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梅疏影聽得容端在自己耳邊緩緩說道,“我當時在牆上說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可能是一個人實在太寂寞了,連城,還是想……
梅疏影看着容端,突然明白了,此時纔是她一生中最後的一次機會,不是去年的桃花流水重逢日,也不是今夏的逢魔夢幻,而就是現在,當下此時的這一瞬間……容端是如此地驕傲,可以爲了心中所愛,怎麼也不願向瞿家低頭,這次借連城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對自己做一個不是讓步的讓步,如果自己此刻回絕了他,那就真的是再無迴旋餘地。
她很想走出去,想轉身就走,但是腳卻又挪不動步子。
好艱難的選擇:曾經最想要的東西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可是什麼又叫做多餘,夏日的炭火,冬日的涼茶還有我心灰意懶之後你的殷勤……
好晚,真的好晚,晚到我已經毫無知覺,連一絲一毫的喜悅也生不出來。
她站在那裡,悵然而又無奈。
容端看疏影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想了想,便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銀笄一丈青。他走上前,伸出手,摸索着緩緩插入疏影左邊髮髻上,又後退了一步,看了看效果,似乎很滿意。
疏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這一連串的舉動,容端拿着銀笄的右手手臂觸到她肩的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微微的顫動。
她伸出手,慢慢摸到左邊的鬢髮,摸到那根一丈青——容端在看到疏影的手觸到那根一丈青的時候,略收了笑意——如果疏影把銀笄拔出來,擲在地上,那他該怎麼辦?
但是疏影只是摸了摸那根銀笄,又把手放下來。
她現在腦中已經一片混亂,說着不經大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話:“……要是我嫁進來的話,你不能打我不能罵我不能無理取鬧這個家歸我管我是主母我管的事你不能插手,你做不做得到。”
“……”容端一愣,吃了一驚,隨即點頭笑道:“那是自然。”
聽到這句答覆,疏影點了點頭,後退了幾步,又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優雅轉身出去,先是漫步,然後腳步交疊越來越快,待出了
容府的大門,提起裙襬,跑了出去。
其實事實如何根本上沒人去在意,只管着發生過什麼,做過什麼,言語永遠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的事。
連城姐姐,在這件事上,柔嬰說,不是隻有姐姐一個人犧牲的。
她明白了。
梅疏影不辨方向地跑着,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跑開,有樹的地方就奔去,最後回過頭來,發現自己站在馬坡。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那地方已經也沒有了。
這一番奔跑,她狼狽不堪,想到的卻是自己和柔嬰這麼多年的情誼。
想到當年兩人被同一個男人耍得團團轉。她知道容端並沒有喜歡過柔嬰,也知道容端並沒有把自己當姐姐來看,可是,誰知道是這樣一筆爛帳呢?
永遠都記得,柔嬰站在長廊上,月光鍍得她臉上一層霜,眼淚幾乎都在眼眶裡打轉,“父親明天就要回來了,我看姐姐怎麼交待。”她說。
那個時候以爲是剋制的悲憤,其實是看透的忠告吧。
那樣對柔嬰的容端,其實也是那樣對自己的。
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柔嬰纔跟自己心意相通,只有柔嬰才能理解自己。
唯有柔嬰,纔是當年與自己有着同樣痛苦的人。
可是相互間不能道謝,爲柔嬰好,只有冷眼旁觀、互相詆譭,才能互相保護,互相得以安身。
柔嬰的冷嘲熱諷,柔嬰的威逼欺壓,其實是想盡辦法給我製造一個契機。
原來這麼多年裡,最通澈明白的人,是柔嬰。
這天地之大,我滿腹的心事,想與我所愛的人說,卻說不出口;想與明白我的人說,卻只能與她冷眼相向,不能害了她。
柔嬰。
我的妹妹。
“疏影。”
有人輕聲喚着自己,梅疏影回過頭去。樹影婆娑,長媽媽站在自己身後。“長媽媽,”疏影剛出聲就哽咽了,“我對不起柔嬰,我想跟她道歉,可我什麼都不能跟她說。容端說他對柔嬰的污衊的時候,我竟然沒有反駁,因爲我知道,我知道他喜
歡尚嫙,我不想主動跟他提尚嫙的錯事。”“好孩子,媽媽知道你心腸好。”長媽媽無措地看着梅疏影,安慰道。
又一次地,一問一答,大家各說各地,其實誰都沒有把對方的話聽進去。
梅疏影抽泣了一會,才模模糊糊地繼續指責道:“我好久都沒看見你了,我以爲你已經離開人世,不管我了”
“我一直在你身邊,可你已經很難再看到我了,”長媽媽嘆了一口氣,說道,“疏影,容端出現後,你就變俗氣了,連秦雍西跟着你,你都沒有發覺。你多年的心血都已經全部付之東流了。”
“那我可以再花十七年,再修行一次。”梅疏影賭氣道。
“可是,我的孩子,”長媽媽笑道,“你剛纔已經答應要嫁給容端了,終於到這一天了。”
有麼,真的有麼,梅疏影疑惑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既然連你都不是真的,那有什麼理由剛纔的一切不是在夢裡,不是虛妄一場,不是那隻隨境攀緣的蜘蛛,受佛祖的點化,做了一場痛苦而綿長的夢。
真的好像是在夢裡,疏影在昏昏沉沉中,依稀聽見長媽媽在自己耳邊絮叨,似夢非幻,“這麼多年,我終於可以放心地走了,雖然晚了很多年,但這一次我是不回來了,媽媽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想幫你,但是,就讓我幫你最後一回吧。”
她擡起手,影影綽綽,一盞燈籠,照亮疏影來時的道路。
牡丹花開,搖曳生姿。
容端趕到的時候,看到梅疏影坐臥在大樹下,身旁一盞桔黃色的燈閃着光。
她在做夢麼,容端想着,走上前,伸手撫過美麗的女子的脣角:她的夢裡會有什麼?
而疏影在夢裡,做了十七年來第一個塵封已久的夢魘。
她夢見那個人主動朝她走來。
在夢裡,疏影緊緊抓住他,彷彿怕他消失一般。
“……請你迴應我的心情吧。”疏影斷斷續續地哭訴道,“請你不要再用我愛你這個事實來傷害我了……請你……”
在夢裡,對方只是不知所措地反手抱緊自己。
什麼都沒有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