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前小鳥巢一樣的路燈打亮眼前的方寸之處。
女孩子正站在路燈的光區之下。
鳥巢外部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絲網在她臉上投射下如同二十世紀初黑網帽般的痕跡,再配上她踩了高跟鞋也只有一米六幾的身材,有一種小女孩偷偷穿着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但當她睜着如同鹿一樣的大眼睛看着你的時候,一切可笑都變成了可愛。
嶽輕欣賞地看着女孩子,笑道:“我覺得我們沒有見過。如果我們有見過的話,我一定會記得。”
女孩噘嘴,露出一臉失望來。她正要說些什麼,別墅的大門打開,另一道身影從大門口走出來。
那是另外一種和眼前這個小女孩完全不同的美人!
她穿着平底鞋,身高卻有一米七以上,黑色的長髮及肩,下邊雖然是一身寬鬆的連衣裙,但依舊能窺出其魔鬼一樣的身材。
她臉上沒有化妝,但眉如遠山,目如寒潭,正因爲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儘管臉色冷冰冰的,卻不惹人討厭。
張崢小聲地“我去”了一下,嘀咕說:“居然是她。”視線又轉移到小蘿莉臉上,小聲自語,“要麼是朋友要麼是親戚,反正一個圈子裡的,我就說現在哪能隨隨便便看見這種水準之上的小美人。”
該說的都說完了之後,張崢才扯出一個笑容,對面前的美人說:“表姐……”
張崢的母親姓顏,站在這裡的是張崢母親哥哥的獨生女,單名一個玉字。
顏玉的目光並不停留在張崢身上。
她注視着嶽輕,細細的眉頭打成了一個疙瘩,半天之後,薄脣微啓,說:“我們之前見過嗎?”
嶽輕:“……”
張崢:“……”
小女孩咋咋呼呼說;“顏姐姐,我也覺得這個哥哥長得好眼熟啊!是不是我們之前在什麼地方一起見過他?”
嶽輕鎮定說:“沒見過。”他補充一句,“任何一個都沒見過。”
顏玉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安撫似地拍了拍小女孩,目光又在嶽輕臉上停留片刻後,才依依不捨地轉開,轉到張崢臉上:“表弟。”
她的神態與眼神變得一樣寡淡。
但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忽然又稍稍擡起音調,似乎有些興趣了:“你們認識?”
嶽輕與張崢面面相覷。
夜空上的月亮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偏轉,在天空中偏出一彎弧線之後,正正好掛在路邊行道樹的梢頭。
當來到外頭街道旁邊的時候,張崢看着來來往往的車子,突然一拍腦袋:“出來得太匆忙了,我都忘記我的車子還停在李四家的後院。你等等我,我去把車子開出來送你回去。”
嶽輕搖頭:“不用了,我在這裡隨便打個車回去吧,大晚上的你一來一回得兩個小時。”
“去你家了還回什麼,在你牀上睡一覺!”張崢爽快說。
話音才落下,一輛從前方駛來的警車停在了他們面前。
兩人愣了一下,對車窗後邊的警察問:“有事嗎?”
副駕駛座對着街道,座位上英姿勃發的女警將降了一半的車窗按到底。她挑挑眉,眉梢如同一枚小小的飛刀:“要去哪裡,我送你一程。”
嶽輕:“…………”
張崢:“…………”
開車的警察弱弱說了一句:“那個,副隊,我們正在巡邏……”
嶽輕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還沒有想好要怎麼面對#一輛警車突然上前說送你一程#這個事件,又一輛黑色的賓利從後邊駛來。
它開得慢吞吞的,四個輪子轉得跟蝸牛爬樹一樣慢,當車子一步一步,依依不捨地越過了警察的時候,後車廂靠近街道的這一邊再次降下車窗,剛纔的小女孩坐在車子裡衝嶽輕做了個鬼臉:
“我和姐姐剛纔發現你們沒車,還想送你們一程呢。哼,才一眨眼的時間,就又勾搭上別人了。”
“說什麼呢。”顏玉在旁邊輕斥一聲。她的目光越過小女孩,落在嶽輕身上,嘴脣微抿,最後還是說,“期待下次,我們能夠正式認識。”
嶽輕:“………”
張崢:“………”
張崢喃喃:“我靠,世界打開方式正確了,這纔是我想要的桃花煞……”
“事情有點不對勁。”
說這句話的時候,嶽輕與張崢沒有回家,反而往李四別墅折返。
路燈的光線被隔絕在了道路之上,兩個男人肩膀挨着肩膀,竊竊私語,十分狗男男。
“確實有點不對勁。”張崢也滿臉肅然,“我們爲什麼現在會在一起?你明明應該上了其中一輛車,等到第二天讓人家喊你:達令~~~老公~~~親愛的!讓我們再來一次!”
“說認真的,你以爲桃花煞是什麼東西,還像病毒一樣會傳染?再說了,我們和李四才接觸多久,這煞就傳染到我們身上了?”嶽輕反問。
“這麼一說還真是。”張崢回過味來。
“會傳染的煞不會只因爲李四本身的命局,恐怕……”
“因爲什麼?”
“回頭我再和你說。”嶽輕輕易不肯開口。
張崢簡直恨死嶽輕這種性格了!
嶽輕卻不管張崢,想了片刻之後再擡起頭,神情微肅:“我們回頭看看,我有點放心不下。”
應和着嶽輕的這句話,風中突然送來了細微的呼聲。
這呼聲藏在黑暗底下,隱隱約約,天然要被遮蓋與掩飾。
嶽輕下意識地側了側耳,還沒詳細聽出什麼,謝開顏突兀開口:“前面有鬼氣。就在你們剛纔走出的那棟房子裡。”
嶽輕豁然起身,拔腿朝前方跑去!
張崢被嶽輕閃了一下差點跌倒,他連忙說:“等等我,發生了什麼事?……”
勾在樹梢上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屋頂上方,一縷紅雲出現在了月亮上邊,使月越見朦朧。
嶽輕來到門前,用力叩門:“李先生?李先生?你在嗎?”
他等了兩秒鐘,嘴裡兀自問道:“有人在嗎?”手下卻不含糊,退後幾步之後團身用力向前一撞,防盜大門如同脆木頭一樣直接被直接撞開!
“砰”地一聲,後面十數步之外的張崢目瞪口呆,喃喃自語:“這大門偷工減料得也太誇張了吧……”
天空上,月亮鑲着紅邊,閃爍冷光。
天空下,大門洞開,屋內黑黝安靜,落針可聞。
嶽輕不需要辨認,聽從耳朵裡謝開顏的聲音。
哪怕在這個時候,謝開顏的聲音也一如之前那樣從容清雅,不疾不徐,好像再沒有什麼事情能夠牽動他的心懷:“人和鬼都在二樓。失血過多,快要昏迷了。”
嶽輕直接往樓上跑去,夜風無端吹入,白紗如同喪巾一樣在風中起伏,在陰冷的月光之下,約略映出裡頭交疊在一起的身影……
嶽輕猛地扯下一副最靠近自己的白紗,就見李四已經躺在地上半昏迷過去,交疊在他身上的人影卻一下就不見了,只剩下突兀鼓起來上下蠕動的肚子,好像有什麼活生生的東西被塞進,正掙扎着想要出來!
“注意他肚子上面的東西。”
謝開顏的聲音變得輕了一些,乍然聽來,如同正有人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嶽輕順勢往前,凝神細看,只見李四肚子上邊站了一個三寸大小,一身黑衣、正努力上下跳動的小人。
這是什麼東西?
嶽輕滿心愕然,只覺得腦海裡似乎閃過什麼,但要仔細去想,又無從琢磨。
接觸到嶽輕的視線,李四肚子上的小人也驟然擡頭,惡狠狠看向嶽輕和從嶽輕身後跑出來的張崢。
張崢總算趕上了直播,他叫道:“發生了什麼?李四的肚子怎麼突然大得像懷了孕一樣?!”
腦海中調皮的靈光隨着這一聲嚷嚷被嶽輕倏忽抓住。
電光石火,他踏在震位,整棟房子都似乎震了一震,房間裡僅有的那些擺設也咯咯作響,讓剛剛衝上來的張崢下意識要扶住門框。但這間房子哪裡有門框?又扯了一幅白紗下來而已。
接着嶽輕大喝一聲,聲音中似乎蘊含風雷:“語忘!敬遺!還不離開!”
小人高矮不過一個巴掌,黑溜溜的小眼珠跟芝麻一樣大。但就是這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流露出濃郁到能讓人恐懼的遺憾和怨毒。
被這一道視線掃過,張崢覺得自己渾身浸在冰水裡頭,透骨的寒!
好在這樣的感覺持續不長,幾秒鐘後,“砰”的一聲,小人穿牆離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中的冰冷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張崢眼睜睜地看着李四吹氣球一樣起來的肚子又放氣了一樣漸漸平坦下去。他結結巴巴問嶽輕:“我剛纔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你明明剛好趕上直播,前奏一秒不看,*一眼不漏。”嶽輕啼笑皆非說。
“那剛纔發生了什麼?”張崢細聲細氣。
“知道產鬼嗎?”嶽輕說。
“不知道。”張崢誠懇回答。
“產鬼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難產而死的女人死後的化身,一種是產婦臨產時作祟禍害產婦的鬼怪。”嶽輕簡單解釋了一下,“其實這兩種說法可以合而爲一,產鬼害死了產婦,心懷怨恨的產婦又變成新的產鬼,再害死其他臨產的女人。”
說完了大白話,嶽輕又信手拈來,找了個古代的記錄論證自己的說辭:“產鬼一說,最早是出現在《酉陽雜俎》上,裡頭記載了產鬼的名字與模樣,以及防備方法,‘語忘、敬遺,二鬼名,婦人臨產呼之,不害人。長三寸三分,上下烏衣。’後來《閱微草堂筆記》也有同樣的記錄,‘道書載有二鬼:一曰語忘,一曰敬遺,能使人難產。知其名而書之紙,則去。’”
“等等。”張崢突然狐疑問,“我讀書少,你莫驢我,《閱微草堂筆記》不是古代的志怪小說嗎?”
嶽輕笑而不語。
張崢認真想想,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不對啊,眼見爲實,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還管什麼志怪小說不志怪小說?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張崢想通了,又忍不住開口。
“你是十萬個爲什麼嗎?”嶽輕沒好氣問,“說吧。”
“爲什麼產鬼會纏上一個男人?看上去還想讓他十月懷胎?”張崢問。
這個問題問出以後,恰好半昏迷的李四幽幽轉醒,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呻吟。
兩人一同看向李四,與李四剛剛睜開卻殘留着滿滿恐懼的眼神對上。
片刻之後,嶽輕意味深長說:
“這就要讓他來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