之下一路緊追而去,當日還不知這鬼仙與妖族大聖有所牽連,只是覺得他從封鎖之地現身,其中勢必會有貓膩,本打算將他擒下查明究竟,結果與之交手之後,才發現這鬼仙竟是被妖聖元神附體!”張潛胡亂編造了一個事情經過。
其中真真假假相互摻雜,旁人根本無法從中辨別虛實。
“你既知那是九尾天狐留下的棋子,是要破壞封印的存在,你爲何不阻攔他?”大統領聲音陰沉的問了一句。
“我若將他攔下,將是大功一件,憑此事足以讓我功成名就,我若能夠做到,還需你來教我?那牛頭鬼將也不過陰司之中一位鬼神,論實力最多與金丹人仙媲美,可我派宗主連同其餘兩位道主以及門下數十位府君都未能將它攔下,這一年之中反而不斷損兵折將。這妖聖元神有多厲害,你應該比我清楚,你是慫恿我去送死還是覺得這消息隨着我一起石沉大海能夠一了百了?”張潛語氣涼薄,絲毫不害怕得罪了這手握生殺之權的大統領。
大統領想從雞蛋裡挑骨頭整治張潛的想法被張潛好不留情的擊潰,也是暗暗咬牙切齒,不過此時關乎緊要,眼下並非鬥氣之時。也只能暫時嚥了這口氣。
誰知他願揭過,張潛卻不願就此罷休。
見大統領似乎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即補充道:“由此可見,你手下這兵卒無緣無故阻我是耽誤了何等大事吧?”
“的確是他莽撞了一些,不過他也是奉命行事,擔有重任在身。此舉情有可原。”這大統領卻還是個護短之人,哪怕這兵卒將他臉面丟盡,可畢竟是他手下的兵將,容不得外人肆意凌辱,他也不信張潛有膽量糾纏不休,非要問自己討要個說法,站在陽山小洞天的立場而言。因爲心中一絲情緒便與正一道壇交惡是很不明智的選擇,可事情與他所想卻是大有出入,張潛並沒有如他所願的順着臺階下來,而是大聲嗤笑道:“重任?爾等重任便是誅殺同道爲樂嗎?”
“何出此言?”大統領正將張潛提供的消息用神識注入傳訊靈符之中,交由身邊親信傳回彭城。
此事辦好之後,心中大石落地,也有時間與張潛慢慢糾纏,聽到他這極不友善的一句話。臉色立即陰沉下來,直勾勾的盯着張潛。
“難道我說不是嗎?正一道壇若是真想解決問題,大可親自出動,何必驅使那些散修,一些敷不上牆的爛泥,你們不嫌髒手也罷,就不怕耽誤大事?”張潛絲毫不留情面。直接戳破了正一道壇僞善的面孔,活脫脫的君子儀表,小人本質,氣的那大統領面色鐵青。目光冷的都能讓人身上結出霜來,緊盯着張潛,一字一句的問道:“你這是在爲那些散修鳴不平?還是質疑天師聖命,命蜀州散修進十萬大山調查可是鄒天師親自頒佈的法旨,你有何權利說三道四!”
“散修死活管我屁事?我只是想知道我陽山小洞天爲阻截牛頭鬼將傾舉派之力,一年之中人仙都死了八位之多,而你正一道壇的人除了多做後面指手畫腳還做過什麼?如今牛頭鬼將將我宗門力量引至西戎,一時半會無法趕回,而妖聖所佈置的另一枚棋子已經進入南蠻境內,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的困局,爾等知曉此時之後卻無任何動作,愛惜羽毛便到了這種地步嗎?將來封印若被破去,是不是又要怪罪我陽山小洞天辦事不力?”張潛聲色俱厲,目光之中怒火隱現。
如今他這幅模樣,擺明了就是在爲陽山小洞天鳴不平。
自牛頭鬼將從陰曹地府出逃以來,陽山小洞天便一直爲此事奔波勞碌,甚至死了不少人,紫陽道主心中早有怨念,只是顧忌大局沒有顯露出來。
然而陽山小洞天遭遇越慘便是張潛越想看見的,這事其實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他之所以多嘴一句,卻是想激起陽山小洞天與正一道壇之間的矛盾。
這大統領自然是想不到張潛是表裡不一,名義上是在爲陽山小洞天打抱不平,實際上是在給陽山小洞天添亂惹麻煩,但毫無疑問,張潛這麻煩惹的很成功,大統領被張潛這一席話徹底激怒了,也是認清了陽山小洞天的真面目,在正一道壇眼裡,陽山小洞天一直便是一條任勞任怨而且毫無怨言的狗,雖然辦事不是很得力,但只要忠誠便是一條有用的狗,因此陽山小洞天在追捕牛頭鬼將一事上縷縷出現差池,也並未遭受任何實質性的懲罰,反而給了許多骨頭。
在而今通過張潛這番話,纔是瞭解到,原來這條狗也早已心懷不滿,辦事不力不要緊,可忠誠不復當初,卻是不能容忍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反咬自己一口。
“我會將閣下這番話一字不漏傳達給天師,你陽山小洞天有何不滿也可盡情說出來,如今你可滿意?”大統領不怒反笑,這是這笑容冷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當然不滿意,我要你們立即前往南蠻補救漏洞!”張潛依舊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大統領臉上的笑容逾漸陰冷。也是從張潛這番要求之中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如果妖族大聖因爲這個缺漏而衝破封印,那陽山小洞天勢必不可推卸的責任,大統領如今很樂意看見張潛這種着急無助的樣子,不慌不亂的說道:“這個要求我無法滿足你,沒有天師口諭,本統領也無法做任何大規模的人馬調動。不過你也放心,天師深謀遠慮早已算到這種可能,因此纔會讓這些散修前往南蠻調查事態,雖是一些扶不上牆的爛泥,可人數不少,總能派上些用場。”
“哈哈。正一道壇全權負責此時,都不着急,我急什麼?將來天塌下來也有你們先頂着對吧?”
張潛非但沒被那番話給堵着,倒是反將一軍,這大統領就跟嘴裡吃了個蒼蠅一樣難受,陰沉着臉,稍稍壓住了怒火。便聽張潛聲音一下子陰冷下來,伸手指着那個捂着臉在旁看戲護教騎兵,“聽說貴營治軍嚴謹,甚至有‘護教騎兵’之稱,名頭挺大,不知在軍法方面是否和尋常軍隊一般,延誤軍機都是死罪?”
這大統領先前只覺得張潛整個人又臭又硬不惹人喜歡,卻沒想到心胸如此狹隘。做事也是狠辣刻薄,這是要置人於死地啊。
可張潛拿護教騎兵的這名頭說事,他若保這個人,全軍聲名不保,若是顧全護教騎兵的聲望,那此人延誤軍機自然是難逃一死了,而且還得由自己充當這劊子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可護教騎兵的清白之名絕對不容玷污,甚至揉不得一點沙子,護教騎兵護的什麼教。道教!是正一道壇維護道門統治的一把神兵,誅殺妖邪,剷除異己無往不利,若是沾染了一些歪風邪氣,將來如何堂堂正正的使用,所以明知這是張潛給他挖的一個坑,他還是要義無反顧的往下跳。
顧不得那護教騎兵一臉恐慌,想要求饒模樣,大統領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身後手執斧鉞的騎將已經一步跨出。
冷漠的雙眼之中看不到一絲人情,斧鉞便斬了出去。
那正欲跪下求饒的護教騎兵甚至沒來得及張口驚呼,一顆大好頭顱便陡然飛起,血濺長空。
“不知閣下可否滿意?”大統領牙縫裡跟壓着冰渣子一樣,語氣愈是客氣,愈是讓人不寒而慄,這樑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張潛很滿意這個結果,他不在乎這大統領如今是不是想將他碎屍萬段,重要是他如今肯定會因此舉而遷怒於陽山小洞天,他的目的便達到了,點了點頭,故作敬佩的說道:“久聞貴營軍法森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番話怎麼聽都有種火上澆油的感覺,可張潛偏偏說的很自然,也不管大統領幾乎能殺人的目光,將手一拱,便欲告辭離去,爛攤子已經整出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在下還有其他事務須回彭城稟報東陵道主,便先告辭了。”
說完便轉身離開,乾淨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之處。
大統領如今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沒借口,也無法對他動手,只能將這口狠毒的怨氣一點點嚥下。
報復一個人未必需要訴諸於暴力,他對這個道理深有領悟。
如今你陽山小洞天處境能夠這般優沃,犯了如此大的過錯依舊寵幸不減,那玄霆道主擅離職守,致使牛頭鬼將從十萬大山之中逃離,沒有受到半點懲罰,也由着性子任你們胡來,對你們吞併平都山福地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過問,這一切都是因爲正一道壇對你們的容忍,你們竟然不知感恩,只要將張潛今日發出的這些抱怨轉述鄒天師知曉,陽山小洞天現有的一切寬鬆與優待都會被化爲烏有,報復張潛不如報復他身後整個門派,覆巢之下從無完卵一說。
張潛離開不久之後,大統領立即起草書信一封,將先前之事詳盡敘述一番,不免許多添油加醋的成分,想必鄒天師看到此信之後一定會怒不可遏。
誰好心好意,養出一條白眼狼,都會是這般反映。
還指望我正一道壇對你陽山小洞天差別對待?做夢去吧,至於那勞什子的太上道人。根本無需自己動手報復,處於風尖浪口之上,豈有好下場給他。
大統領這些反映自然都在張潛算計之中,離開之後像東北方向飛行了一日一夜,終是趕到了當初安置玄機道人以及衆多峨眉弟子的那座山谷,和幾月之前毫無差別,依舊被一團幽深無際的黑色濃霧籠罩着。令人望而卻步,想必這四五個月裡也是過的風平浪靜,只要是人看見這麼大一團黑煙瘴就沒有不繞着道走的,豈會吃飽了撐着起什麼好奇心,入谷之後,見着玄機道人。只見她神色之間略顯不安,看起來憂心忡忡的,也不難理解他爲什麼會是這種心情。
這幾個月裡她雖未出谷一步,可也看見不少散修跟潮水一樣往深山裡去,如今外面局勢緊張,自己等人卻在此處躲避風頭。
這要是被人知道了,絕對會是一場大麻煩。
而且遭受逼迫前往南蠻送死的不止是散修。其中不乏峨眉弟子,正是當初被她丟棄的那些同門師姐妹,她們無依無靠疲於奔命,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而她們卻躲在山谷之中,每日無憂無慮,鮮明的對比之下也讓她良心極爲不安,聽她語句不清的一番訴苦。張潛便知道了她心頭那些苦惱與困惑,勸解道:“如今局勢尚未平穩,你們還得繼續呆在這座山谷之中,等風頭過去之後再現身,否則肯定會被正一道壇盯上,我會將你們平安無事的消息帶回給紅蓮道人,讓她們不必爲你們擔憂。你們安心在此處躲避災禍便是,我知道你每日看着同門一個個身陷絕境,心裡難受,但她們不死。你們又怎麼會被人遺忘掉?”
張潛的意思玄機道人自然是明白,這座山谷不是容不下更多的人,可峨眉弟子全部消失於人們的視野之中,正一道壇還會無所察覺嗎?
所以哪怕親眼看見許多峨眉弟子從眼皮子底下經過,她也沒有接引他們入骨。
只要他們的犧牲,纔會讓自己等人的消失看起來不是那麼突兀與明顯,而保住身邊這六十名核心弟子,纔是峨眉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
張潛隨意幾句話,便已解開了玄機道人的心結,不是因爲他這話切中了關鍵,而是玄機道人對他已經產生了一種依賴與信任。
“謝謝。”玄機道人微微向前邁了一步,伸手輕輕環抱住張潛的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情緒控制了頭腦,還是太累了想找個肩膀靠一下,但心裡沒有一絲後悔也沒有一點點不安,兩人走到這一步,也算是經歷了同生共死,兩人之間的關係因疏忽而起,又因利益而加深,如今玄機道人對張潛也是真真切切產生了一絲情愫,雖然依賴的成分居多,但心意卻做不得假,張潛輕輕一嘆,也不在顧忌什麼,伸手將她攬在了懷裡,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早在平日裡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間被捅得千瘡百孔,依舊守着那條界限也毫無意義,純屬自欺欺人,如今乾脆將這窗戶紙撕下來,只是有些太多東西不知從何說起,依舊只能隱瞞。
如今玄機道人依舊是正道中人,這也正是張潛一直與他保持距離的原因所在。
“你無法改變這個結局的時候,你就要試着去接受,因爲只有接受之後,你才明白如何去反抗!”張潛將張九德當年對他所說的那番話與玄機道人說道,希望能幫助她早日走出心靈上的困境,而後將埋在自己胸膛之上的腦袋扳了起來,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自己這肩膀可不能借她這麼一直靠下去,只見她眼眶紅紅的,張潛也未安慰,只是認真對她說道:“如果這山谷不幸被人發現,不要坐以待斃,你的命是父母爹孃給的,不是道門,正一道壇如果要殺你,你一定要反抗,努力活下來然後來找我,別人不敢給你出頭,我敢!你若有恙,有朝一日我定會上長安城殺他個三天三夜。”
這番雖然與甜言蜜語毫不沾邊,在玄機道人二中聽着卻是最動聽的情話,強忍着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她絲毫不懷疑張潛所說的一切,也不懷疑正一道壇的人會再發現這一切之後對她痛下殺手,這些天正一道壇的護教騎兵已經殺了不少人,僅僅是畏戰而已,其中不乏數十名峨眉弟子,這些都在她眼前發生,而自己衆人已不是畏戰之罪這麼簡單,若是暴露了,迎來的將會是滅頂之災。
“我聽你的,如果能渡過這次劫難,回山之後我會像祖奶奶表明心意,願意與你結爲道侶。”玄機道人伸手拭乾淚痕,嘴角笑容浮現,只是聲音略顯嘶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