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拓的身後,跟着陸長慶。
午憩過後的陸長慶換了一身衣裳,穿的還是蠻守孝的,月白湘綾的料子,裁成高襦,絛子鑲水青邊兒,二三月的天乍暖還寒,穿得暖暖和和的一定會臃腫,故而陸長慶爲了俏麗只好放棄披肩的大襖,單着一襲夾棉的襦裙…
嗯,夾棉了沒,尚還有待商榷——長亭眼神落在陸長慶如風擺柳般的纖腰上,暗暗思索。
蒙拓察覺身後有人,便側身避開讓出一條寬道來。
待陸長慶嫋嫋走近了,長亭這才注意到她鬢間簪了朵春桃花兒,連簪三朵,高矮不一依次落下,長亭記得慈雲寺山門外遍種桃樹,陸長慶應當是出了門之後再繞到山寺外去摘下來的,也是,廂房裡有陳氏盯着瞧,哪裡許她未過孝期便頭上簪花?
還是簪緋色豔麗的桃花?
陸長慶往前走了,蒙拓特意隔了五步遠跟在她後頭。
陸長慶飛快地看了謝詢一眼,再飛快地低下頭,人面桃花相映紅,可嘴裡說出的話兒就沒那麼動人了,“怎麼叫僕從也進亭子裡來呀?”再看了看蒙拓身後揹着的刀,一嗔,“怎麼還拿着刀?要近身護衛且站遠些,一身汗臭味…”
“不是僕從。”
謝詢將眼神從陸長慶鬢間簪花上移開,神容淡淡地下階去迎蒙拓,“是冀州石大人的將士,並非僕從…”話頭一頓,“詢許久未見姑娘,如今一見,姑娘倒不是舊日那番模樣了。”
陸長慶的舊日模樣?
長亭也不喜歡,可至少不像現在這樣明着討人厭。
許是以爲光德堂唾手可得了吧。
人一得意吧,總會忘形。
謝詢語調一如既往的平緩,故而叫人聽不出喜怒。陸長慶頭一歪不置可否,可長亭卻知道謝詢十分不舒爽,謝詢其人重禮數、守舊俗,他的生母去得早。謝家阿舅只知揮毫濃墨是個風雅的人,風雅常常與風-流挨在一處說,謝家阿舅後宅便未安生過,謝詢的庶弟便在嫡母孝期中飲酒作樂,謝詢大怒之下以雷霆之勢將庶弟遣送回老宅,分了一處田地莊園給他,京都之中便再無此人音訊了。
陸長慶鬢角的花,就像扎進謝詢眼裡的刺。
下人已經擺好棋盤,蒙拓身姿挺俊,謝詢笑問。“你在石猛石大人麾下任何官職?”
“參將。”
蒙拓未擡頭,“在冀州任東城參將一職。”
參將是高位,手裡頭握着兵符的。
“蒙大人是石猛大人的外甥,母親乃邕州庾氏,是大族。”長亭緩聲緩氣地補充道。“蒙大人救了我兩次,一手大刀虎虎生風,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勇者。”
蒙拓嘴角勾了勾,有些想笑。
約莫男人總對大刀戰場有着極大的憧憬與好奇,謝詢平靜無波的聲音裡,長亭聽出了興致。
“是嗎?蒙參將年少有爲,實屬英傑。”謝詢讓開一條邊兒來。“棋術如兵法,某正好可以小覷三十六計之片貌。”
連嶽老三和嶽番都下得一手好棋,大概…蒙拓也不會差吧?
長亭心驚膽戰地看着蒙拓緩步入亭來,再撩袍坐下身來,再執黑子落目天元,長亭眉間一蹙。先行黑子已佔起手,這是謝詢秉承君子之風讓的,可落在棋盤中心的天元處,便是一着廢棋啊…
陸長慶悶哼一聲,頗爲不耐。微不可見地暗地打量蒙拓幾眼,眉梢一挑,輕聲道,“這位蒙大人…長得不太像尋常的郎君…”
說實在話,蒙拓長得不算太像鬍子,可到底比漢人的鼻樑更高,雙目更深,甚至瞳仁的眼色都有些不大一樣。
長亭背過身去,未曾理會她。
前頭的棋還在下。
謝詢手執白子緊隨其後落在右側邊角處,蒙拓想也未想便在左側邊角處再落一子,如此只要謝詢的白子落在何處,蒙拓便在與其對稱的另一邊落子…
長亭眯了眯眼,再看了看中心天元處的黑子,幾乎要笑出聲來。
蒙拓傻嗎!?
他一點不傻!
中心歸元,先手執黑則佔盡優勢,再貼目對手的棋路,兩方棋路走向一模一樣,則爲破局,而黑子先行一方,總有一顆子兒穩如泰山地坐在中心點!
無論如何,黑子都會贏!
蒙拓也太耍賴了吧!
就是個無賴啊!
反正撒潑打滾地,我不會下,但是我會耍無賴…
反正棋經裡尚沒有規定不許貼目一說…
反正謝詢也沒有之前警醒過…
長亭笑了一笑,靠到了胡玉娘身邊身邊去,長亭都發覺了的,謝詢不可能沒有想法,可照舊要下下去啊,可照這樣下下去,這方棋盤根本裝不滿…謝詢反手一轉,虛晃一下,自圍兩子,無異於自掘墳墓,長亭看着便笑起來,怎麼都是徒勞,貼目跟着你走,你怎麼走他怎麼走,對手只想贏,故而是贏一個子還是三個子,根本不重要啊。
長亭頓覺與有榮焉。
蒙拓手上動作與謝詢一模一樣。
謝詢憋了一口氣兒堵在胸口,指腹夾一白子久久不知落往何處。
“行了,我輸了。”
謝詢展眉一笑,將白子放回原處,擡眸笑開,“蒙…”
“單名一個拓字兒。”
長亭好心迴應。
謝詢順暢改口,“阿拓這一手很聰明…”抿脣笑起來,盤腿做得極溫雅,一頓之後再開腔,“可是這不地道,也不是真正的棋術。”
笑着說的,聽不見一點點的埋怨和不甘心。
謝詢當真君子。
“勝者即正義。”
蒙拓沉默斂眸將棋子一顆一顆收起來,“大郎君希望看到猶如戰場上的廝殺,這就是——不在乎手段,不在意細節,不管是用刀用匕首,只要能將敵人殺死就是功勞,否則,死的就是自己。”
“無賴便是無賴,何必扯上生死。”
其後傳來輕響,是陸長慶在輕嗔,“不會便是不會,下得差便是差,使些手段來陰人,反倒叫人瞧不起…”
長亭轉過首去,見陸長慶頗爲謝詢鳴不平,“京都市集裡的胡人買賣東西總是人前人後兩個價,且常常虧損物品,難不成鬍子都是這幅鬼德行?”
打人還不打臉呢!
長亭面色大沉,再飛快看向蒙拓,蒙拓素來平靜沉穩,從面色上看不清情緒,可她卻知道蒙拓一向在意!
“放肆!”
長亭還未開口言語,謝詢卻率先發了聲兒。
“陸姑娘何必出口傷人!絲毫不見大家體統!冀州石大人爲朝中棟樑之才,蒙參將更是身領官銜且爲國浴血殺敵,是功臣也是能人!大晉尚有三位胡人在六部當差,陸小姑娘此言若放在人前,恐怕平成陸氏都要爲你蒙羞!”
謝詢手上一動,面色微沉。
長亭仰了仰下頜,“二妹是太過寬縱了!”蹲下身去,幫蒙拓拾掇棋盤上的棋子,輕聲囑咐,“滿秀,你去將今日之事告知叔母,蒙大人平白受到牽連是我的錯處,待回稟過叔母之後,我向蒙大人賠不是!”
長亭很後悔將蒙拓叫了起來!
滿秀應聲而去,還未退出亭子,便聞陸長慶漲紅一張臉,“你敢去!”鼻尖翕動,下頜稍斂,露出了鬢角邊的三朵桃花,“謝表哥…阿慶知錯了,絕無再犯...今日之事便不要讓母親知曉了可好?”
桃花閃眼,謝詢寬袖長拂,並未出言攔阻。
遭謝詢詰問,陸長慶已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長亭手裡攥緊棋子兒,嘟了嘟嘴衝蒙拓做了個“對不住”的口型,蒙拓別過眼去卻笑了起來,她一個小姑娘還衝到前頭去維護他…
這才叫不成體統吧。
滿秀腳程快,沒一會兒便領來了陳氏身邊的老嬤嬤,一見陸長慶耳邊忘了取下來的簪花暗自傷神,待主家朝蒙拓福身道禮後,便三下兩下地將陸長慶押回了廂房。
一出鬧劇,一個茬子叫人沒了賞花的興致。
謝詢又與蒙拓再道了兩聲不是,各處便散了。
夜幕深重,長亭用完晚膳後,白春方從廂房外回來,眉眼欣喜地衝長亭輕聲回稟,“…住持一見真定大長公主的‘甲’字腰牌便什麼都應下了,明兒兒一定順遂。”
順遂便好,就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像陸長慶一樣。
有的時候算計人,投其所好是頂好的選擇。
陸長慶空長一張臉,也不想一想,她憑什麼上趕着將謝詢的喜好一五一十都給她聽?謝家是她的舅家,就算她有千百個不想嫁進謝家的心,也還沒缺心眼到要把陸長慶這個禍害順進去的地步!
晚膳吃得有些飽足,胡玉娘便想在院子裡溜達一圈消消食。
哪知消着消着,她便與掃燈的小尼姑嘮起家常來。
長亭領着滿秀往前走,路過青竹林,滿秀靠過來朝裡處指了一指,裡頭有隻黑影,長亭心下歡喜起來。
有緣!
有緣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蒙大…蒙拓!”
長亭埋下聲兒來喚。
蒙拓一扭頭,借燈光看清了來人,也笑,“…這個時辰我值夜。”
算是解釋了緣何出現在這處。
長亭一下子笑得又溫柔又靦腆起來。
致我親愛的讀者
本來這個公告是預備昨天寫的,可昨天碼完更新就沒有精力再寫這個告示了。
阿淵因爲身體狀況,會停更到明年。
兩天前去體檢,檢測出了兩項重要指標都超出正常值三倍,醫生說需要靜養再複查確診。阿淵連實習、工作的進程都先暫時放下了,而寫書帶給人的除了身體上的壓力還有心裡上的,所以阿淵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停更幾個月,養好身體,保證充足的精力後,再將《天嬌》完成。
《天嬌》是一定會寫完的,無論寫到多久多遠。
謝謝親們的支持,阿淵很感激,這會成爲阿淵戰勝病魔的勇氣!
所以親愛的小寶貝們,後會有期了喲!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