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天卷宗,除卻徐十小姐那話本子的“未卜先知”令人在意之外,其餘卻是什麼也沒有了。
可偏偏“未卜先知”的徐十小姐已經死了,很多線索彷彿都已經陷入了死衚衕。
帝王起居注記載帝王在位幾十載的事,自也不是短短一兩日之內能夠看得完的。
從晨起翻到日暮,還是毫無所獲。甄仕遠招呼了一聲正在翻閱卷宗的衆人,道:“好了好了,明日再查吧!”
莫要案子還沒查完,人便已經受不住了!
說罷,甄仕遠便率先走了出去。
翻了卷宗的徐和修同謝承澤理了理卷宗,喬苒也將那本徐十小姐的話本子用油紙包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塞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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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小了些!”徐和修走到屋堂外,看着幾乎察覺不到的細雨,心情突然好了不少,轉頭問謝承澤和喬苒道,“吃飯麼?我請!”
“不了。”喬苒卻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道,“裴卿卿一會兒來尋我,你們去吧!”
如此嗎?徐和修有些失望:他難得請一回客呢!不過想到裴卿卿那小丫頭的胃口,到底還是沒有再堅持。
畢竟荷包決定了他只能請胃口小些的客人吃飯,裴卿卿明顯不屬於此列。
同女孩子打了個招呼之後,徐和修便同謝承澤出了衙門。
許是一連多日的下雨確實將人關的狠了,此時濛濛細雨的天卻已經有不少百姓不撐傘出來走動了。
挨家挨戶搜查真真公主的舉動已經沒有前些日子那般緊張了,不少人都說真真公主已經不在城中,此時再搜查也是徒勞。
徐和修和謝承澤走進一家路邊的酒館,點了幾個小菜喝着酒聊天說話。
幾杯酒下肚之後,徐和修突然開口道:“承澤,我覺得喬大人今日說那個畫皮的故事時反應有些奇怪,你覺得呢?”
謝承澤瞥了他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頓了頓,忽道:“阿緣若是沒有因綠意幾人而死,之後也必會成爲那個人的目標。”
正端着酒杯的徐和修手中動作一頓,這是自阿緣死後,
承澤第一次主動提起阿緣。
捏緊了手裡的酒杯,頓了片刻之後,徐和修點頭低聲道:“我知道。”頓了頓,他又道,“讀懂阿緣寫的那本話本子,或許這個案子便破了。”
謝承澤輕應了一聲:“不錯!”
“我覺得喬大人應當已經讀懂了。”徐和修一杯酒下肚,又道,“她的反應有些不對勁,從前日晚上宮中遇到原嬌嬌那時候開始便有些不對勁,她對原嬌嬌說保重……嗝兒……”
一聲酒嗝提醒他不知不覺間已經喝了不少酒了,徐和修眼裡已有些許醉意。
謝承澤依舊只是端着手裡的酒杯,頓了頓,道:“因爲原嬌嬌同那個人做了交易。你看看但凡同那個人做交易的,綠意也好,葛懷素也罷都死了。至於明鏡先生,他倒是個例外,因爲他沒有殺張大人,若是殺了張大人,這殺害朝廷命官一罪也是要死的。與虎謀皮是一件危險的事,原嬌嬌雖然性子古怪,可論心機在那個人面前卻是不值一提,所以她對原嬌嬌說保重。”
“是麼?”徐和修認真的想了一會兒,而後朝謝承澤豎起了拇指:“還是承澤你厲害,我不如你!”
“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謝承澤看着他說道。
“我還是覺得你比我厲害些!”徐和修想了想,道,“這個案子你總能比我快一步想到,譬如那個仙蠹蟲……”
“因爲我見過。”謝承澤看着他,忽道,“是喬大人厲害,什麼都不知道便能查到這一步,我卻是親眼見過。”
是麼?徐和修有些糊塗:“你見過仙蠹蟲?”
謝承澤看了他一眼,爲他倒了杯酒,手裡拿了許久也未入口的酒杯與他碰了碰,一飲而盡。
“幹!”徐和修端着酒杯的手頓了頓,一口喝了下去。
入口的酒有些辛辣醉人,眼前逐漸模糊,耳畔是謝承澤淡淡的聲音,似是有些遙遠,卻又彷彿近在咫尺。
“你和解之都很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生能認識你和解之是承澤之幸。”
“我親眼見過的不止仙蠹蟲,還有一個一個的孩子。你見過封仵作拿兔子一對一對的對比鑽研麼?那個地方也有人在做同樣的事,不同的是那是活生生的人。”
“我在很早以前就見過喬小姐了。那時候她還小,尚在襁褓之中,一聲啼哭救了我的性命,若沒有她,那時候我或許就死了。”
不知不覺間“喬大人”又變成了“喬小姐”,謝承澤似乎很習慣喚“喬小姐”,同唐中元等人一樣。
“阿緣已經死了,她今日的反應當是已經讀懂了阿緣的書,若是……或許很快也會死。所以,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說到這裡,是淡淡的一聲苦笑。
“我還想去見一個人,再不去見她,她便要做同原嬌嬌一樣的事情了,我必須阻止她。”
……
“嘭——”一聲,眼前醉酒的人倒在了桌上,發出陣陣鼾聲。
又是一個醉酒的,醉的厲害了!
角落裡有喝的半醉的往這裡看了一眼,繼續舉杯醉飲。
“小二。”謝承澤叫來酒館的夥計,將一枚銀子塞入他手中,道:“某大理寺謝承澤。”
夥計嚇了一跳,神情肅然,雖說認得大理寺的官袍,可沒想到眼前這位居然是那位小有名氣的小謝大人。
“徐和修。”指了指桌上醉的厲害的徐和修,謝承澤又道,“便讓他在這裡呆上一晚,待到明日醒來再告訴他我已經將賬結了。”
夥計聽的連連點頭忙道“不敢有負所託”。開玩笑,大理寺的大人們,尤其還是謝家、徐家的人可不是他們一個小小的酒館所能得罪的!
謝承澤這才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酒館。夥計目送他出了門,卻見他並沒有朝着謝家的方向行去。
撓了撓頭,夥計有些不解:那方向有好多衙門呢!是回衙門嗎?還是……哦,對了,除了衙門還有學生讀書的國子監什麼的……看了片刻,夥計收回了目光:管他呢!貴人的事總與他無關,只消照顧好了這邊醉酒的徐大人,莫讓人打擾到他便是了。
這般想着,夥計將角落裡的屏風搬了過來,擋了擋門口吹來的風,繼續招待客人了。
酒館嘛!一夜營業至天明是常事,稍稍照看一下也沒有什麼不得了的。
……
……
臨近戌時,國子監的課業早就結束了,卻還是有不少勤奮的學生正在學堂裡奮筆疾書。
這世間天賦過人的終究少有,多的是要勤能補拙的,喬書也是其中之一。
“喬書!”有小書童走到他身邊推了推他,指向門口,道:“有人找!”
有人找他?喬書聽的不由一愣,放下手裡的書跟着小童走到了國子監門口。
有人背對他而立站在門邊,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做什麼,背影不算太熟悉,不過那一身大理寺的官袍倒是很熟悉。
小童將人帶到便走了。
喬書走過去,開口:“請問……”
話未說完,那身影動了動轉了過來,入目的那張臉見過,卻並不算熟悉,是張天師那個好友,謝家那位……
“喬書!”那人朝他點了點頭,喚了他一聲。
雖然不清楚這個並不算熟悉的謝大人何以突然會來找自己,喬書還是喚了聲:“謝大人。”
“近些時日長安城裡有些亂,”他沒有廢話,開口便直道,“你回家去,跟在喬小姐身邊,沒事不要出門!”
可是……喬書有些猶豫:“最近課業有些緊……”
京城裡發生的事雖然一時半刻影響不到正在讀書的國子監學生,可到底也有風聲傳了進來。
有人說“陛下昏迷”了,有人說“不少大人們被大天師留在宮中”了,還有人說“真真公主逃了”,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卻皆不是什麼好的消息。
“先回家去,你年紀還小,也不急着科考。”謝承澤說道,“複習更充分些,往後自也能發揮的更好。”
這樣嗎?沉默了一刻,喬書道了一聲“好”。
這一聲“好”之後,謝承澤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盯着謝承澤的背影看了片刻之後,喬書轉過了身,走到長廊上時,正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書童。
“喬書!”小書童板着臉一本正經的問道,“謝大人尋你何事?”
喬書沒有瞞他,認真的回道:“叫我回家複習去!”
“回家複習也可以,你若是想讀書,在哪裡讀書都是一樣的。”小書童認真的說道。
沒有取笑這個才七八歲的小書童認真勸人讀書的樣子,喬書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是”。
小書童這纔沒有再問他,轉而嘀咕了一聲:“我先時還以爲謝大人是來找王妃的呢!他先問了鎮南王妃可在家中,又問了你,卻原來是來找你的。我便說嘛!這大晚上的,便是隔了輩分,可到底是一男一女,又不是親眷,過來找王妃總是不好的。”
被書中學問薰陶的多了: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小書童可是懂得。
鎮南王妃虞氏自回了京城之後一直呆在孃家,虞氏一族就在國子監後頭呢!
喬書聽了,愣了一愣,想到方纔謝承澤離去的方向似乎就是那個方向。不過他也未在意,謝大人的品行不至於有什麼問題。
讓他回家複習……也好,倒是許久沒見喬小姐他們了。
……
“王妃。”端着熱水進來的婢子喚了一聲正在燈下對着一隻虎頭鞋發呆的鎮南王妃,道,“該洗漱了。”
此時才過戌時,其實於尋常人而言,洗漱尚早,不過於獨居的鎮南王妃來說,便是不睡也無什麼事可做。
“把水放下吧!”鎮南王妃淡淡的說道,“我一會兒洗漱。”
“好!”婢子沒有催促,自鎮南王妃回京之後便是她在伺候,是以對鎮南王妃的習性,婢子已經很習慣了。
得了鎮南王妃這一聲迴應的婢子向後退了出去,只是方纔走到門口便撞上了另一個匆匆趕來的婢子。
“王妃!”婢子手裡舉着一隻鐵皮做的撥浪鼓,道,“外面有個人舉着這撥浪鼓來找……”
話還未說完,方纔還鎮定的坐在燈下的鎮南王妃卻臉色頓變,不待她將話說完便一把奪過了她手裡的撥浪鼓,激動道:“這撥浪鼓哪來的?”
……
被婢子引進來的年輕公子一身大理寺官袍,鎮南王妃看的一怔:“你是大理寺的……”
“我近日來找你不是爲大理寺而來,而是爲自己而來。”謝承澤說着,忽地擡手將袖子掀了起來,指向右手手肘內側,道,“我走丟時這裡有一塊燙傷的痕跡,對不對?”
看着他那一段完好無損的手肘,鎮南王妃有些疑惑,只是擡頭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的長相,卻又覺得確實有些面善。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會長的像父親又或者母親這般好相認的,有時候兩相結合之下的孩子並沒有這般好相認。
她的孩子自小便沒有那般好認。
“治好了之後我便再也沒有什麼足可以辨別身份的地方了。”謝承澤說道,“可我記得這撥浪鼓的聲音,您也記得對不對?”
鎮南王妃看向手裡的撥浪鼓沉默了下來。
“這不是尋常的撥浪鼓,是擅催眠攝魂手段的人用來操控他人所用,我幼時殘存不多的記憶裡還記得這個聲音。”謝承澤說道,“本以爲找不到這個聲音了,卻到底還是運氣,居然當真叫我找到了這個聲音。”
裴卿卿那小丫頭送給他的禮物他是真的很喜歡。這撥浪鼓或許已經不是當年那一個,可有些記憶雙方卻都還在。
昏暗的燈光下,鎮南王妃臉上血色盡失:“是那時府裡的奶孃說着撥浪鼓好用……”
後來她的孩子不見了,鎮南王府迅速落敗,府裡的人遣的遣,散的散,也早已找不到當年那些人了,自然也包括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奶孃。
若當真……那便是她的錯,是她沒有注意到府裡有人包藏禍心。
“可是爲什麼……”鎮南王妃卻仍然有些不解,“爲什麼要對我的孩子做這等事?”
鎮南王一脈早已經敗落到不成樣子了。
“因爲他不僅需要鎮南王的血脈,也需要雙胎,我有一個一出生便已經‘死去’的兄弟對不對?”謝承澤淡淡的說道。
鎮南王妃臉色發白,雙脣顫了顫,再聯想到搖那撥浪鼓的奶孃,是誰動的手腳顯而易見了。
“事情如何,往後有機會我自會解釋。我今日前來,是爲了阻你與他合作,與他合作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我不希望你同先前那些人一樣。”
鎮南王妃看着謝承澤淡而疏離的模樣,雙目忍不住發紅:“你既然早已知曉……爲什麼先前不來找我?還有,你何以會成了謝家的孩子?”
“因爲……我答應過謝五爺的。”謝承澤垂下眼瞼,道,“是我害了謝五爺一家,若非我的緣故,他們根本不會死。”
真正的謝澤早在金陵便已經死了,所以他是承澤,卻從來不是真正的謝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