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敗了?”
在正南坊深處,一座佔地數十畝的大宅院中,擠滿了神色沮喪的混混們。
在事前,朱國器允諾給他們大量的獎賞,不論是女人,財貨,甚至是土地和房屋,現在他們肯定是拿不到手了。
身爲京城中實力最強的會首,朱國器有自己的一套。
最少,在聽說又死了幾十個弟兄,又被人打的大敗的時候,朱國器臉上神色不變,一切如常,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受傷的養起來,死了的,一家給六兩銀子。”
“是,屬下立刻去辦。”
一個部下答應下來,去辦朱國器交代下來的事。
他的撫卹標準是大明給邊軍將領家丁的安家銀,每人六兩,在當時的物價來說能買一匹挽馬或大青騾子,或是一畝地,這錢不算少了。
“老大,俺們慚愧。”
“俺們雖然盡力了,但實在是技不如人。”
“俺是一直在宣大鎮,這些順字行的賊廝鳥,學的是薊鎮的鴛鴦陣法,已經學的成型,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這樣打下去,也是不成。”
眼前對朱國器說話的,就是那些在剛剛械鬥時打的最好的一羣大漢,都是面色陰沉,眼神酷厲,身形彪悍的一夥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極爲悍勇的兇徒。
這些人,是朱國器這兩年從宣大和山西幾個邊鎮找來的邊軍中的好手,邊軍不是軍戶世職,可以入募,到年限後可以退伍,當然,也可以自行離開,邊軍的糧餉是月支糧二斗或一斗半,月錢是一兩左右,還有一些鹽菜銀子,安家銀子,總體來說,收入在京城這邊看來不高,在江南那邊更是低廉,但在西北一帶,這個收入已經夠養活家小了。
朱國器找來這些邊軍,月支一兩八錢,本人和家小都是他養活,人數有三百人之多,其中有三成是邊軍中的騎兵,彪悍勇武,但他每次械鬥,都是隱藏了實力。
“諸位知恥後勇就好,這一次打輸了也不怕,我們遲早會找回這個場子來。”
不愧是南城大豪,朱國器除了在朱崗這種層面的人面前纔會俯首,平時也算是能做到榮辱不驚,就算是遭遇逆境,也是絲毫不亂。
“是,我等會效死力。”
一羣邊軍很慚愧,他們也不知道,在別的地方,朱國器還隱藏着實力,但這位大豪對自己這一羣人算是很優待了,他們懷着異樣的心情,告辭而出。
“可惜他們之中沒有夜不收。”
看着這些人的背影,朱國器也是頗爲遺憾。
邊軍各鎮之中,夜不收最爲精銳敢死,訓練的辦法比普通的騎兵和步兵要殘酷和嚴格十倍,能做夜不收的,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普通人不能爲之。
“會首,夜不收是潛伏和狗斗的好手,但真正要破陣,夜不收的作用不大的。”
朱國器一身橫練功夫十分了得,他的武功是家學,同時吸取了北方地方武學中的精華,加上天賦過人,現在又是三十五六,一生中體能和經驗都處於巔峰之時,身
爲統馭數千人的大豪,自有一股威風殺氣,等閒之人,根本不敢與朱國器爭執,更不要說公然頂嘴了。
“嗯,你說的對。”
朱國器眼神一凝,有若實質的看過去,在他面前,是一個長相很猥瑣的青年,不到二十的年紀,身形矮小,面目可憎,只有兩眼之中,有一些精光閃爍,看起來還有一些不凡的地方。
這個青年叫楊能奇,原本是順字行的夥計,差點就做到大夥計的位子,後來到舍人營也差點當上旗總,是一個旗隊長,在第二次的開革風潮中,他被查出夜間私自翻營牆外出,在順字行中,被查出違反幾處店規,結果在舍人營和順字行中都被開革出來,鬧到流落街頭的地步。
朱國器知道此人,在考察了一個多月之後,將楊能奇招到自己的門下,藉由楊能奇對張惟功和順字行及舍人營的瞭解,替自己設計戰術。
現在的幾次械鬥和失敗,都是楊能奇的主張。
朱國器自有一股信人不疑的豪氣,對楊能奇既然任用了,就相信其的判斷,當下點了點頭,道:“某一時失言,要對付順字行,當然還是用你的計謀!”
“會首也要想清楚了,張惟功還是有英國公府和皇上寵臣的身份。”
“我等刀頭舔血的,哪天手裡不出幾條人命?現在不博,遲早被姓張的這小子趕成路邊溝渠裡的路倒,弄到我家破人亡。博一下,就算被官府拿了去砍頭,也好過被人如野狗般的打死剝皮。”
楊能奇陰陰一笑,道:“會首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啊。”
“皇帝算什麼?”朱國器傲然道:“某這基業是自己一拳一腳打出來的,現在的天子不過是託生在好人家,什麼天子,龍種?老子不信這些。”
他果然擁有強烈的自信,言語之間,連當時人最敬重和遵從的東西都不放在眼中。
“既然會首有這樣的決心,吾等就跟隨會首幹到底了。”
“你給我出的主意甚好,當然要幹到底!”
朱國器拍拍掌,從後院之中走出幾十人來。
全部是目露兇光,兇悍之氣外露的彪形大漢,兩手平整,老繭連成一片,肩膀稍斜,一看就知道,都是善射的高手。
“這幾十個邊軍來的兄弟,來自西北各鎮,他們是在邊牆常年和北虜互相騎射的漢子,有幾個弟兄還是夜不收出身,騎射本事那是沒話可說。”
眼前這幾十人也確實彪悍難制,雖然朱國器也是一方大豪,武藝高強,一般的人見了都是戰戰兢兢,但眼前這幾十人卻是神態自若,雖不說是顧盼自雄,也是自有一股自信神情。
楊能奇給朱國器的建議就是以射制敵!
順字行的陣法功夫朱國器也是早就被折服了,最近幾次械鬥,其實朱國器也出動了自己三分之一的核心精銳,也就是那些戰力較高,意志也十分堅定的大漢。
但兩邊對壘,就算是朱國器這邊人數佔絕對優勢,也是在順字行磐石一般的堅陣面前被打的粉碎,根本就是毫無機會。
順字行惟一的漏洞,可能就是遠程打擊力量的不足。
這一點經楊能奇點撥之後,朱國器也是發覺了。順字行陣勢好,訓練精,但按戚繼光的編成法,殺手隊之後應該是火器隊,還有大量的弓箭手,以弓箭手,火箭,火銃,火炮,構成多重的遠程打擊力量,配合鴛鴦陣的殺手隊肉搏,這樣才無往不勝。
現在順字行這邊少了火器和弓箭,就象一隻大鳥只有一邊翅膀,這是無論如何也飛不起來的。
當然,京城之中,想弄到火器和大規模的弓箭手,那也和造反差不多了,只差再裝備幾十具鐵甲,一旦被抄出來,就是坐實了謀反,誰也救不得。
朱國器這樣的豪強卻沒有勳貴武臣的顧忌和擔憂,既然橫了心要和順字行及張惟功血拼,經楊能奇提點之後,便是花費了大功夫本錢,組織了這支邊軍弓箭手隊。
加上他原本私藏的一些弓箭和輕弩,可以湊起百十人的遠程打擊部隊。
只等一次良機,就可以痛下殺手了!
“姓張的得罪人極多,我們伏殺他,只會叫朝中不少人稱快,張閣老可能會震怒,但辦事還是下頭的人,一國閣老,也不會在刑殺案子上投入太多精力。”
朱國器環顧左右,四周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他沉聲道:“就在春祭時動手,那時他必經南城,而且因爲公務不能帶太多保鏢,殺張惟功,正合其時!”
“是,殺張惟功!”
四周幾十大漢,眼中閃爍着嗜血的光芒,跟隨着朱國器,一起大吼起來。
……
出阜城門往直西十餘里,已經是綿延不絕的西山山脈。
如果從山道直走,後世赫赫有名的八大處等香山遊覽地次第呈現,佛寺道觀綿延不絕,遊人如織,就算是現在是大明萬曆年間,西山也是已經成爲一個觀光遊覽的好去處了。
無數城中的勳貴,夏秋之交,或是來此避暑,或是來此消閒遊逛,或是行獵,燒香拜佛,從西山這一帶折而向南,由武清伯李偉修築圓明園開始,又是京中勳貴的別業和莊園密集的地方。
這裡,在清季成爲皇家園林所在的地方,普通的百姓就無緣得以進入了。
而在西山的很多地方仍然沒有開發,獵物衆多,山脈連綿,在面對北京城門的一處山脈,東面山頂開闊,坡頂陡峭,日照良好,植被茂盛,從山頂的岩石往下看去,是一道又一道平坡的山坡環套而下,山坡上灌木草從從生,一陣陣微風吹過時,隱約可以看到獸跡形蹤。
上下山並沒有道路,只能在灌木和荊棘從中艱難跋涉前行。
在這種歲末春初的時候,絕不是行獵的好時機,但在坡頂背陰處,灌木深處,一隊十餘人的獵人潛藏了起來,在他們的眼中滿是堅忍的神采……在這種天地,藏在這樣背陰而山風凜洌的地方,沒有一點堅忍的心志,是絕對不會堅持的下來的。
而他們要打擊的獵物,當然也不是狍子獐子野狐這樣的野物,而是與他們一樣,在這西山山脈深處訓練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