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鏡潯尚未找到除去韓嗣的機會,朝堂之上便傳來“韓將軍自愧於當日失言,自請至東楚與青霄國之邊境戍守”的消息。
將這消息說給楚鏡淵的時候,對方只是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淡淡道,“這韓嗣倒是個聰明人。”
楚鏡潯眼中露出些許的殺意,“父皇恩准他三日後攜家眷離京,等他們走出盛京,我……”
楚鏡淵卻只笑笑,淡淡倦倦,“我看倒是不必,韓嗣此舉無疑是想要告訴咱們他打算息事寧人不會將先前之事說出來,如果我們執意將他逼至絕路,恐怕反而適得其反。”
楚鏡潯眯起眼睛,似乎沉吟良久,復又笑道,“那便依了你的意思吧。”
楚鏡淵手裡依舊是把弄着前幾日一直拿着的荷包,微垂着頭看不清表情,“不知道棲霞宮那邊情況如何?”
楚鏡潯聞言不禁笑得更加詭異了些,“沒想到五弟你所料不差,這幾日,除了秦將軍家的那小丫頭,並無他人前去探望,楚鏡辭那邊更是根本忘記了還有這個人似的。”
沉默片刻,楚鏡淵擡起頭輕聲道,“咱們得想辦法推波助瀾一下才是。”
距被宣佈“禁足”已經足足過了十日,除了淺歌,再沒有人到棲霞宮來看他,尤其是……
鏡涵略有些疲憊地靠在椅上,心緒更加紛亂起來,他知道,這一次他雖心知自己確實無辜,但是在旁人眼中……更讓他擔憂的是那日恍惚中聽聞的……這件事會不會給皇兄帶來很大的麻煩,或者其實應該說,究竟會給皇兄帶來多大的麻煩……
思量間突然聽到月妍的聲音,“啓稟殿下,淺歌小姐到訪。”
鏡涵微微一怔,隨即輕輕笑了起來,“請她進來吧。”
淺歌依舊是帶着自己隨身的小藥箱,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熟不拘禮地走到他身邊爲他診脈。
鏡涵倒也配合,乖乖地伸手過去,“當日在牢中其實也無大礙,這幾日又有你的藥,不必太擔心。”
淺歌並不回答,片刻後放開他的手腕這才輕輕笑道,“這回倒的確是好了九分。”
鏡涵也笑,聲音卻是漸漸嚴肅起來,“淺歌,這兩個月沒有其他事的話儘量不要再過來了,雖然父皇只說要我禁足並未明令禁止他人來訪,但你一個姑娘家的若被有心人大做文章終究不是好事。”
淺歌眼光一閃,旋即點了頭,“好,我知道。”
鏡涵起身踱步到窗邊,似乎有些猶豫,“淺歌,皇兄那邊……現下如何?”
淺歌嘆息一聲,語氣裡也聽不出悲喜,“先前三殿下那邊不斷施加壓力,的確是有些爲難,不過這幾日境況已經好了許多。”
鏡涵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淺歌,有件事請你幫忙。”
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淺歌心裡一沉,卻倒也不想瞞他,“那日五殿下醒來,我不便前往,就一直在祈合宮等消息,知道你被禁足之後就勸過鏡辭來棲霞宮,但是他說……暫時不想見你。”
靜默許久,鏡涵轉過身,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知道,但是……淺歌,再幫我請皇兄一次,就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說,拜託了。”
淺歌也站起身來,沒說什麼,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然而,又是三日過去,鏡涵依舊沒有等到鏡辭,反倒是外面的一些風言風語終究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其實也無非是“這一次七殿下的確過頭了連太子殿下都不打算理他了”或者“被拖累了這麼多年太子殿下終於醒悟了”之類,雖不意外,卻到底傷人。
皇帝這一次的禁足令下得十分堅決,不僅是鏡涵,就連棲霞宮的一衆人等亦是不得踏出宮門半步。鏡涵心中焦慮,卻是別無他法。
又等了兩日,鏡辭依舊沒有出現,棲霞宮卻是迎來了一個意外訪客——楚鏡潯。
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鏡涵只不動聲色地見了禮,“見過三皇兄。”
楚鏡潯臉上是一貫漫不經心的笑意,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又看了看正欲上茶的宮女嵐汐,只隨意道,“你下去吧,吩咐下去,沒有我和七殿下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
鏡涵看向他的目光裡有些戒備,“不知三皇兄前來,所爲何事?”
楚鏡潯慢悠悠地走到鏡涵旁邊坐下,聳了聳肩狀甚輕鬆,“不過是受鏡淵之託罷了,因爲受傷的事牽連到你,鏡淵很過意不去,本想親自來這一趟,奈何身體尚未恢復……”
心裡更添了幾分疑惑,臉上的神色卻更加鎮定,“多謝三皇兄,請轉告五皇兄不必掛懷。”
鏡潯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鏡涵,“對了,這幾天,皇兄有沒有來過?”
他口中的“皇兄”自然是指鏡辭了,說這話時,楚鏡潯沒有忽略鏡涵臉上一閃而逝的黯然。沒等鏡涵回答,鏡潯便特意往他的方向湊近了些,斂去了笑容難得地正色了幾分,聲音裡也倏然多出幾分擔憂似的,“那日出事後,我因爲太過擔心老五難免亂了神智,這件事三皇兄要給你陪個不是,不過這次皇兄的一舉一動都實在是讓人意外啊……”
鏡涵心裡一沉,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要被這話擾了心智,“三皇兄……”
楚鏡潯卻並不打算往下說,站起身來拍了拍鏡涵的肩膀,“我還要去看鏡淵,先走一步,過段時日再來看你。”
看着楚鏡潯乾脆離去的身影,鏡涵心中不免更加煩亂起來,他不明白楚鏡潯的來意,似乎是爲了離間他與鏡辭,但卻又只是這樣語焉不詳地說了不到三句話,着實讓人捉摸不透……
算起來自自己被禁足也有半月了,既然連楚鏡潯都能前來,皇兄爲什麼會對自己這樣避諱呢?鏡涵自然是不信楚鏡潯的那一番說辭,更不會因他這三兩句話就對鏡辭心生嫌隙,只是……鏡涵快步走到門口,揚聲喚過元升,“元升,想辦法託個人去祈合宮,就說我病重,請皇兄過來探望!”
然而,一直等到入夜,鏡辭終究還是沒有來。
鏡涵將元升喚到書房內,“你照實說,皇兄那邊……”
話未說完,元升已經跪倒在地,似有些猶豫,“回殿下,奴才託人到了祈合宮,據他說,太子殿下聽過他的話之後只說了一句……”說到這裡的時候卻是停了下來,面上不安的意味更濃了些。
鏡涵笑了笑,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沒事,你只管照實說。”
元升微微低了頭,聲音頗有些艱澀,“太子殿下說……若是病重只管去請太醫,又或者他願意自生自滅也與我無關。”
說完這話,元升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鏡涵,卻沒想到片刻之後,鏡涵只是輕笑一聲,“嗯,你下去吧。”
元升想要開口勸慰幾句,卻又根本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只得行禮退下。
看着被緩緩闔上的門,一直輕揚着的脣角終於漸漸無力,鏡涵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他想,他不能再這樣一直等下去了……
夜色已深,祈合宮書房內卻依舊掌着燈,鏡辭端坐在書案前,低頭正在寫着什麼的時候突然聽到初棠的聲音,似乎有些爲難,“啓稟殿下……”
鏡辭輕蹙起眉,他已經交待過無事不要來書房打擾,那麼……
伸手執起眼前墨跡未乾的紙張隨手至於燈火處引燃,這纔開口,“何事?”
初棠稍稍沉默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請殿下容許奴婢當面稟告。”
知道初棠不是沒有分寸的人,鏡辭很快道,“先進來吧。”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的,卻不只初棠一人。而跟在她身後的,正是此刻理應被禁足在棲霞宮內的鏡涵。
初棠走到鏡辭身前拜下,“啓稟殿下,奴婢在院落門口守着的時候無意中見到七殿下……不敢聲張,自作主張將七殿下帶到書房來,請殿下恕罪。”
鏡辭只說了句“沒事,你先下去吧”,待到她退出書房才淡淡地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鏡涵,“□□進來的?”
鏡涵直直地看向他,並不回答,“皇兄!”
鏡辭慢慢勾起了一絲笑容,聲音卻是無比清冷,“跪下。”
鏡涵擡起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怔了半晌,忍不住往鏡辭的方向走了幾步,伸手就去抓他的衣袖,“皇兄……”
鏡辭甩了甩袖子掙開了他的手,蹙起眉冷着聲音重複,“跪下。”
鏡涵怔怔地看着自己突然空掉的右手,半天才反應過來似的,再擡起頭看鏡辭的時候眼眶裡微微泛了紅,聲音裡也像是有無限的委屈似的,“皇兄,我……”
下一刻,鏡涵只看到鏡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耐,“我不想再重複第三遍。”
心中對鏡辭到底還是存着幾分畏懼,鏡涵終於順從地跪倒在鏡辭身前,也不敢再說話。
片刻後,他聽到鏡辭的聲音,明明就在自己頭上,卻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的,“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