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如黔國公世鎮雲南的說法,其實是惟功的一些在朝的盟友曾經私下說起的話,張元芳想必也是聽了一些,遼東這邊屬於經常打仗的戰區,比宣大和薊鎮的戰事還多出十倍來,朝廷原本也有將遼東給李家世鎮的打算,不過如果有個國公世鎮,倒是比一件不準世襲的伯爵要強的多了。
可能,真會成功。
惟功笑而不語,將這話揭開去,待天黑之後,張元芳從容離開,李青才又出現。
“我七叔向來有錦衣衛的人吊死鬼一樣的跟着,爲了萬全,我們還是離開爲妙。”
惟功想了想,吩咐道:“再去另外的安全房,這裡會有人解決掉。明日一早,你到英國公府跟着我七叔,拿到東西之後,再來尋我。”
兩人離開之後,這小院突然起火,燒的甚是厲害,噼裡啪啦的火光直竄幾丈高,一直待將小院燒的乾淨,火勢才停。
所幸此時沒有什麼風,院子離別的鄰居又有些距離,倒是沒有連累到別家,只燒了這院子了事。
這一場火起之後,附近的人議論了好幾天,只是不大清楚院子主人的背景,幾天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了。
惟功與李青兩人啓用了別的住處,李青清晨出門,不到午時便折返,將一個油紙包交給了他。
“銅牌,官照文憑,袍服,倒是齊了。就在午後引見,七老爺說叫大人你不要耽擱了。”
這是一個山西都司的千戶的一整套的告身和官袍,千戶以上襲職,需得要到都督府和兵部來辦理襲職的手續,然後會被禮部帶領引見,畢竟是五品官員,朝廷七品文官,七品武職官員,就任之前會到京來辦理相關的手續,然後引見給皇帝,算是能被皇帝知道。
當然了,天下兩千多州縣,幾千個千戶所,皇帝能記住這些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想“簡在帝心”簡直就是撞大運,有的時候,這些文武官員就被引到宮門口嗑個頭,就算引見完畢,可以辭宮門而上任去了。
要是在萬曆中期之後,準定就是這樣,現在還好是萬曆十年,皇帝沒有和文官集團鬧翻,也沒有懶到徹底不見朝臣的地步,還算是一個發奮的時候,所以多半能見得着。
李青的臉上有憂色,張元芳其實也十分擔心。
這半年來,錦衣衛在張惟賢的把握之下,幾乎隔一段時間就是一次黑材料報上去,前一陣子,皇帝因爲順字行在大同附近的一次鬥毆,傷人太多,以中旨形式切責了惟功一通,雖然沒有經過外廷,不必擔心什麼,但在大明,要緊的不是你立過多少功勞,而是在皇帝心中的情份和重量。
惟功自請出外,情份自然就淡了,又有小人不停的作祟,情份不僅淡了,恐怕還會有惡感。
今日之事,形同胡鬧,但在惟功聖眷重時,根本不算個事,君臣二人相得時,更加胡鬧的事情也一起做過,根本不算什麼。
“放心吧。”惟功拍拍李青的肩膀,笑道:“小人輩是有,還不
止一兩個,不過此次我應該無事,可以全身而退。”
“是,大人。”李青垂手站在門前,神態恭謹而眼神銳利之至:“屬下在宮門外等候,如果有變,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嗯。”
惟功點點頭,換上五品官服,帶好告身和銅牌,就這麼灑然而去。
他自己知道,說的輕鬆,但現在的局面是十分險惡,如果不作這麼一拼,雖然對他本人的富貴不會有太多的影響,但對未來的局面,卻是有極大的干礙。
所以不論如何,一定要有這一次的回京之舉,而且,必須這般行險!
……
……
元輔張居正病重之後,如果這個時代有記者訪談或是民意調查,估計問及受訪者誰最高興,誰最開心,估計不約而同的都會將指向次輔張四維。
哪怕是張居正的老同年,向來的不同政見者,私仇甚高的王世貞,在這件事情上的高興程度,也是遠不及張四維了。
這幾年來,張四維過的太悶氣,太苦悶,簡直是到了難以支撐的地步了。
當年晉黨中的翹楚人物,赫赫有名的青年俊彥,然後中年得志,位居高位,有馬自強,王崇古這樣的大佬級的後援,有晉黨的人脈和財力爲後盾,還有吏部尚書楊溥這樣的老狐狸支持,張四維的宦途極爲被看好,被視爲嚴嵩和徐階之後執國柄的備選人物之一。
後來徐階力推張居正,張四維步步被卡,後來張居正先入閣,又故作大度,推舉張四維入閣,卻兌掉了楊溥,晉黨的一面大旗被砍翻了去,然後張四維就這麼在閣中呆着,漸至次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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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被張居正深深忌憚,表面友好,甚至兩家來往不絕,婚喪嫁娶,常有往還,節慶之時,更是互相致賀,不知道實情的,只說張四維是張居正的黨羽之一,惟有晉黨骨幹和一些知道內情的,才知道張四維內心極苦,其實是被張居正壓的死死的,不能動彈。
這已經足夠悲劇,政治上的不如意還伴隨着商業的困頓,張四維這幾年幾乎不怎麼到閣辦事,就是因爲兩相交集,他確實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實在難以支撐下去了。
這幾年因爲順字行的發展,晉黨扶持的幾個產業大受打擊,特別是往薊鎮一帶的糧道不通,已經不復爲晉商所有。
要知道,朝中晉覺和晉商原爲一體,而幾十年後赫赫有名的晉商八大家中,倒是有七家都是以販糧而成就家業,往晉北,陝西,薊鎮一帶的糧食販運,不論軍糧還是民糧,都是晉商一手把持,還有給蒙古人的大量糧食藥材及茶葉等物資,更叫晉商大賺特賺。
現在叫順字行將這些生意搶了去,晉商傷了根基,偏順字行的後臺是張惟功,不論權勢地位還是簡在帝心的重要性,都不比張四維這個晉黨領袖差,這麼一來,晉商只能節節敗退,他們在山西等地只能收買馬匪杆子,到處與順字行的護衛隊拼殺爭鬥,但每次都毫無疑問的大敗虧輸,死傷極爲慘重,晉商再
有錢,也是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了。
在京裡,順字行壟斷了腳行,糧食生意搶過來一半的市場,晉商開始的聯合政策已經接近破產,更多的糧商願與順字行合作了。
不僅是普通的物流,京城的馬車運輸已經十分成熟,每日都給順字行帶來極大的收益,而其餘的商業集團想在這個時候來搶生意已經不現實了。
最叫張四維頭疼的,便是已經又傳出風聲,順字行已經造船南下,大批的南貨不經由運河,不必過重重關卡,也不必擔心水流的枯竭問題,杜絕關卡和縴夫使用等諸多成本,沿海路直上,預計南貨價格要比現在的京中普遍價格低三成左右,就這樣還是有大利可圖。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對晉商的零售生意,又將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每天晚上張四維都很難安然入睡,思想起張居正和張惟功,這一老一小在政治和商業上給他的壓力都叫他喘不過氣來。
這一晚消息確定,最要緊的是宮中傳遞出來的信息……叫文武百官替張居正祈福,這說明什麼?只能說明是宮中確定了張居正已經病危,很難痊癒了!
如果能痊癒,豈能給人臣這麼大的榮譽?這可是皇帝,太后纔有的待遇!
“哈哈哈,張叔大,你也有今日!”
“來人,上酒,快上酒!”
張四維的臉上,有兩陀病態的潮紅,他的表現,很難與他世家公子哥和內閣次輔的身份對應起來,不過想想十年來壓抑的心情,太監一樣的小意奉承,委屈求全,這種日子,就象是卵蛋被人掐住了,絲毫動彈不得,今日得知仇人將不久於世,那種暢快,那種酣暢淋漓的高興,非張四維本人,旁人是無法感受得到的。
“恭喜父親,賀喜父親了。”張甲徵一襲青袍,神態也是十分瀟灑,一邊替張四維上酒,一邊一迭聲的恭喜道:“首輔之位,眼看就是父親大人的了。”
“聖心未定,一切尚在未定之天,你恭喜個什麼勁。”這一杯酒,張四維沒有飲。
在兒子面前,好歹是要形象的。
“大人是必然之選,沒有繞過次輔再立新輔的規矩,闔朝之中,也沒有哪一位資歷在父親大人之上。”
“王國光等輩,資歷是夠的。”
“父親說差了。”一樣是大明官員的張甲徵微笑道:“彼輩都沒有入閣,豈能一步跨到父親頭上去?國朝沒有這樣的規矩,縱是天子想這般行事,羣臣也不會依從的。”
純粹說資歷,現任的吏部尚書王國光資歷足夠,邊境上還有吳兌這樣的大才在,資歷也不比張四維差。
但按大明的規矩,先爲翰林,再入詹事府熬資歷,再爲寺卿侍郎,然後有入閣資格。入閣前後的時間就決定在閣中的序列,早一天,便是前輩,哪怕你科名再高,能力再強,也只能呆在某人身後,慢慢的熬,從來沒有入閣後的位列於前輩之上,除非是前輩辭職,獲罪,致仕,然後後來者可以從容遞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