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要什麼呢?”疏影問。
到底,你還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呢?
容端沒有回答梅疏影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又遲疑了一下,瞿衡已經挑簾進來,他便永遠地失去了這個機會。
瞿衡走進來,對疏影道:“連城姐姐,這倆天不如家去住幾天吧。”瞿衡向來敬重梅疏影,就算此時就算說出了最好的打算,用的也是商量的語氣,只是這提議卻是大膽之極。
疏影一愣,看向自己的弟弟。容端搶先說出來道:“你們要接疏影回府?”
瞿衡撇一眼容端,皺了皺眉,冷笑道,“剛纔那種狀況,還真是謝容右軍。但現在是我們家的家事,你摻和在裡面,是什麼意趣?”
容端未及做出反應,聽得疏影柔聲道:“接我家去。父親知道嗎?太太那邊又怎麼樣呢?”
瞿衡笑道:“姐姐放心,尚嫙已經去說服孃親了。現在這種情況,姐姐還不如跟我們回去。況且柔嬰也要回來了。”
聽得‘尚嫙’兩字,疏影出了一會神,方道:“……你,你等一下,我去收拾點東西。”說完,便掀簾出去了。
疏影出去後,瞿衡把目光放在窗外的竹子上。
瞿衡的話語,並不能把容端怎麼樣,卻因爲瞿衡提到的另兩個字而反擊不得。他沉默了一會,便自行出去了,待出了門,還能聽得瞿衡在裡面諷刺道:“如是走了,恕僕不遠送。”
容端腳下,停也未停,便出了院子。
“他走了。”內室裡,長媽媽看着窗外說道。
疏影一愣,手中拿的衣物滑落,又牢牢抓緊在手心中。
“……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長媽媽慢慢說道,“你忘了,他是怎麼對你的?”
“可是……”
“你現在心亂得很,不過也好,我本來就反對你修性成仙。女人麼,還是要找個好點的歸宿。”
“……”梅疏影嘆了一口氣,道:“這已是不可能的事。”
“誰說不可能,媽媽可一直記得你當年和容華……”
當年芳名冠京華。
可是以愛偏私,愛者更愛,惡者更惡。
就算在當年如花的年齡,也沒有……
梅疏影嘆了一口氣,勉強解釋道:“我不喜歡欠人家人情。人情和債一樣,有借有還,還不知道要用什麼去還才還得起。他只是因爲一時迷惘,才幫我的。”
是的,只是一時迷惘,一時的迷失了方向,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哼。”長媽媽冷笑一聲,掩了嘴,不再多說。
外間,天童和飛雪正忙裡忙外地收拾東西,“帶隨身幾件衣物就好了。反正還是要回來的。”疏影淡淡出來道。
瞿衡親自把馬車拉了過來,飛雪踩着踏板先上了車。梅疏影一手提長裙,拉住了飛雪從馬車上伸出來的素手,借勢上了車。
呂調陽看着有點發呆,他知道瞿衡有個姐姐,是和曾自昂的夫人容華差不多的美人。不過他雖一時失神,卻還知道約束下屬,竟然還有幾個不知死活地在議論梅疏影是不是瞿大人在外偷養的。呂調陽連拍帶罵,纔沒有讓那些閒言閒語進入禮部侍郎的耳朵。
馬車開始緩緩前行,隨即速度越來越快。疏影伸出手微微攏了攏簾子,看着那棵參天大樹在視線裡像飛一般遠去。
十七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
“容大人呢?姐姐您不見他了麼?”車廂裡,飛雪突然問道。
“……”梅疏影一愣,像是突然回過神,半響,嘆息般道:“還是要見的。”
“可這…
…”飛雪頓了頓,道,“可是姐姐不想見的,是麼?”
“……”疏影道,“這必須要完成的事一樣,必須去見。”
“……”飛雪心裡很納悶,既然不想見,爲何又要見?既然要見,那自然還是放不下的,她心裡依舊認爲疏影姐姐是放不下,可是這等到了瞿府……
“容華回來了!”突然間,疏影坐直了身子。
窗外,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當街而過,後面又一駕朱輪華蓋車,再擡着四乘小轎。年紀相仿的丫鬟八個,穿着一色的緋色衣裳,各持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整齊兩旁隨行,家丁僕從隨在後。車檐角下掛着的鈴鐺,叮叮噹噹響了一條街。
這便是容華的排場。
她回來了。
疏影看到這奢華的隊伍後面,還跟着一支軍隊士卒,不顧飛雪疑惑的目光連連點頭道:“容華回來了,便好辦多了。”
現在的容府已和幾日前大不相同。紅玉等一干僕衆早已按照容華的喜好將容府收拾妥當。只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金窗玉檻。各廂房內鋪設好不盡的簾卷蝦鬚、雉尾之扇。院內檐角、柱上各色花燈絢爛,皆用紗綾紮成,精緻非常。
容華的侄子曾書甑早已經在廳堂內等候多時。只見他在猴子般椅子間轉來轉去地鬧騰,但居然也不影響珍珠坐在椅子上看書。又過了一些時候,庭外鞭炮聲‘噼裡啪啦’連連炸響,門子還來不及通報。衆人已經奔到門口迎接。
翠蓋珠纓八寶車停在門口,自有紅衣丫鬟放上踏椅,又有緋衣丫鬟掀開一層珠簾,再掀開一層錦簾,最後紅玉上前,伸手將容華攙扶下車。
“大小姐。”衆人齊聲道。曾書甑急急上前,連聲道,“大伯母好。”
容華如玉的手還放在紅玉手中,先是擡頭看了容府的府門一眼,又環顧了眼前衆人,道:“容端呢?”
紅玉小心翼翼回答:“二爺昨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去哪了?”容華問。
一干丫鬟僕子頭低得越發低下,連曾書甑也莫名心虛起來,唯有紅玉繼續道:“我們也是不知,跟着二爺的小廝也不知道去哪了……”
今早有個遊方和尚來化齋,阿四便出去了,也就不知去向了。
衆人低頭等着容華髮怒,沒想到容華卻沒有再言語,只是回頭吩咐道:“把後面那輛車拉進去。”便漫步入府。一時間,衆人不禁都鬆了口氣。
青石鋪成的徑道上,容華東看西看,審查般將這院落裡所有的擺設一一看過。
她進了屋子,便慵坐在堂中的椅子上道:“今年你們都做得不錯,我很滿意。只是這檐下燈籠略顯花哨,看着過於張揚了。紅玉你且把我馬車上的那些東西拿來換了,再按照這份單子鋪設。”紅玉接過容華從袖中拿出來的紙片,心中奇怪奶奶去了幾個月,怎麼連喜好都有些改變了。她接過字條一面細看一面退下,見上面字跡瀟灑流暢,絕非容華的筆跡。
那正是欽天監,微子啓微大人的遺蹟。
容華微微轉頭,看到一旁一直畢恭畢敬站着的曾書甑,便一笑道:“甑甑,最近過得可好。”“小侄在禮部待着還行,想是過幾日就會有實職了。”曾書甑答道,“哦,”容華再嫣然一笑道,“那禮部,禮部侍郎瞿衡對你可還好?”“小侄,小侄只是一名九品觀正,這也不大見得到侍郎大人,談不上好不好。”曾書甑小心作答道。
容華低頭想了想,便又笑着繼續問,“甑甑,這幾日京中可有什麼趣事,好說與我聽?”曾書甑想了想,道:“……實在是沒什麼趣事,最近忙得人仰馬翻的且人心惶惶,真是沒什麼有趣的事可以
說與大伯母你聽。”
“哦,什麼樣的事鬧得人心惶惶?”容華道,“反正我一向把別人遭殃的事當成自己的樂子,你倒說來聽聽。”她說笑般,卻笑得十分之囂張。
“說是,是最近官場中出了一連串的兇殺案,”曾書甑一面說一面苦笑着,“像是自殺又不是,每次有人死的時候旁邊還都有一盞燈籠,上面還畫着牡丹花,弄得城裡最近是……”
容華聽得這話,手指不由得慢慢觸到下巴,“……牡丹燈籠?”她道,“哎大伯母您已經知道了麼?”容華沒有回答曾書甑的問話,只是繼續問道:“可知,死狀如何?”
“哦,這個,跟我們禮部左侍郎大人一樣,都是在胸口中了一把小刀……”曾書甑說着,眼見這容華的面色越來越凝重,“大伯母,怎麼了?”
容華沒有回答,卻是又有丫鬟進來報道,“大.奶奶,外面的軍爺問,問您車上的那個人,放到哪裡去?”
容華愕然站起身,“我來處理。”一面道,一面走下去,走過曾書甑身邊的時候,站定說道:“你和我一起去。”言畢,便拉了曾書甑而去。
曾書甑從來沒有見過大伯母這個樣子,她彷彿懼怕什麼事,連手都在顫抖。到底什麼事,能把大伯母擔憂成這樣子,他一面這樣想,一面跟着容華朝廂房走去。
剛走了兩步,容華的臉刷一下白了:容端正朝她走來。
“姐姐。”遠遠地,容端喜喚道:他自小與姐姐相依,可以說是姐姐帶大的,因此對容華十分敬重。
可是這次容華卻並未露出欣喜之情,她只是遠遠地站着,看着自己的弟弟。這舉動,連曾書甑都覺得有點吃驚。
“姐姐?”容端奇怪道。
“你最近去見了梅疏影?”容華問。
“……”
“……怎麼,你去見她,連承認都不敢麼?”
容端目光一動,道:“我是去見了她。”
“哦,”容華點頭,道:“你還需要去見她一次。”
“……姐姐?”
“你見了她,她會告訴你爲什麼的。”
“……”
“我收到了梅疏影的口信,是由欽天監的微子啓帶給我的。”容華道。
“……姐姐,”容端疑惑道,“欽天監的微子啓已經,已經不知去向了,有傳聞說是,是兵解了……”
“哦?”容華眨了眨眼,又道:“至少之前我見着他的時候,他還有模有樣的。”
“姐姐,疏影到底給你帶了什麼口信?”容端問,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向來是與梅疏影不和,怎麼可能接受她的口信!
“……”容華皺眉頭看了自己的弟弟一會,道,“你見着她,她自然會告訴你。”
“可是,梅疏影已經回瞿府了。”
“瞿府?怎麼會?”容華疑惑道。
“因爲發生了一些事情,瞿家的人迎接她回去了。”容端答道。
容華想了一會,慢慢笑開,把僵硬的表情一點一點化開,道:“那也沒關係。弟弟,你把她約出來,越快越好。”見容端還有疑慮,她又補充道:“我知你有這樣的本事。我不喜歡她再跟我們家有什麼瓜葛,越快越好!”
容華所說的話中,最後一句透露出刻不容緩的意思,容端盯住自己的姐姐,有些不明白,但那不是他所考慮的,他只是緩緩,像是下了極大決心般說:“好的,反正我也有事想問梅疏影……”
容端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使得容華好不容易恢復的面色又一次發白了。
他說,“我想問疏影,願不願意入我容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