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最大的敵人永遠都是自己,戰勝自己不光是修仙者們的一場永恆的戰鬥,對於任何一個凡人來說,也避免不了這樣的戰鬥。
在大街上,陰暗的角落中,一個乞丐正朝着方蕩的住處艱難的前行着。
這個乞丐瘸了一條腿,衣衫已經爛得遮掩不住身體,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遠的道路,一雙光腳已經走爛了,一步一個血印,但他的頭髮卻打理得不錯,並沒有打結,身上也沒有那種乞丐纔有的臭味,所以也就沒有逐臭而來的蒼蠅。
並且這乞丐臉面洗得乾乾淨淨,鬍鬚顯然也是用陶片盡最大可能修理過的,尤其是他的眼睛,看上去灼灼有神,不似尋常乞丐那般混沌,所以雖然他是乞丐,還瘸了一條腿,但周圍的人並不輕視他。
乞丐看上去歲數並不大,一路一瘸一拐的走着,他的眼中光色複雜,神情卻頗堅定。
因爲腿腳不便,正常人要一刻鐘的路程,他走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一座大宅面前,隨後這個乞丐在這大宅的正門口緩緩地跪了下去。
這乞丐就這樣跪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終於這乞丐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咕咚一聲躺倒在地,氣息全無,一動不動宛若死了一般。
不久之後,這棟大宅的房門終於打開,從中走出一個年輕男子來,這男子圍着乞丐轉了一圈,隨後伸手虛虛一拍,乞丐蒼白枯朽的臉上一下就有了一絲血色,隨後男子掙扎着爬了起來,繼續跪着,一顆腦袋低垂着幾乎貼着地面,原本應該相當結實的背脊弓着如同一座拱橋一樣。
年輕男子嘖嘖兩聲道:”這宅子的主人叫你走。“
乞丐其實歲數也不是特別大,和說話的年輕男子相差不大,但面容上卻似乎比年輕男子老了十幾歲。
乞丐似乎完全沒有聽到男子的話語,依舊跪在大宅門前,一動不動,似乎打定主意要跪死在這裡。
年輕男子嘿嘿乾笑兩聲,一句話不說回了大宅之中。
一個時辰之後,這名乞丐耗光了年輕男子度給他的維持生命的力量,原本如同拱橋一般的腰一點點的垮塌,如同僵死的蝦米一樣硬邦邦的躺倒在地。
又過了一會,那名年輕男子再次走了出來,圍着地上的乞丐轉了兩圈,然後有些不忍心,扭頭對着門內道:”這個傢伙還救啊?他想死就叫他死唄?“
門內沒有聲音,年輕男子搖了搖頭,又是虛虛一拍,地上的那名身軀幾乎都已經涼透了的乞丐嗚嗯一聲又開始喘氣了,這乞丐雙目之中已經有些空洞了一張嘴上滿是白色的暴皮,額頭上青筋高高的鼓起,這個樣子離死其實也不遠了。
但這個乞丐喘息了幾下後,再次執着的爬了起來,隨後跪在了大門之外。
年輕男子露出一個沒救了的表情,再次走進了大門,將大門重重的關死。
這一次乞丐不過維持了十分鐘的世間,隨後就再次摔倒,虛弱的喘息着。
年輕男子再次從大門之後走出,一伸手拎起乞丐的脖領,將乞丐拎小雞般的拎入大門,隨後大門咚的一聲關上了。
乞丐被帶進了大廳中,內中坐着一個年輕的婦人,夫人懷中抱着一個額頭上有着深深幾字形皺紋的小娃娃。
這小娃娃瞪着一雙明亮無比清澈無比的大眼睛看着乞丐。
整個大廳裡面沒有一點聲音。
WWW✿т tκa n✿¢ o
乞丐跪在大廳中,胸口雖然不住的起伏,卻發不出多少喘息的聲音,先後三次從死門關前走來走去的他此時已經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氣若游絲,就是他現在的狀態。
”你來做什麼?“年輕的少婦聲音冷淡的問道。
”負罪求……死。“乞丐虛弱的發出聲音,這聲音比蚊蠅聲大不了多少。
”你覺得你有罪,隨時可以去死,幹嘛跑到我這裡來死?你既然來了,還是不想死!“
跪在地上的乞丐緩了好一會才近乎無聲般的說道:”我確實有些不想死的私心。“
”你既然不想死,又何必來這裡,你當初的承諾方蕩從未放在心上,甚至我都不認爲他還記得你得承諾,他……從不依仗別人。所以他不會去找你殺你,這對於方蕩來說,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少婦聲音冷淡的說道。
這個少婦就是洪靖。
而地上跪着的,則是當初設計方蕩聯合八國給方蕩進獻數不清的幫助修爲成長的寶物的早到。
當初方蕩在凡間縱橫天下,要殺光自己所有的仇敵然後再去上幽界,爲自己的妻子和弟弟妹妹所有親近的人打造一個太平世界,但最終,修仙者們沒有一個能夠奈何得了的方蕩,整個天下聞風喪膽的方蕩,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用了一條殺不了你就送你走得計策給趕走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書生救了不知道天下多少人的性命。
畢竟方蕩是要殺人的,並且是一定要殺得血流成河屍骨如山。
”我在方蕩臨走的時候說過,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證你的弟弟妹妹還有洪靖等人的性命,任誰要殺他們都必須踏過我的屍體,我沒有做到,所以我該死。”早到似乎身上多了一些力氣,竟然一口氣說出了這麼長的一段話來。
“你是早管家的兒子,早管家對我來說,就如同父親一樣可敬可親,你是覺得我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死,所以你纔來的?”洪靖的聲音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冰冷。
早到似乎有些激動,但他的身體負荷不了太激烈的情緒起伏,身子晃動幾下後就沒了力氣,緩緩地軟到在地,努力的說道:“死很簡單,活着不容易。”
此時鄭守的身影出現在院子中,探頭探腦的往這邊張望,洪靖假裝沒有看到。
鄭守和早管事之間的關係那是老朋友了,他們一起經歷了洪靖最低沉的時期,那個時候身爲洪靖身邊的人他們備受排擠,飽受欺辱,那是真真正正的患難之交。
鄭守其實早就知道早到來了,只不過在洪靖尚未發話之前,他不方便直接去見早到。現在他在院子之中聽到洪靖和早到之間的對話,急得團團轉,他是真的怕洪靖心中怒火焚起將早到這位古人之子給殺了,早到可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若真的就這樣死了,他也不活了。
其實他心中還是很清楚的,洪靖絕對不會要早到死,不爲別的,就爲了早管事的功勞苦勞,這早到不論做了什麼事情,洪靖都不會殺他,從早到貴在外面將死的時候子午劍就出去救人就能知道了。
但鄭守心中想是這麼想,卻依舊不免焦急,他現在時刻準備着衝進來給早到求情,哪怕一命換一命都成。
洪靖怎麼會不知道鄭守的心思?洪靖也確實不會殺早到。
大廳之中少有的沉默下來,早到微弱的呼吸聲此時似乎開始變大了些,那是胸腔之中空空洞洞,然後被徐徐的小風吹過的聲音,內中一無所有的聲音,並且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一個人的胸腔發出這樣的聲音的時候,這個人的靈魂或許已經走了一半,甚至已經之剩下一個小小的尾巴尚存。
這個時候院子之中的鄭守如同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朝着大廳衝過來。
洪靖嘆息一聲,伸手一拂,一道和熙的春風吹入早到的身軀之中,早到那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喉嚨中猛的發出嘎嘎的聲響,隨後早到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而已經到了大廳門口的鄭守猛的頓住腳步,感激的看了一眼洪靖。
對於這些洪靖都似乎完全沒有看到。
洪靖看向早到:“你走吧,你的命方蕩不會要的!”
早到劇烈的咳嗽了許久,臉色不自然的潮紅起來,顯然洪靖不光救了他的命,還幫他療了一下傷。
早到卻並未離開,重新固執的再次跪下,“我要見方蕩,我要方蕩允許我活下去,這樣我才能離開這裡。”
洪靖一張臉神情變得不太好看起來,說起來,天底下最恨早到的遠遠不因該是方蕩,而是她洪靖。
當初若非是早到設計將方蕩送入上幽界,方蕩現在或許還在凡間,她們一家三口過得溫馨甜蜜,也不會有方蕩進入上幽界不過兩年就找了兩個道侶的事情,是早到害得她沒了丈夫,是早到害得尋父沒了爹。
洪靖心中惱火,但終究沒辦法對早管事的兒子發作,早管事對於洪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方蕩現在正在閉關,你願意等,就在這裡等吧!”洪靖也懶得和早到多說一個字,站起身來,抱着方尋父走出大廳。
尋父瞪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早到,早到的樣子就像是一段彎曲的秸稈,乾瘦枯萎,一直到被牆壁擋住了視線,尋父才收回目光。
三天的時間不長也不短,三天能做許多的事情,三天也可以什麼事情都不做。
在這三天之中,方蕩坐在念頭大海之上,一動不動,他一道念頭都沒有打撈上來,看上去方蕩這三天的時間中,什麼都沒有做。
方蕩甚至都沒有去看他身下的滔滔大海。
眼瞅着三天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方蕩終於緩緩張開雙目,臉上卻並沒有問題迎刃而解的輕鬆,相反,方蕩的臉上是苦笑的神情。
他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來冥想,在冥想中,他重構了一個世界,一個和外面完全相同的世界,唯一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之中,佛像沒有說出那麼一番話語來,他方蕩依舊還是延續着自己的本來的想法來做事。
隨後方蕩又演化出一個個的刨去了各種可能的世界,在這一個個的世界中方蕩做出了各種各樣的選擇,殺掉芭莉,放走芭莉,甚至與芭莉生養後代等等,然而,沒有任何一種能夠給方蕩一種直指本心的感覺。
就如同在迷宮中迷失了方向一樣,這種感覺糟透了。
方蕩答應了芭莉要在三天內給她一個結果,現在三天的時間到了,方蕩自己卻還沒有能夠給自己一個結果。
方蕩覺得自己就算繼續不斷的在精神世界之中演變各種可能,也依舊無法叩問本心,方蕩收攏了雜念,走出自己的精神世界。
方蕩一張開雙目,就看到了站在遠處的芭莉的那張絕美的面容,顯然,芭莉在這裡等了方蕩整整三天的時間,她在等方蕩的回答。
方蕩露出一個頭疼的表情來,芭莉看到方蕩這個樣子似乎就已經瞭然了方蕩心中所想。
“看來我應該再給你三天的時間!”芭莉冷笑一聲隨後轉身就走。
方蕩沉吟了一下,看着芭莉爽快的轉身背影,心中似乎被觸動到了什麼東西,隨後方盪開口道:“不必了,你就算再給我三百年的時間,我依舊想不明白!”
芭莉驚訝的轉過身來,看向方蕩,用探尋的眼神看着方蕩道:“你做出決定了?”
方蕩忽然展顏笑了起來,“我錯了,我就不應該跟你要什麼三天的時間,這個世界上哪有一件事是能夠在心中反覆盤算,就能直達本心的?想得越多,衡量的越多,距離本心越遠,這個道理其實並不算太深奧,但我卻被一個壞傢伙的一句話矇蔽,險些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
方盪口中的壞傢伙自然就是那個佛像了,這佛像對於人性簡直是透徹到了極點,區區一句話就將他方蕩玩弄與鼓掌之間,使得方蕩險些陷入不斷衡量瞻前顧後的陷阱之中。
這個陷阱一旦栽進去,想要再爬出來就太難了。他方蕩能夠從這泥沼中爬出來,全靠了芭莉,是芭莉的乾脆爽快給方蕩帶來了啓迪,一個女子都能如此,他這個堂堂的男子卻左右搖擺三天時間都拿不定主意,這簡直就是懦夫的行徑,他方蕩做事什麼時候如此小心翼翼又什麼時候如此窩窩囊囊了?
別的方蕩不知道,但他若是繼續這樣比較這樣演算下去,殺不殺芭莉都是次要的,他方蕩自己就被自己給搞瘋了,一旦陷入這個怪圈之中,別說修爲進步,能夠保持當前的境界都是癡心妄想。
修仙如逆水行舟,這句話可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修仙更是激流勇進,若是不能前進的話,轉瞬間就會被的衝出數裡、數十里、甚至上百里。
方蕩此時放開了自己的心懷,整個人的氣質就有了一種提升,這種提升無關修爲,但對於方蕩來說,卻是修爲精進的最重要一步。
“我不能跟你生孩子!你走吧!”這句話說出來,方蕩整個人猶如被從內而外的刷洗了一遍,一身污濁盡皆被留在了身後。
方蕩現在不去理會自己現在所做出的決定究竟是本心使然,還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影響,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至少這個芭莉,他是不大下得去手擊殺的!
一個用那種濃情蜜意般的眼神看着你得女子,那個男子能夠真的下得去殺手?
既然下不去殺手,方蕩又不願意跟她在一起生活,那麼自然還是將對方攆走爲妙,至於芭莉如果賴着不走的話,方蕩也有辦法。
芭莉當然不會因爲方蕩的一句話就離開,方蕩是復興侍妖一族的唯一的希望,芭莉就算死也絕對不會放棄。
芭莉笑了起來,只不過聲音發冷,內中的情緒着實不妙,芭莉身上的妖氣也開始翻滾出來,等了三天,等到這麼一個結果,芭莉不發火纔怪。
當然發火不是目的,戰勝方蕩,叫方蕩乖乖聽話和她一起生孩子纔是芭莉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方蕩無奈的道:“非得動手?咱們好聚好散難道就不好麼?”
芭莉冷哼一聲,雙手猛的在胸前叩合,這是要喚出分身來的前奏。
方蕩忽然開口,口中唸的竟然是地發殺機,地發殺機這種神通可以生生填死妖聖,也在這城池裡面發動,轉眼間就回將整座城池變成白地,生靈塗炭。
不過,方蕩施展手段從不過來都極有分寸,芭莉正到了施展分身術的最關鍵時刻,誰知道她腳下忽然猛的一陷,大地裂開了一道碩大的口子,直接將她給吞沒下去。
芭莉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陷入地下深淵,顧不得放出分身,身形陡然上拔想要衝出地陷,然而方盪口中又吐出一句話來:“天發殺機!”
這句話一出口,就更了不得了,在這個凡間世界中,方蕩的天發殺機恐怕沒有誰能夠抵擋的住!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
芭莉正要從地陷之中鑽出,卻猛地感到一陣暈眩,頭頂上猛的出現一片璀璨的星空,這星空飛速的旋轉,芭莉不過看上一眼就覺得頭暈噁心,當芭莉振作精神抵抗着頭暈噁心之感的時候,星空中一個漆黑的東西猛的砸下來咚的一聲,直接將剛剛從地陷之中鑽出來的芭莉給生生砸了回去。
隨後大地開始收縮,如同活了一般,黏貼擠壓着芭莉,如同一座牢籠一般,將芭莉牢牢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