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我們還是白天再來……”阿四一面戰戰兢兢地給容端帶路走,一面道。
容端沒有答話,只管撥開面前細細長長的竹枝,往前面竹林深處走着。“你先帶我去那個墳冢。”他道。
阿四便也不再多言,他雖受到了驚嚇,仍憑着精湛的記憶,帶着容端在竹林裡左饒右行。
“二爺,”不多時,他又說道,“您知道這竹林里布下了五行之陣麼?”
容端目視前方,道:“此陣簡單易破,算不得什麼?”也就只能騙騙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庸才。
阿四點頭應了一聲,繼續帶路。這竹林也不算大,是憑着五行陣仗才讓人時常產生錯覺。不不多時,他倆就到了剛纔的墳冢地。容端舉目四望,但見竹影掠掠,一棵漆黑的樹木正幽幽立於竹林之後。
這裡是疏影小宅的背陽面。
容端仔細端詳那墓,墓和碑修的古樸方正,但也不算講究,很容易就會被忽視而視而不見。
再看看上面的字:衢州長氏之墓。
甲亥年,十年之前。
正是長媽媽的墓。
那老女人已經死掉了?!他剋制住自己想把墳墓刨開一探真實的衝動,那麼自己之前親眼所見的是什麼?難道真如疏影所說,是鬼魅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妖邪的東西存在?
能相信麼,所看見的事實?能相信麼,所發現的事實?
我能,相信麼?
而如果長媽媽是鬼,那麼跟她搭話的疏影又是什麼?
她是什麼?
容端一言不發,直起身來,又把方圓幾丈之內的草叢都搜尋了,見再也尋不到什麼,才朝微微閃着燈光的房宅走去。
“二爺……”阿四見容端依舊朝院子裡去,不由得猶豫起來,把手伸到後面,摩挲着背上的長布包。
www⊙ t t k a n⊙ ℃ O
“你不用跟過來。”容端道。
阿四一咬牙,道:“二爺別看不起阿四,這點小事我還怕的話,如何對得起我師傅。”
容端搖頭,道:“我只是不要你跟過來。”
這是,我的事。
阿四看着容端的背影,理解了這個
意思,遂他把布包取下抱在懷裡,守在門口。
容端走近院落,門只是虛掩着,一推,就開了,仿若在等他。他把門推開,再一次走進了這院落,走過了參天的桃花樹,走近了閃着燈火的內室。
桔黃的微弱光輝下,梅疏影坐在躺椅上,手中摩挲着什麼,正等着他。
容端推開門,疏影的目光隨着那道被推開的門,落在容端身上。她的目光略微閃了閃,又看向了別處。
爲什麼要看向別處,爲什麼不敢正視?
容端闔上門,走近了一步。疏影看着他走近的腳步,一步一沉,她略帶憂傷道:“你都聽說了什麼?”她目光落在窗邊,這樣問。
“聽說微子啓死在你這裡了。”容端淡淡道。
“……微子啓並沒有在這裡。”
“哦。”容端點頭,“我還聽說,當時你站在他面前,他胸口中刀。”
疏影目光閃動,她已經看見阿四站在窗外,糊弄是糊弄不過去了。她伸出手,擄過自己黑色長髮,甩在右肩邊,半響,喃喃道:“微子啓沒有死,他……”話說了半截,卻又不說下去。
“他怎麼了?”容端問。
他只是兵解了,捨棄了長達千年的肉身,去求得一個永生。但這些話,疏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容端說,她的目光,落在容端身上。她看着容端,輕聲道,“我說了,你會相信麼?”
“……我確是不信。”容端道。
疏影的目光幽閃幾下,道:“那我爲何要說,你又不相信。”
“你是想說微子啓跟長媽媽以同樣的方式出現在我面前,而你覺得我不信,所以連這些事也不想跟我說?”
聞言,疏影面上略有驚駭,她猶豫低聲道:“長媽媽的事,我確實是該告訴你的。”
“你沒有說。”容端意味深長地說道,他發現其實比起不知道疏影是什麼的恐慌來說,更讓他現在惱怒地是,疏影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他現在越冷靜,言辭越平淡,其實意味着,他正在靜靜地生氣。而這卻是他在漫長的軍旅生涯中碰壁摸
索生成的,疏影並不瞭解。
更何況,她的心中還藏有另外一件事,正是這件事情,使得她一直對容端言辭閃爍,而這無疑是在激發容端的怒氣。
“那你想幹什麼?”疏影皺眉問道,“去告發我?”
“不。”容端說,疏影看着他,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笑,“我從來就不會相信會有鬼神之說,這麼多年來從來都不信。但是你,你拿着牡丹燈籠想要做什麼?”
他說:“我只是想弄清楚:你,是想害我麼?”
你是想要害我麼,那人這樣問。疏影盯着容端,她的目光就像一潭水,剛見掀起一點漣漪,此刻又平復下去,“你要相信我,”她說,“我沒有恨你。這是我命定的劫難,我該感謝你的。”
我們要感謝那些傷害我們的人。
“這樣。”容端盯着她,笑了笑,又說,“我相信你的。”
梅疏影睜大眼睛,“……你相信我。”她茫然反問道,“你相信我不是在害你?”
“我相信你。”容端慢慢說道,“因爲我不怕你報復我。在這十幾年來,我也是受害者。我不怕你是鬼魅還是妖邪,如果你說因爲這十幾年間的事怨恨我,我也是不怕的。”
因爲我們倆個,是互相害了對方,是互有仇怨,所有你想害我的怨毒,我也有這般猙獰,我也會想要害你。而既然我沒有,所以你也不會。
所以,我相信你。
相信你不是要害我。
“也許這些年你是過得很辛苦,可我,”容端緩緩道,“我也是一樣。秦未竟和你乾爹瞿恩做了多少事,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想了想,他又說,“不,你是有所瞭解的。”
這,這算什麼?這算是互知底細的瞭解麼。聽了這番話,疏影內心有如海水翻絞,面上卻只得搖頭,道“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事,我也,真的不怨你……”
容端的目光,有如冰冷玻璃的目光,微閃幾下,更冷了。
“是麼。”他說,停了停,又一字一句道,“可我恨你。”
可我是恨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