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拍掌嘆道;“丞相好手段,高明,高明至極。”
李斯面色微微一笑,心中有些得意。自己浸淫仕途數十年,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這大秦的江山,可以沒有他趙高,甚至可以沒有他胡亥,可卻不能沒有他李斯。
李斯又接着說道;“光這些還不夠,趙佗的宗籍我查閱過了,是恆山郡真定人,雖然父母皆已雙亡,可他的宗族還在真定。我們這就下旨褒獎他在嶺南的戰功,說會派人幫他修繕祖墳,福廕宗族。”
趙高略一思索,旋即明白過來,哈哈大笑起來,道;“丞相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他趙佗肯安分守己在嶺南爲大秦開疆闢土,那我們一定把他的祖墳修建的氣派十分。若是他敢有什麼異心,哼,那這修墳的隊伍就變成了挖墳的隊伍,哈哈,實在高明。”
李斯笑着點頭道:“如此趙佗想必會投鼠忌器,就算割地自拒、對朝廷陽奉陰違,也不會冒然豎起反旗,一旦我們穩固了朝堂,便可以徐徐圖之收他的軍權。”
說道這裡,李斯面帶憂色,“當務之急,我們是要穩定北軍。那三十萬大軍是我大秦的百戰精銳之師,蒙恬和扶蘇在北軍威望又是極高。若這三十萬大軍起了異心,從上郡沿着直道快馬而下,十日便可抵達咸陽,這纔是我們的心腹之患!”
趙高卻搖了搖頭,笑道;“丞相大可放心,趙高已早有安排。”
李斯吃驚道;“難道王離是你的人?”
趙高面帶輕鬆,鏘鏘一陣尖笑。“雖然還不是,不錯也相差不遠了。”
“此話怎解?”
趙高緩緩說道;“王離此人,承蒙祖蔭少年得意,然後本身卻志大才疏,爲人優柔寡斷。最重要的是他還有野心,他想超越他的祖父和父親。”
“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趙高笑眯眯的說道:“所以我有辦法讓他對我們俯首聽命,替我們約束住北軍那羣驕兵悍將。”
李斯點了點頭,面色微寬,“如此甚好,這樣也不用我們大秦的將士們手足相殘、兵戎相見。”
頓了頓李斯又接着說道;“趙大人,你和陛下關係親近,閒暇時候應該多多教導陛下,萬事應該以江山社稷爲重,切忌一味的享樂貪玩,如此胡鬧下去,大秦的士民們怎麼能服心。”
趙高心中暗暗罵道:這老東西,是不是教訓陛下教訓的上癮了,三天兩頭就要叱喝一番,還真以爲我們離不開你了,早晚要讓你好看。
面色卻是笑容滿面,“丞相所言甚是,只是陛下少年心性,又喜歡嬉戲,老奴也是無可奈何啊,還是得靠丞相多多規勸。您在朝廷百官之首,又德高望重,還是大秦的國戚,算起來還是陛下的長輩。您要是說話,那肯定比老奴說話管用。”
李斯長嘆道;“要是我說話有用,陛下也不會整天戲耍老臣了,我們這個陛下呀,還真不讓人安心。”
趙高笑嘻嘻的說道;“這樣不正好嗎,丞相大人,有您老在,大秦便可高枕無憂。”
李斯苦笑着搖了搖頭。高枕無憂?胡亥可以不知道,趙高也可以不知道,可是他這個丞相比誰都清楚,這大秦的天下,已經有不穩之像了。就像竈臺上的乾柴,缺的只是一顆火星而已。
見李斯的表情有些苦澀,趙高便笑着轉開了話題,“丞相的大公子前幾日和六公主回到了咸陽,一切可安好?”
李斯一張老臉上泛出了些笑容,“勞趙大人費心了,昨日正是拙荊的忌日,犬子和公主回家是爲了祭拜母親。”
趙高呵呵笑道;“聽聞六公主已懷有身孕,恭喜丞相,賀喜丞相,就快要做祖父了。”說完趙高又是一聲長嘆,“真是羨慕死老奴了,李由公子不但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被任命爲三川郡守,還得到了先皇賞識許以天女,真是羨煞旁人了呀。”
李斯眯着眼,輕捋鬍鬚,心中對這個大兒子還很是得意的。他李斯只是一介文官,卻能生養出一個文武雙全的兒子,怎能不知足。
看時候已經不早,李斯便向趙高告辭道:“本官就先行告退了,還望趙大人空暇之餘多規勸規勸陛下。”
趙高裡忙躬身還禮道;“一定一定,丞相慢走。”
趙高來到後殿之時,胡亥正赤着身子坐在中央的一個巨大木桶中,旁邊十幾名宦官宮女正滿頭大汗的朝木桶中換水,不時還朝桶內傾到呈送來的冰塊。
這倒不失爲一個解暑的好方法。胡亥舒服的閉目享受着,聽見宮人傳報便睜開了眼睛,笑嘻嘻的看着趙高說道;“師傅,我聰明吧,這可是我剛剛想出來的辦法,你要不要來試試?”
趙高搖了搖頭,胡亥見他的臉色不太好,便好奇的問道;“李斯那老傢伙又和師傅說了什麼事情,惹得你這麼不開心。”
趙高躊躇了很多,面帶爲難,長嘆一聲道;“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將我痛罵一頓。他總是說陛下言行荒唐,說是老奴規勸不力,應該對陛下嚴加管教才行。”
胡亥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陰沉着臉問道:“李斯真是這麼說朕的?”
趙高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又道;“他是丞相,老奴只是箇中車府令,他想罵便罵,老奴哪敢還嘴,只好低頭捱罵。只是他總是說陛下頑劣不堪,老奴實在聽不下去,這纔出言頂撞,又是被他一頓大罵。”
胡亥大怒,一張白臉都被氣青,霍得一下從木桶中站了起來,也顧不上渾身赤裸,怒道;“李斯那老東西真的說朕這麼不堪?”
趙高陰陽怪氣的哼了聲道;“可不是嗎,這李斯,自持擁戴陛下登基有功,又是百官之首,便目空一切,連老奴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說完趙高用衣袖摸了摸眼角,假裝滴出了幾滴眼淚。
胡亥平身最恨別人輕視自己,趙高這是摸準了他的脾氣才故意這麼說的。胡亥氣的直呼呼喘氣,咬牙道;“這老東西,父皇在的時候溫順聽話的跟條狗一樣,現在換了朕當皇帝,卻對朕橫挑鼻子豎挑眼,真以爲朕拿他沒辦法了嗎?明天朝堂上朕就下旨,罷了他丞相的位子。”
趙高嚇了一大跳,他本意是想挑撥下胡亥和李斯的關係,讓胡亥對李斯心生厭惡,卻還不想直接和李斯鬧翻。胡亥的皇位才坐上沒幾個月,若沒了李斯靠着威望彈壓百官,恐怕這滔天的質疑聲就能把胡亥從皇位上揎翻下來。
所以眼下不論如何都不能和李斯鬧翻,趙高只得硬着頭皮哄了胡亥半天,胡亥才氣消了下去,不再提罷免李斯的事情了。
做回桶中後,胡亥閉目許久才緩緩道;“師傅,朕既然已君臨天下,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享盡人間歡樂,實現自己所有的心願,那該是多麼愜意啊。”
趙高知道胡亥心中擔心的是這皇位來的不正,怕被人揭穿。其實趙高心中何嘗沒有這種隱憂,立嗣一事,全是他一手策劃,紙終究包不住火,倘若機密泄露,自己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今日見胡亥亦如此,便乘機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
揮退了左右的宮人,趙高沉聲道:“陛下所慮當是沙丘之謀,諸公子和大臣們也都在懷疑,這些人難保不懷有二心。老奴每每想到這些,就戰戰兢兢,恐有不測。心腹大患不除,陛下又怎能安樂一世呢?”
胡亥連連點頭,急聲道:“那師傅你有什麼辦法,快快說出來呀。”
趙高略一思忖,目露兇光,面顯殺機:“陛下唯有嚴刑峻法,將有罪之人連坐誅族,對心懷不滿的大臣及諸公子逐一打擊,同時提拔陛下的心腹,安排要職。這樣一來,纔可保您高枕無憂,肆志寵樂矣!”
李斯回到自己的府中時,夜色漸濃,已經過了晚膳時分。呼來一個心腹家人問道;“李由呢?”
那家僕一躬身,畢恭畢敬的回話道;“回老爺,大公子正在書房內一個人飲酒。”
李斯重重的哼了一聲,面露不滿。
這逆子自從回到家中後,就沒給過他老爹好臉色看,今天又想來借酒撒瘋。
推開了李由書房的們,只覺得一股濃厚的酒味撲鼻而來,李由正坐在案上喝着悶酒,地上已經空了幾個罈子,滿屋都是酒味。
見李斯進門來,李由只是只是擡了擡眼,並未起身相迎,仍然只是喝着酒。李斯怒從中來,上前一把打飛酒罈,怒斥道;“你這逆子,就這麼對待自己的父親嗎?”
李由也不畏懼,只是擡頭冷笑道;“爲什麼不行?既然臣子們可以拋棄他們的君王,那兒子爲什麼一定要畏懼自己的父親。”
李斯氣的渾身顫抖,指着李由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說過多少遍,陛下是先皇遺詔所立。扶蘇他行事乖張,多有忤逆,所以才觸怒了先皇被賜死,我不過是奉旨行事而已。”
李由仍然冷笑不止,滿臉的不信。“父親,你出門去街上隨便找個人問問,現在還有誰不知道你和趙高做的好事。你以爲靠着權勢封住了衆人的口就能讓大家信服嗎?你當你的兒子是傻瓜嗎?
李斯久久不語,這次並沒有出言狡辯,而是長嘆一聲道:“由兒,你以爲你父親這麼做是爲了誰,還不是爲了你們,爲了我們李家的榮華富貴。”
“父親。”李由揮拳重重的捶在案上,低聲怒吼道;“您半世英明,爲我大秦立下了赫赫功勞,到了晚年卻因爲一己之私而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李由痛苦的猛捶着胸口,道:“扶蘇公子何罪之有?他心憂社稷爲民請命,卻落得個這般下場,這寒了天下人的心呀,如此我大秦還有什麼民心可言!”
“你知道嗎,父親。三川郡郡內已經有幾十股盜寇作亂,要知道我手中可是有十萬大軍,如果老百姓不是活不下去了,誰會冒着株連全族的危險聚衆行寇。有重兵駐守的三川郡尚且如此,那其他郡縣呢?這大秦的江山,早已經民心盡失了。”
“爲父也是一時利慾薰心,現在也後悔莫及,可惜木已成舟,我們也只能繼續擁立胡亥了,否則我們李家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由痛苦的閉上了眼,他知道李斯說的是事實,一步之錯,只能將錯就錯,一條黑路走到底。如果他只是一個人,他大可以率軍殺回咸陽,痛斥胡亥和趙高的倒行逆施。可是他還有父親,還有弟弟妹妹,還有數百口人的宗族,他不可能置這些於不顧。
李斯和李由相對了許久,默然無言。許久李由才緩聲說道;“父親,你錯就錯在不該和趙高這條吃人的狼合作,別看他現在對你恭敬有加,一旦你成爲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對你亮出獠牙。”
李斯聽了有些心慌意亂,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只是每次見到趙高一臉的恭順,便會放鬆警惕。
李斯已經年事漸高,體力漸漸不支,聽了李由的一番話,腦子也有些混亂了,便擡頭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李由略一思索,便道;“父親爲大秦的丞相二十多年,門生故吏遍佈朝野,我又是三川郡守手握中原之兵,你我二人只要遙相呼應,我們李家就能穩如磐石,大秦的江山也不會任着胡亥和趙高胡來。”
李斯面帶苦澀,長嘆一聲,道;“爲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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