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秋日, 暑意漸消。
夜風吹入帳中,絲絲涼意沁染。
鏡涵埋首看着案上攤開的地形圖,心緒卻漸漸飄遠了。
明日, 就是中秋節了。
原本這個時候他應當是在祈合宮同皇兄談天對飲的吧, 現下卻是再一次置身於營帳之中, 只是此刻, 他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努力地斂了心神, 執起筆想要圈出圖紙上的某一處,還未落筆就聽得帳外有人通報,“將軍, 雲舒大人求見。”
心中一顫,差一點就握不住手中的筆, 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揚聲道, “讓他進來吧。”
雲舒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 顯然是日夜兼程趕過來的,大概因爲是真的急了, 見了鏡涵甚至沒有見禮,但是到底不敢直接對鏡涵發作,沉着臉走到站在一邊的雲非面前,擡手就是一巴掌,“爲什麼不勸着七殿下?留你們在殿下身邊是幹什麼的?!”
雲非垂下頭似是不敢正眼看他, “大哥……”
見雲舒擡手還要打, 鏡涵趕緊攔住他, “雲舒, 這事不怪他們, 他們不過是聽我的命令罷了。”
雲舒果然收了手,轉向鏡涵, 略有些隱忍的模樣,“七殿下。”
“雲舒,”沉默片刻,鏡涵輕嘆一聲,也不知道是疲憊還是內疚,“是皇兄派你來的?皇兄……他現在怎麼樣?”
“皇上身體尚未痊癒……”雲舒答了一句,有些猶豫,但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是開了口,“屬下此番前來,是奉皇上之命告知七殿下,王妃現下住在皇后娘娘宮中,如若七殿下想再與王妃相見,請儘快回朝。”
一旁的雲非和雲炎皆面露詫異,雲炎更是忍不住想要衝過來的模樣,倒是鏡涵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快冷靜下來,甚至難得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淺歌自小在宮中長大,此番又有皇嫂照料,我沒什麼可擔心的。”
雲舒一愣,想說皇上不是這個意思,纔想開口就反應過來,“七殿下……”
鏡涵這才正色道,“淺歌也是皇兄自小看着長大的,說一句親如兄妹也不爲過,皇兄怎麼可能真的去做傷害她的事呢?”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再說,如果皇兄真的鐵了心,大可以直接下旨,又何必讓你跑這一趟,只私下裡通知我呢?”
雲舒一時間啞口無言,他想按照之前鏡辭告訴他的“他要是不信,你大可以告訴他,此事已經超出了朕忍耐的極限,若他再一意孤行,就莫怪朕心狠手辣。朕可以不是他的皇兄,卻始終是東楚的皇帝。”說給鏡涵聽,但是最終,他還是隻以一種敗下陣來的語氣嘆息了一聲,“七殿下可否告知屬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鏡涵沉默了一會兒,臉上那一抹淺笑倏然寥落起來,“坐吧,我說給你聽。”
那是差不多十日之前的事。
就在鏡辭與鏡涵那一次談話之後不久,董承軒就查到了臨月國人潛藏在盛京城內的一些相關線索,他順着這線索一路追查,成功地抓到了兩人。
不得不承認董承軒的確手段高超,一番逼問之下,竟然套出了他們關於助方月晗出逃重返臨月的計劃的隻言片語。董承軒不敢怠慢,立刻進宮將詳情稟告給了鏡辭。
恰巧當時鏡涵也在場,見鏡辭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經起了殺心。
他心裡依舊不願意相信方月晗是有此等打算的,卻也知道事關重大絲毫不敢大意,斟酌許久才道,“皇兄……臣弟不知道此事是否另有隱情,但是現下至少表面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冒然行事恐怕也不妥……不如臣弟再到別宮走一趟……”
董承軒忍不住開口打斷他的話,“如若他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在你面前做戲又有何難,你去這一趟也看不出什麼的。”
鏡辭卻只是笑笑,聽不出任何情緒,“既然你願意去,那便去吧,也免得到時候再怨朕不近人情。”他刻意地停頓了一下,聲音沉了下來,“不過,鏡涵,記住你那日說的話。”
鏡涵在第二日午膳的時辰到了別宮,照例提着一些吃食和一壺酒。
踏進門時見方月晗正執着一冊書,相當悠閒的模樣,臉上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恬淡,眉宇間不見絲毫戾氣。
穩步走過去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微微笑道,“許久沒來了,近來可好?”
方月晗放下手裡的書走過去,“還好。”
心中裝着萬般思量卻還要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平素無異,想着怎樣開始試探他,卻只見得方月晗已經倒好了酒,自己執起一杯,將另外一杯遞過去,“我敬你一杯。”
鏡涵接過酒杯,見方月晗已經將空了的酒杯放到桌上準備再倒上一杯,便也將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幾乎是同時,他聽見方月晗的聲音,“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對,鏡涵急忙轉過頭,看到的是方月晗一如往昔此刻卻顯得別有深意的笑容,下意識地想要動手製住他,卻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也漸漸軟了下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置身於祈合宮內,守在牀榻邊上的是祈合宮內一個面生的宮女,見他睜開眼睛,趕忙跪下見禮,“王爺……皇上命王爺醒來之後立刻到書房去……”
這纔回想起在別宮裡發生的事,一下子就從牀榻之上翻身下來,一邊急急地往門外走去一邊忍不住問那小宮女,“你可知道宮裡……是否出了什麼事?”
小宮女怯怯地搖頭,“奴婢……奴婢不知……”
鏡涵沒再追問,只是心中不好的預感更甚,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真的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卻突然有些猶豫甚至是膽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預感成真的話,該要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皇兄……
書房門口並沒有人守着,想是皇兄已經屏退了下人吧,鏡涵深吸一口氣,“皇兄,鏡涵求見。”
很快,裡面傳出鏡辭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進來。”
走進書房纔看到鏡泫也在這裡,心中的憂慮更甚了幾分,那一刻鏡涵發現自己竟然不敢擡頭去看鏡辭的表情,倒是鏡泫很快開口道,“方月晗逃出別宮,現在不知去向。”
雖說心中早有預感,真的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鏡涵依舊覺得自己頭腦中霎時間變得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鏡辭淡淡道,“朕倒是沒想到,你竟然與那方月晗‘惺惺相惜’到這個地步。”
鏡涵慌忙跪下,想要爲自己辯駁,卻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怕朕當真加害於他,乾脆就直接放他離開,”鏡辭冷冷一笑,“楚鏡涵,你可真是好樣的。”
“不……皇兄……臣弟並未……”鏡涵心中更慌,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倒是鏡泫上前一步勸道,“皇兄,不妨聽聽鏡涵怎麼說,再做定論也不遲。”
見鏡辭點頭,鏡泫又轉向鏡涵,“你先別急,當時是什麼情況,你且慢慢說。”
鏡涵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心道問題大概出在那杯酒裡,只是那酒明明就是自己帶過去的,怎麼會……再仔細一想,那杯酒是方月晗倒給自己的,如果他沒有料錯,大概是倒酒的時候在杯子上做了文章吧,“回皇兄,臣弟今日到了別宮,本是想要探查一番,卻不料方月晗竟然在酒裡下了迷藥,臣弟一時不察,這才……”
鏡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聲音更冷,“這麼半天,就只編出這麼一個拙劣的藉口麼?方纔太醫已經爲你診治過,確認你並沒有任何中了毒或者迷藥的跡象。再說,就算你所言不假,別宮中有重重守衛,若不是有人事先通融,方月晗怎麼可能以一人之力逃脫?”他走到鏡涵面前,伸手擡起他的下頜迫他直視着自己,“再退一步,如果他真的有這個本領,又何必等到你去探望他的時候再逃?”
鏡涵一怔,“那,別宮的守衛……”
鏡辭的手指縮緊了些,果不其然看到他忍痛的表情,“呵,你還有臉問,別宮的守衛不是都被你支開了嗎?”
鏡涵想要辯駁,卻聽得門口有腳步聲響起,先進來的人是楚鏡灝,他徑直走到鏡辭身前,恭敬道,“啓稟皇兄,臣弟方纔到太醫院走了一趟,結果……”他回頭看了鏡涵一眼,有些猶豫,“當時朱太醫的診治有所不妥,七弟確實是中了迷藥,朱太醫一時間並未察覺是因爲從未見過此藥。臣弟已經向太醫院院正蘇大人求證,最終確認那迷藥名爲‘幻香’,是寧王妃研製的,應當也只有她一人知曉配方……”
鏡涵心中一沉,見鏡辭雖然放開了自己,目光卻愈發冷厲,想說什麼,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片刻後,董承軒也在書房門口求見。進門後,也顧不得其他了似的,“啓稟皇上,微臣得到消息,先前在盛京活躍的一衆臨月國人,現在全部銷聲匿跡,恐怕……”
鏡辭怒極反笑,“很好,既然他們先行毀約,便不要怪朕無情無義!傳旨下去,這一次,朕要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