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內。
已經臨近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
當初修建咸陽宮時考慮到爲了抵禦外敵,便居高臨下依着山勢而建,又將方圓數十里的樹木砍伐一盡。所以到了夏天之時,整個咸陽宮便如同烤爐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直射的陽光下,偌大的咸陽宮便像是冒着騰騰熱氣。
咸陽宮正殿冀闕內,胡亥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不停催促着兩旁持扇的宮女使力。宮門處是川流不止的宦官們從地室搬來的冰塊,放下又馬上融化,卻絲毫不能緩解胡亥心中的燥熱。
胡亥扯着衣襟,身上的黑色龍袍早已被他拉扯的不成樣子,全然沒有一點帝王的威嚴,到像是個市井無賴。看着來來回回的宦官們,胡亥又是一陣心煩,一腳踹在身邊的一名打扇的宮女身上:
“滾、滾、滾,你們這些沒用的傢伙,都給朕滾,讓朕熱死算了。”
那名宮女吃痛摔在地上,卻強忍着不敢喊痛,只是拼命磕頭,生怕激怒了胡亥小命不保。胡亥見她不停的磕着頭,眉頭一皺,正要發作。卻眼角瞄到宮門處趙高的身影閃進,宮人還沒來得及通報,胡亥便歡喜的迎上去道;“師傅,你可來了。”
趙高雖然看見胡亥下殿迎了下來,可還是中規中矩的跪下行禮:“參見陛下。”
胡亥上前一把扶起他,這才注意到趙高身後還跟着李斯。
李斯是丞相,位列三公之首,所以見了皇帝不用行跪拜之禮,只是微微欠身。
“丞相也來了呀。”
“回陛下,微臣和趙大人有要事向陛下啓奏。”李斯板着臉,一本正經的說道。雖然是三伏天,可李斯身上卻穿着十分正式的朝臣服飾,也不見他喊熱,這點到讓胡亥嘖嘖稱奇。
胡亥揮了揮手,“你的事一會再說,我正有事要找師傅呢。”轉身拉着趙高的衣袖,語帶哀求的說道;“師傅,我什麼時候能搬離這個鬼地方呀,你是不知道,這裡熱的要死,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我什麼時候才能去阿房宮呀,那纔是皇帝應該待的地方。”
趙高連咳數聲,胡亥卻仍然沒有會意,瞪大眼珠不解的看着趙高,趙高無奈,只好提醒道;“陛下,你已經即位爲二世皇帝了,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要稱‘朕’,不能再說‘我’了。”
胡亥這才醒悟過來,‘哦’了一聲。一旁的李斯見新皇如同一個頑童般胡鬧,心中不禁把他和扶蘇對比了一番,暗暗搖頭,心想還是始皇帝瞭解自己的兒子。可也只是想想而已,李斯現在和胡亥趙高是一條草繩上的螞蚱,誰也脫不了干係。
依照大秦的祖制,舊王駕崩,新繼任的秦王須在冀闕內服喪守孝滿三個月,期間不得隨意玩出遊玩,不得近女色,不得食葷酒。這可憋壞了胡亥,他原以爲坐上這個皇帝的寶座,就可以隨心所欲、爲所欲爲,卻發現卻只能老老實實的待在宮中。又是這該死的三伏天,他如何忍受得住。
這點上趙高也是無可奈何,胡亥是新皇登位,本來皇位來的就不正,朝臣們私下多有非議。趙高和李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平息了衆官的猜疑,讓胡亥完成了登基大典,這種時候哪還敢讓胡亥由着性子亂來。萬一激起了老秦人衆怒,大秦歷史上廢黜國君的例子可並不少見。
所以趙高只好好言寬慰着胡亥,又許諾今後可以怎麼怎麼樣。胡亥今天倒是脾氣上來了,一根筋到底,就是不肯答應再留下來了,非要去阿房宮。趙高花言巧語的哄了他半天,又承諾晚上一定從阿房宮送幾名貌美的宮女來侍寢,胡亥這才平緩了心中的怨氣,哼哼啊啊的答應了。
這時候胡亥纔想起了李斯,掐着嗓子問道;“丞相,你不是有事嗎,說給朕聽聽。”
李斯欠身說道;“啓奏陛下,陛下這二月來在宮內服喪守孝,朝內政務已經堆積如山,大多的事臣已經處理妥當,有幾件事關重大,所以帶來請陛下過目。”
說完李斯拍了拍手,一名宦官吃力的搬着一大堆的竹簡走了進來。胡亥隨後拈起了一卷竹簡,翻閱了幾段,只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纔看一會就覺得頭大如鬥。放下竹簡,擺手道;“以後政事你和師傅商量着處理就行了,別拿來煩朕。”
李斯知道他生性疲懶,也無可奈何,只好點頭答應。
胡亥私底下還有些話想和趙高說的,本以爲李斯說完就會告退的,可等了半天,見李斯仍然沒有退下的意思,便神色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丞相,還有什麼事情嗎?”
李斯猶豫了下,還是說道:“陛下,今年山東大旱,河南之地已經赤地千里,百姓多有流離。微臣想懇請陛下適當的減免賦稅,暫時息事安民。”
胡亥卻搖頭道;“要是減免了賦稅,那朕哪來的錢財。”眼睛骨溜溜一轉,又道;“朕明年還要學父皇東巡威服天下呢,這要不少錢吧,依我看,不但不能減,還要加上一成,”
李斯嚇了一大跳,急忙擺手道;“陛下,陛下,決不能再加了,再加恐會激起民變。”
這回輪到趙高曬然笑道;“丞相多慮了吧,那些黔首愚民會能有什麼民變,最多不過是上山爲寇而已,難不成還能推翻我大秦的萬世基業嗎?”
不論怎麼說,李斯都只是拼命搖頭,不肯答應再增加賦稅了。他見胡亥不肯答應減免賦稅,又提議道;“陛下如今新登皇位,當大赦天下以讓百姓感恩戴德,先皇的陵墓已大體建造完成,不如赦免了驪山的七十萬刑徒吧。”
這回輪到趙高站出來反對了;“丞相太過心軟了吧,我大秦靠的是威勢取得的天下,靠的是強兵律法才能讓百姓畏懼。陛下新登皇位,當然應該讓百姓心生畏懼。況且先皇的皇陵尚未竣工,靈柩也未能安置,這時候大赦天下,恐怕不妥吧。”
一旁的胡亥連連點頭,大以爲然。他心中對始皇帝是怕的要命,雖然他已經死了,可一日未下葬,他仍然心神不安,所以巴不得皇陵明天就修建好。忽然又想起什麼,便對李斯說道;“還有還有,朕的阿房宮還沒完全修建好呢,丞相,我還要徵發二十萬勞役,這事情交給你了。”
見李斯要張口反對,胡亥急忙搶先道;“這是聖旨,你不許反對。”
“朕困了,你和師傅慢慢聊,朕走了。”說完也不待李斯開口,便逃一般的離開。
李斯愣在那,目瞪口呆,這二世皇帝怎麼把國家大事當成兒戲一般。許久才緩過神來,跺腳怒道;“胡鬧,簡直是胡鬧。”
趙高則在一旁笑嘻嘻的勸道;“丞相莫要生氣了,陛下就這性子。”
李斯重重的哼了聲,“可是我們不是還有要事要請示陛下的嗎?”
趙高笑道:“有我們兩個不就行了,不就是答覆任囂恭賀陛下登基的奏疏嘛。”
李斯嘆了口氣,“哪有這麼容易。任囂如果只是簡單的恭賀陛下登基到也沒什麼,可他卻在這種時候提出了要爲南征軍請功,又說自己病重,希望朝廷能任命趙佗接任他的位子。”
趙高不以爲然道:“他要接就接唄,這趙佗也是他的副將,就算接任也符合規矩呀。”
李斯搖頭道;“沒這麼簡單,就算趙佗接任他的位子,也應該是朝廷按照慣例任命的,哪會像這樣咄咄逼人的氣勢直接索要。若是換了先皇,這樣的做法早就要惹得他雷霆大怒了。所以我覺得南征軍是在試探,試探朝廷的態度,也可以說是挾兵自重,要挾朝廷。”
頓了頓又說道;“還有種更可怕的可能,任囂不是聲稱自己病重嗎,那會不會他真的已經病重到失去了軍隊的指揮權。而這個趙佗,早已經掌控了嶺南四郡,這次只是借任囂的名義來試探朝廷的態度。”
趙高一驚,他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火候拍馬也及不上李斯,所以很仔細的聽着李斯的分析,又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應對?拒絕嗎?”
李斯略爲思索,便斷然道;“不,我們非但不拒絕,還要重重的賞賜他們。”
“無論這奏疏是任囂本人寫的,還是趙佗冒他名義寫的,都說明我們對南征軍已經漸漸的失去了控制。嶺南四郡本來就是蠻荒之地,得失對我們都影響不大,但嶺南的四十萬大軍我們卻要盡力去爭取,至少要保證他們對我們構不成威脅。”
“那依丞相的意思?”
“同意趙佗接任主帥,同時給南征軍重賞,不過不是給趙佗的,而是給四郡的官員。他任囂不過是南海都尉節制了四郡軍務,那我們就重賞其他三郡的都尉,還有四郡的郡守、縣令和縣主。這些人大多都是秦人,未必會和趙佗一心,給了他們賞賜可以彰顯朝廷的恩德,也能提醒他們效忠大秦才能高官厚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