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 不死海棠

一路,尚嫙帶着那盞燈籠回府邸,倒也沒再生什麼事,只是心裡的氣惱,直至門前才略微平復。

那盞牡丹燈籠做工精巧——容端的功勞——上面細細繪着的花色,筆法卻隨意灑脫,該疏該密,該深該淡,看着就是連城姐姐一貫的筆觸。

卻是越看越惱。

先前那個幫尚嫙討燈籠的婆子,偷眼看着尚嫙的臉色,巴結地問道,“二奶奶,這燈籠可怎麼處理?”

“要這勞什子幹什麼,你要你拿去。”

那婆子聽了滿心歡喜,忙攥了燈籠在手,道:“咱家有個小孫女兒,就拿給她玩耍去。奶奶不要,她看着可甚歡喜呢。”

“恩。”尚嫙應了一聲,隨即又責備道,“你說你,巴巴地去討什麼燈籠?”

這一問,那婆子一想,放下燈籠答道,“奶奶這麼問我倒想起來了。奶奶還記得在半道上遇到的那輛車。”

尚嫙聞言凝目。

“……咱眼睛雖不太好,可卻好像看見,那馬車上似乎也有着這樣一盞燈籠。”那婆子訕笑着說,“奶奶在車上看不見,咱當時……。”

聞言,尚嫙想了又想,仔細回想,想着那人說話的腔調,半響咬牙罵道:“是容端!”

卻說容端在今早離開梅疏影后,並沒有回容府。馬車一通過城樓,他便伸手探簾,不知何時就掀簾子出去了。可憐阿四一直到趕着車子回到容府,才發現爺又不見了。

他欲哭無淚地看着空蕩蕩的車廂,不由得感嘆他們家爺的功夫越來越好,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

當時容端閃出了馬車,便拐進了街邊小衚衕,若無其事地在橫街上走動,隨即又朝着崇文門東城角而去。

東城角邊有一條河道,原本是元代通惠河的故道。因永樂皇帝遷都後擴大內城,遂將這條河流攔腰切斷,在城裡截留了一段,喚作泡子河。

這泡子河綠水粼粼,河岸密匝匝兒地長滿了高槐垂柳。對比房屋鱗次櫛比、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燕京內城,這一段兩三里長的綠蔭河岸,委實是一處難得的清淨之地。兩岸邊上,自是有一些京城富室大戶築了一些名勝景緻的園子。南岸是房家園最佳,北岸則以傅家東園最勝。

河水的西頭,有一座呂公祠,再往北不到一里路,則是貢院。

每年春秋兩季,來泡子河邊賞玩景色的士子游人不少,詩云:“張家酒罷傅園詩,泡子河邊馬去遲。”

此時,明媚的日光下,容端走在河岸邊,但見花林似霰,汀上白沙,長江送流水,多少人來人去留,一時間有一點恍惚。

很快他又走進另一叢樹蔭下。

綠湛湛的河邊最好的一座園子,名叫積香廬。此廬佔地約六十餘畝,是前朝謝家最後的別業。據說當年謝相在動心思造此園時,請來了當時蘇州的造園高手紀誠。紀誠問他欲造一座什麼樣的園林時,謝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文質彬彬地寫了兩句宋詩:“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於是紀誠便憑這十四個字,運用借景之妙,水之上下左右:高者爲臺,深者爲室,虛者爲亭,曲者爲廊,橫者爲渡,豎者爲石……五年後此園落成,便成了京城第一私家名園。

謝家府邸。

但此時容端站在院子門口,見那一番風塵、破瓦、片羽樓閣,不由得頓生淒涼之感,待走進院子,面對小橋流水周圍的嘉樹繁花,才略感有生氣。

他繞過一叢翠竹,踏上滿生苔蘚的磚徑,看見謝長留正坐在河邊的那座亭榭裡。

這院落是謝家最後的家產,謝家自從被抄家後,三四年前才由莊二將這座院子交還給謝長留。但看起來,謝長留只是在此居住,並無收拾的意思。他連一個下人丫鬟都不用,一個人住在這空蕩蕩的院落裡,有如孤魂野鬼般的喪家

犬。

此時謝長留正坐在涼亭裡出神,自他昨夜一把推開連城後,便回到此處。

當時他一把推開連城,連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或者說冷淡地看向逃走的瞿衡,撫平了衣服上被拉扯出的皺痕。

謝長留自己還沒有從震驚裡迴轉過來,便很沒膽的,跑了。

連城在想什麼,謝長留竟不能猜度起來。他已經過了反覆斟酌別人心思的時候,過了在意女子心意的年紀。想得不多,也就不會麻煩,不會痛苦。

但見日薄西山去,無事偷得半生閒。

此時謝長留坐在亭子裡,手中把玩着一個小巧的漆盒,他眼見來了個不速之客,很是無奈。

“你來幹什麼?”他說着,把盒子收入袖中。

“我有事來問你。”容端答。

謝長留拿白眼掃了容端一眼,道,“先說清楚,我這裡沒酒也沒菜,你坐管坐,可沒人招待。”

容端笑笑,一拂石澤灰衣下襬,坐在了亭邊的石頭上。想來這涼亭內原本是有一套桌椅,抄家的時候均被沒收,謝長留自己弄把椅子坐着,卻從沒有要跟人同坐涼亭的意思。

“有什麼事要問的麼?”謝長留看他這番舉動,想來一時也趕不走,便正了表情說道。

“……有雖有,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容端想了想,苦笑道。

“哦?”那你來問我幹什麼!

“我覺得梅疏影有事在瞞着我,她給了我一個謎題,還給了我很多提示,我卻猜不出謎底是什麼?”

謝長留挖挖耳朵,道,“你直接問她不就成了。”

容端笑笑,沒有回答。

“……”謝長留略微想了想,決定先挑個勁爆一點的說,“她殺過人。”

容端略微一驚。

“大概在十來年前吧,在乘船過河的時候遇上了騷擾,連隨身帶的婢女都淹死了,所以梅疏影她,殺了那個撐船的船伕。”謝長留頓了頓,對容端的表情很滿意,他用手對着自己的脖子比劃了一下說道,“她咬斷了對方的血脈。”

容端沒有說話:所以她才,熟悉近身搏鬥。

“那是個人渣,不值得同情。”謝長留說,“這件事被欽天監的微子啓擺平了,因此……”

“欽天監的微子啓?”容端目光閃動。欽天監的微子啓,在他還沒有入欽天監的時候,大家也算是認識吧。“微子啓,話說韓嵇、莊二,還有那個工部的給事中,可巧我都在微子啓湖心寺論佛那次都見了全。”,容端似不經意道,“莫不是,下一個要死的秦未竟。”

話雖隨意,音言甚冷。

秦未竟死了,我第一個懷疑你,謝長留腹誹道,他面上雖沒什麼,卻也琢磨起來,可惜他當日沒聽到最後,也不知道有幾人發言還僅僅只是一個巧合,他想了想又道:“照你這樣說,梅疏影更加脫不了干係,當時她不也在麼。”

聞言,容端一愣,“……在哪?”

“湖心寺……你當時不是還追過去了麼,你……”謝長留一面回答着一面突然警覺地盯住了容端,他仔細看了容端臉上的表情,突然間恍然大悟,堪破了人生中的一個秘密,“原來你當時並不是爲了梅疏影追出去的。”

末了,他一字一句地問,“你追的是誰?”

當時疏影在後,瞿家的馬車在前。

你追的是誰?你當時是爲了誰追出去的。

“……”

“……原來如此。”謝長留慢慢點頭,道:“難怪到了今日你和梅疏影都不得善終,原來如此。”停了停,他又說,“……我真不知道梅疏影爲什麼還要見你。”

一時,兩人都沉默起來,半響,容端苦笑開口道,“你要譴責我。”

謝長留搖搖頭,不知爲什

麼又把袖中的漆盒取出來,打開復又合上,“……那是你的事,我沒有興趣。”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黑色的漆盒中閃過翠綠色的飾物。

“那是什麼?”容端問。

“翡翠海棠。”謝長留答道,“凡花易舊易老,唯獨這翡翠海棠,不會隨四時凋謝零落。”可是戴的人卻已經永遠離開了。

“上次我本是想送到湖心寺去供奉。”

卻,捨不得。

“捨不得,就留着吧,”容端道,“總還有送出去的機會的。”

謝長留一震,以爲自己隱約的齷齪心思竟被眼前同樣失意的男子看了出來。卻不想容端繼續淡淡道,“……有一天你會發現,送給這個人和送給那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到了你需要送的時候,什麼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就算那並不是你的真心,可是現實、挫折種種等都已經把心磨老磨舊,到了那時候,什麼都是順理成章的。

無可奈何,只好如此。

“……是啊,也許我一直在打定主意,偌有合適的人……”

“你找到了麼?”

“……”

有的時候人少真的是很不好,談話談僵掉了,就只有僵在那裡,也沒有人出來攪局。只是這麼一場短短的對話,謝長留和容端竟說了很久,僵了數次,最後又再次沉默,無話可續。

就只有河邊清風,亭邊翠竹略微有聲輕動。

又過了一會,謝長留想了想,又開口道,“東廠那邊盯上梅疏影了。”

容端表情不變,道:“就憑一盞牡丹燈籠。”

“不,事情似乎很複雜,跟文勤伯瞿恩有關。”

容端冷笑一聲,“哦,那麼說殺人案只是一個藉口。”爲了拉瞿恩下馬。

“不完全是,”謝長留解釋道,“莊二死之前,東廠正在收集梅疏影的資料。如果證據確鑿,梅疏影是要充官爲奴的。”

容端目光閃動,道:“什麼罪名?”

“梅,就憑她姓梅。”謝長留說道,“三十多年前的十族之滅。梅,是其中的大姓……你不知道?”

容端搖頭,道,“這我還真是不知”。三十年前,他還太小,還在遼東。

“梅疏影一旦被確認是梅家的後裔,收養她的瞿恩自然也逃脫不了罪名。”謝長留說着,“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麼用了,唯一能指證、污衊梅疏影的人,已經死了。”

“……莊二?”

謝長留點頭,道:“他本名梅放,當年也確有一個名叫梅疏影的小女兒。”梅疏影,字連城,其實連城說得沒錯,沒有人是無辜的,牽涉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無辜。

“……原來如此。”

這四個字說完,話題結束,兩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謝長留開始不自覺地盯着屋頂,內心吶喊着:蒼天啊大地啊。連城你不是經常性地隨時隨地突然出現的麼,怎麼今天沒有。再一想,昨日是自己跑了,連城定會氣幾天,想是不會來了……

他死盯着屋頂,就指望着有個人過來,直到他看見坐在對面的容端,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哦,有人來找你了。”容端輕笑道。

黑衣長髮的少女,提着盞妖豔的牡丹燈籠,出現在謝長留身後的屋頂上。

謝長留回頭,想也不想張口就一串,“不是跟你說了很多次不要走屋頂,要走正門正門……”還沒說完,聽得容端‘嗤’笑一聲,頓時臉上有點不自然。

容端看向連城,對她笑了笑。

連城的臉皮比謝長留厚得多,她面色不變,只是用帶有探究意味的目光看向容端,容端正要給予迴應。連城卻瞬息把目光投向謝長留,道:

“東廠的消息,秦未竟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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