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世的屍身被送入天祿峰中殮葬之時,世間所有人已經確信了一點,那便是此人只是運氣不好的走火入魔,因此送了性命。
雖然與張潛或多或少有些關係,若非當日那場衝突,他也不可能情緒暴躁而走火入魔,不過這種理由卻是站不住腳的,自己心志不堅,千怪萬怪也怪不到外人頭上,更不會有人想到,一手促成此次悲劇的幕後真兇其實也是他,並非意外而是謀殺。張潛言出必行之輩,那日在梓真樓中,雖說不傷他性命,但僅限於當日,若非受制於外界因素,他當日便不會作出那般承諾,人要殺我,我不殺人,便只有等死,他不是這等愚夫,凡是隻求簡單有效,而這莫過於殺人。
管你心中有何陰謀詭計,我懶得去猜,也不願與你糾纏,一殺百了,人死燈滅。
許世在他眼中,已是死人。
可惜當日無法直接取其性命,不過他也並非善類,他懶得施展陰謀伎倆,卻不代表他不知道變通,殺人的方法一百種,只要能置人於死地的都是可行的。
在制服他的時候,便分出一道血煉黑金劍氣刺進他脖頸之中,融如體內血脈。
張潛早將這門法術練到了收發自如、動靜由心的地步。
這一道劍氣細如髮絲,隨氣血在體內遊躥,起初只有不適之感,久而久之卻會破壞體內經絡、穴竅等要害之處,似蟻穴潰長提,雖不起眼,但卻足以致命。
只是事情的真相隨着屍身殮葬入土,一切都被遮掩過去。
互市城外幾十裡地,一座人煙罕至峽谷之中,橘黃色的落日餘輝給草木、石林都鍍上了一層溫暖,氤氳的霧氣不時從谷中一處洞穴中逸散出來,混合着落日灑下的暖光,帶着幾分恬靜與安詳,一頭渾身漆黑如墨、羽翼如錦緞的巨鷹正臥在洞口不遠之處,眯着眼曬着太陽,帶着幾分慵懶,忽然一陣微風自天邊拂來,黑鷹陡然睜開了雙眼,懶散的目光之中陡然射出一絲陰冷,而後看清天邊來人,頗感意外的站了起來的,扇了兩下翅膀,帶走羽毛上的枯葉與塵土。
徐釗聽聞動靜,停下手中之事,走至洞口,看清來人面目,心中一時激動起來。
雖然這幾個月間,他心思一直沉浸於煉丹之中,然而一別多日,心頭還是有些擔心,此時見他安然歸來,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才從腦海中驅除乾淨。
匆忙上前相迎,見他身後還跟着一人,也未曾多問。
進得洞中,便像張潛彙報起這三四個月中煉丹的情況,道:“這幾箱藥材俱已煉成丹藥,眼下便是最後一爐了,其中固壽丹以及雜項初階甲等丹藥共四千餘枚,另外有中階丙等的地靈丹三百餘枚。”而後將他領到洞穴深處,裡面有一間人爲開鑿出來的石室,整齊碼放着一堆木盒,一股濃郁的藥香在狹小的空間中醞釀着,充斥鼻腔、肺腑,讓人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便連鬼相也深爲讚賞,點頭說道:“這些丹藥品質不錯,有大師水準了。”
“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那位師兄,上次的清毒丹也是經由他手煉製。”張潛與他隨口介紹道。
鬼相微微側目,實在分不清兩人之間那種奇妙的關係,卻也不覺得古怪,畢竟張潛行事肆無忌憚,忤逆犯上,什麼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張潛揮手將石室中儲藏的丹藥收入微塵洞天之中,而後讓徐釗先行出去。
“這些丹藥,僅你自己服用肯定有不少盈餘,不妨拿出一部分出售給我梓真樓,我師兄應該能開出讓你滿意的價格來。”鬼相隨口說道,他到不熱衷於生意場上的事情,只是當日欠下紫光道人一個人情,今日若能將這大批品質優秀的丹藥收入囊中,對他萬源閣來講,的確是一件大有好處的事情,聞言之後,張潛只是點了點頭,並未拒絕也未答應,當然他也沒必要刻意勉強,問起了此行正事:“你有什麼打算,白骨道人如今身在何處?”
“焰獄峰中閉關。”張潛隨口道,神色之中簡直看不到有一絲緊張,踱着步子走到徐釗往日煉丹的角落裡。
獄火丹爐四周真火繚繞,一陣陣熾熱的高溫瀰漫起來,總讓人覺得氣氛莫名的壓抑。
“焰獄峰中必然有無數禁制,你可曾考慮過?還是你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鬼相微微思忖片刻,直指要害。
“我自然不會蠢到那般地步,去焰獄峰中與他一分生死,我自有辦法讓他來尋我。”張潛揮手一拂,熄滅丹爐四周的火苗。
而後將那丹爐攝拿在手中,走出洞穴尋着徐釗,又喚來黑鷹吩咐道:“你帶徐釗暫時離開此處,我有些事情需要解決,頗爲棘手,到時無暇兼顧你們。”
徐釗倒是知曉其中許多隱秘,聽他這般一說,便猜到了一絲輪廓,心中有些擔憂,詢問道:“師弟你可有幾成把握。”
“說不準。”張潛輕輕揮手,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言語雖然有些保守,卻給人一種值得相信的感覺,徐釗便也不在多問。黑鷹卻是有些模棱兩可,但聽其口氣也知道張潛即將面臨一場生死未定的難關,不免有些煩憂,畢竟張潛已經對他作出了承諾,等來日他突破到百骸暢通之境就還自己自由,若是此次他有個三長兩短,靈獸牌必然又會落入其他手中,那好不容易纔看見的一絲希望恐怕有要被捻滅了,插嘴問道:“你要送死,我管不着,可不可以把靈獸牌還我?”
他這言語有幾分尖酸刻薄,張潛微微皺眉,殺意流露:“之前所說,你是忘記?”
“你莫不信守承諾,你說過來日還我自由之身。”黑鷹卻是傲骨錚錚,心中雖有幾分畏懼,口氣卻是極爲強硬。
“那也是等我進入百骸暢通之境後。”張潛瞥了他一眼,指甲輕輕挑動,在袖子中發出嗤嗤的摩擦聲。
黑鷹揚了揚頭,似動脖頸,而後道:“聽你先前口氣,我雖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自己都沒萬全把握,若生變數,靈獸牌落入他人手中,你豈不是食言。”
“你卻是杞人憂天,我都不怕你怕作甚。”張潛聞言哈哈大笑,而後面色一冷,叱道:“少與我聒噪,速速帶徐釗離去,否則立即便讓你後悔。”
“那你自求多福。”黑鷹一個哆嗦,面露狠色,揮動翅膀,一陣柔風便似無形之手將徐釗拖上了厚背,而後振翅長鳴,扶搖而起,轉瞬間便消失在了天際。
張潛五指如鉤鐮一般,將那巨大的丹爐提在手中也不費絲毫力氣,看了鬼相一眼,道:“一會你見機行事便是。”
鬼相默不作聲,只是微微點頭,而後輕輕一搖黑幡,四周陰風頓時,他身形漸漸虛化,片刻間便沒了蹤影。
“你這法術已有幾分神通的玄妙,想必你離百骸暢通之境也只有一步之遙了吧?”張潛神識涵蓋整座山谷,連石縫中的蟻穴都逃不過他的心意,然而鬼相身影消散之後卻似直接從他心頭抹去了一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僅有一絲端倪,便是先前他身形隱匿之地比別處多了一種陰寒的感覺,就好像有一座孤零零的墳頭聳立在哪裡,不過相比於空曠的山谷而言,一切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若不是之前親眼見他於此處隱去身影,也很難察覺到蛛絲馬跡。
“這是我幽遊峰的兩界幽遊氣,於陰陽兩界之間變幻,能矇蔽神識,我以此遮掩行蹤,那白骨道人除非以大神通將整座山谷都一寸寸的犁上一遍,否則也不可能發現我,你放心便是,須我出手時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鬼相的聲音自飄渺中傳來,帶着一絲幽咽如泣的感覺,讓人聽着毛骨悚然。
張潛並未指望鬼相能替他承擔絕大部分的壓力,兩人之前便已說好,因此也懶得揣摩他這番言語中有多少水分。
將獄火丹爐抓攝起來,一道道磅礴的意念穿透爐壁,進入核心之中。
這獄火丹爐複雜無比,妙用無窮,之前徐釗煉丹卻只動用了最外一層的焰獄斂火陣,根本未曾觸碰到丹爐核心,也不敢輕易觸碰。
觸動了白骨道人留在深處的那道神識,必然會引來大禍。
而這卻正是他今日所要做的事情,揣摩起來有幾分引火燒身的意思,不太明智,但與其等火勢蔓延形成火海將自己湮沒其中,不如自己搶先動手,遲早都要面對的事情,躲是躲不過的,他也無心去躲,更沒興趣去猜,只求快刀斬亂麻,摧枯拉朽的解決道路上一切潛在的威脅,才最是簡單也最是穩妥的方法。
神識猶如刀劍,迅猛如雷雨,猛然衝進其中。
心中只聽的一陣破碎聲響起,就像是打碎了一尊名貴的玉盞,又像是搗毀了廟宇中的神像。
天地間陡然清冷起來,好像要下雨了一般。
冷風拂面,說不出的輕鬆愜意,說不出的暢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