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下的,再醒來的時候早已天色大亮,過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是置身於皇兄的寢殿內,急急忙忙地翻身從牀榻上下來,身上的傷依舊疼得厲害,好在昨日已經處理過倒也不會特別難耐。
四周都安靜得很,皇兄定是早就去上朝了,想想他昨天下的命令要自己思過半月,倒是難得地討了個清閒,鏡涵想着不如等皇兄回來就同他告辭回府,這半月好好陪陪淺歌也不錯。
早已過了早膳的時辰,鏡涵想着不如先去尋些點心吃一點,等到中午再和皇兄一起用膳,方纔踏出門沒兩步就見得鏡辭走了過來。
鏡涵往前迎了兩步,纔要見禮便鏡辭攔住了,“不必多禮了,留在祈合宮用過午膳後朕命人送你回府。”
鏡涵趕緊應了,看看鏡辭似乎是心情不錯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皇兄……林大人他……”
話音剛落就見得鏡辭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怎麼,你想替他求情?”
鏡涵慌忙跪下,他確是想要求情,只是此刻那些話就在脣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鏡辭甩了甩衣袖,沒再看他,也沒叫他起身,徑自走回了內室。
跪了片刻,鏡涵咬了咬牙,起身跟了過去,進了內室纔在他身邊重新跪倒,“皇兄……”
鏡辭依舊冷着臉,“鏡涵,朕是不是當真太嬌縱你了?”
除了“知錯”,鏡涵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其他的話,然而他心中亦十分清明,自己這聲“知錯”大約會更加惹皇兄惱怒吧……
果然,鏡辭只冷笑了一聲,“每一次都知錯,卻也都只是如此而已,楚鏡涵,不要仗着朕偏寵你就恃寵而驕!”
鏡涵低下頭,尚未想好怎麼回話就聽見鏡辭繼續道,“你便回你的寧王府給朕好好想想,想清楚之前不用再上朝也不用再進宮了。”
鏡涵當真是留在自己府中休息了十數日,實際上,雖然他可以在鏡辭面前百般委曲求全把所有都稱爲是自己的錯,心中卻總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並非不知皇兄登基後很多事確是會漸漸變得不似從前,但是沒想到的是,皇兄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漸漸地變成了,他快要不認識的模樣……
耳邊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鏡涵轉頭看過去,是身着便裝的淺歌走了進來,“天氣這樣好,不如陪我出去走走,選些藥材回來?”
鏡涵放下一直拿在手裡卻未得一字入眼的書,“好,等我稍事整理一下。”
簡單地換了件便服,和淺歌一起出了府,經過一家茶館的時候不經意地聽見裡面有幾個人正在高談闊論,其中一個似是爲了引人注意,揚聲道,“聽說了嗎,兵部侍郎林毅昨日被發現自縊在家裡,我聽人說他早就上了辭表都已經準備告老還鄉了……”
本來只是經過,聽聞這話,腳步生生停住,臉上漸漸浮上了幾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淺歌心中一沉,伸手想要拉住鏡涵的手臂卻是落了空,“鏡涵……”
鏡涵回過頭遠遠地叫了一句“雲非!”
一直跟在理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暗中保護的雲非很快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音,“殿下?”
鏡涵想了想,只道,“你保護王妃,我想到有件事要馬上處理,先回府。”
雲非不由得有些遲疑,“……殿下?”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鏡涵安撫一般地笑笑,“沒事,你保護好王妃。”
鏡涵沒有絲毫耽擱地回了府,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去馬廄牽了馬一路奔去皇宮,甚至等不及下人通報幾乎是直接衝進了祈合宮中,“皇兄!”
正埋首於書案前的鏡辭忍不住擰起了眉,“讓你閉門思過這幾日,連規矩也一起忘了是不是?”
鏡涵身形一僵,卻依舊沒有見禮,上前兩步幾乎已經貼到了書案邊上,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質問,“既然林大人已經上了辭表,皇兄又何必執意殺他!”
鏡辭重重地將手中的書冊摔到桌上,顯然是氣得不輕,“放肆!”
鏡涵的目光有些許的瑟縮,卻只是一瞬,“皇兄何必……那麼殘忍!”
沒有半點猶豫地站起身來狠狠一巴掌揮過去,鏡辭的手都有些發抖,“跪下!誰允許你來質問朕的!真的仗着朕寵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見鏡涵居然還是不肯跪下,鏡辭心中更加惱怒,一腳踢到他的膝窩處將他踢倒在地,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趁手的東西索性拿了書案上的白玉鎮紙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心裡始終是擰着一股勁兒,剛開始的時候,鏡涵只是那麼直挺挺地跪着,不躲不閃不出聲,漸漸地就有些撐不住了,嘴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自己咬破了,一陣陣血腥味在嘴裡蔓延開來只覺得無比噁心,“皇……皇兄……”
鏡辭揚起鎮紙狠狠三下抽到他的背上,這才停了手,“楚鏡涵,你真是越發混賬了!”咬牙切齒的語氣裡也辨不出憤怒和失望哪種情緒更多一些。
努力擡起頭想要看清皇兄的神情,卻忽地只覺得一陣暈眩,身子有些發軟,眼前一黑再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只見得淺歌正坐在牀榻邊一臉擔憂地看着他,眼睛有些發紅。
努力地想要撐起身子,卻很快被淺歌輕輕按住,“別動。”
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全身上下頭疼得厲害,“……是皇兄命人送我回來的?”
淺歌輕輕地嘆口氣,“是……鏡涵,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兄他……”
鏡涵苦笑一聲,“皇兄沒說要怎樣發落我麼?”
靜默片刻,淺歌只輕嘆一聲,“皇兄命雲舒和雲影親自送你回來的,只交待讓你安心養傷。”
鏡涵微微闔上眼,累極的模樣,“嗯,我再歇一下,你也去休息吧,不用照顧我。”
淺歌搖搖頭,“沒事。”
未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聽見門外管家前來稟告,說宰相大人到訪。
鏡涵掙扎着撐了起來,因爲傷大多都在背上也無法靠坐,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罷了,好在是承軒,也不在乎在他面前丟人了。”
淺歌親自到門口迎了董承軒進來,然後很快離開說是要去煎藥,將內室留給了他和鏡涵。
承軒倒也並未拘禮,徑自走到牀榻邊上,看着鏡涵頗有些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嘆口氣,“恕我直言,你又何苦一再違背聖意呢?”
鏡涵只微微苦笑,“董兄……”
承軒似乎是想拍拍他的肩膀,略一思索之後卻又作罷,尋了地方坐下,“不和你拐彎抹角,今天來是打算說句不中聽的話。”
其實不用他說鏡涵也能猜到七八分了,“董兄……不妨直言。”
承軒笑笑,目光卻有幾分犀利,“鏡涵,你是皇上至親的兄弟,卻也是臣子,是不是應當先做好爲人臣子的本分纔對?”見鏡涵不說話,承軒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道理你都懂,但是鏡涵,你沒能做到。”
他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完全沒有咄咄逼人的感覺,就是那麼平靜地敘述着一個事實,卻讓鏡涵覺得重逾千斤,“承軒……”
見他這樣的表情,董承軒心中倒是添了幾分不忍,“皇上也曾與我明言,擔憂你心性過於純淨恐怕並非好事,如今看來……不過鏡涵,皇上待你,當真已足夠偏寵,此事若是換得旁人,恐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鏡涵微闔了雙眼,良久,才嘆息一聲,“董兄,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輕輕地嘆了口氣,董承軒想,他明白鏡涵的所有心思,有些事大概真的無從勸解,也只能靠他自己慢慢真的想通、放下糾結不再介懷了吧,“皇上畢竟是一個帝王,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思量,而且,雖然並未言明,皇上心中也定是希望你能與他站在同一邊的。”
心中一沉,想要說“我一直是站在皇兄一邊的”卻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麼底氣說出口,即便他的心念從未改變,然而這些日子的行爲也的確……
兩個人都許久沒有言語,正當董承軒想着要不要先行告辭的時候,忽地聽到院內傳來的腳步聲,然後是雲舒的聲音,“啓稟殿下,雲舒求見。”
聽他的聲音似乎有些焦急,鏡涵蹙了蹙眉,“進來吧。”
雲舒很快推門而入,似乎不是來找鏡涵,徑直往董承軒身前走去,“見過宰相大人,屬下奉命急召宰相大人進宮。”
董承軒幾乎立刻應聲而起,能讓雲舒親自到這裡來找自己,想來不會是什麼小事了,“怎麼了?”
雲舒看看他,又看看鏡涵,思量片刻似是覺得並無特意隱瞞的必要,稍稍壓低了聲音,“宰相大人知道,先前的時候臨月國已在邊界不斷挑起紛爭,方纔聖上接到八百里加急快報稱,臨月軍隊大舉進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