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樣的場面,那些女真頭人都是臉上變色,甚至有不少各部的護衛趕緊取了弓箭下來。
“哼,”跟隨惟功的周晉材和陶希忠等於,俱是大爲不悅,周晉材冷哼道:“這幾年遼鎮不給力,北虜瞧不起他們也罷了,你看這些東虜,膽子也這麼大了。”
女真表面恭順,哈達和葉赫號稱開原南北關,但從這些小動作來看,這些女真人倒真的未必如表面上的那樣老實。
周晉材又道:“就算棟鄂部,也未必和我們一條心。”
陶希忠看一眼不遠處的何和禮與額亦都,周晉材會意,冷笑道:“何和禮這小子我就信不過,額亦都倒真是一個好手,給他一百精銳驃騎,他能在一萬人陣中穿入穿出,發揮的作用比一千騎兵還利害。這小子,要麼爲我所用,要麼……”
他做了一個明顯的殺戮手式,陶希忠也是微微點頭,張用誠別轉過頭,沒有做什麼表示。
額亦都確實非常兇悍,在遼陽鎮內部的騎兵對戰中,額亦都和近衛司經常當演習一方出現,近衛司中他的地位已經很高,騎兵戰法有意用女真來磨練騎兵新軍,額亦都的騎兵戰法出於天賦加成,彪悍絕倫,戰場上總是能找到最不該有的空隙,女真騎戰之法,多半出於此人:“故交鋒之始,每以騎隊輕突敵陣,一衝才動,則不論衆寡,長驅直入。敵衆十萬,亦不能支。不動,則前隊橫過,次隊再衝,再不能入,則後隊次之。”
比起蒙古人僵化呆板的拉瓦戰法,額亦都和努兒哈赤的騎戰法更爲強悍,騎兵分爲多隊,衝擊敵陣薄弱之處,動其陣腳,不動,則橫隊而過,對騎士的騎術和膽略還有將領馭隊的要求都十分高超,次隊再衝,不動則後隊再衝,來回馳騁縱橫,總是要叫你陣腳動搖爲止。
後金興起之初,額亦都費揚古等大將經常這般,特別是額亦都以百騎衝入萬人之多的蒙古與葉赫等部合陣,亂敵陣腳,以十石強弓取敵性命,在他的衝擊下,罕有不亂之陣,然後以精銳擊其側,卷其陣伍,無有不敗者。
對蒙古和葉赫都有這樣的戰績,更不必提三萬多人在校場校閱時,居然是赤手空拳,頭頂無盔,身上無甲,手中無兵器,屢戰屢敗,屢敗屢逃,以應募騙軍餉的遼鎮兵馬了。
對額亦都等女真人的戰力,遼陽倒也有清楚的認知,周晉材的面露兇光,便是對額亦都的最大肯定了。
羅二虎等人看到女真人的小動作,冷哼一聲,羅二虎做了一個動作,四百多騎兵有一半斜舉長槍,一半將槍口對準那些女真頭人,看到他們的動作,衆女真人更是嚇了一大跳。
“好了,”麾下的這些粗直軍漢給了女真人們一個最直接的教訓,除了這四百多近衛司的精悍騎兵,在不遠處還有一個龍騎兵司,一個獵騎兵司,過千騎兵在此,女真人加起來也沒有一千,一聲令就直接剿了他們,強者倒不妨講一講風度,惟功微笑着一擺手,將羅二虎等人揮下去,自己下了馬,笑吟吟道:“諸位貝勒臺吉,大家好哇。”
其實以大明以往總兵官的習慣,都稱這些頭人爲都督,一般的頭人都會有敕書在手,或是都督,或是都督同知,僉事,最不濟也是衛指揮,稱一聲都督就算是高擡他們了。
只有寥寥無已的幾個大頭人,比如已經逝世的哈達部的都督王臺,在生前被賜封爲龍虎將軍,這是爲了表彰王臺向來的忠於大明所特賜的榮耀,金帽大帶,足現大明儀制的光彩,這是一般的部落頭人得不到的殊榮。
至於他們內部,當然是頭人爲貝勒或臺吉,也是金人的孛堇,是對頭人的尊稱,大明的總兵官這麼稱呼他們,倒也是罕見的事了。
“吾等見過總兵官瑪法。”
哈達部的貝勒先行,大步到惟功身前,矮下身去。
羅二虎見狀要喝斥,惟功輕輕擺了擺手。
這個貝勒卻是先半跪下去,然後抱着惟功的腰,輕輕晃了幾下。
此人過後,其餘的部落貝勒和小臺吉們,還有那些城主寨主一類的頭人,均是有敕書在身上的,一個個都上前來,對惟功行了這樣的抱見禮。
這是女真族對尊長的最高禮節,也是這些貝勒對惟功表達最尊崇的敬意。
至於稱瑪法,也是慣例了。
“大家請起,”惟功道:“遠來辛苦,不必多禮了。”
衆人隨他一起到搭起來的天棚下坐下,這些女真頭人多半會漢語,縱不會說也帶了自己部落的翻譯過來,七嘴八舌,不外乎是讚頌大明王師的兵威和惟功個人的武勇,均是一些奉迎的話,惟功聽了,當然也不以爲意。
這麼多人過來,當然不會是專門拍自己的馬屁。
特別是哈達部和葉赫部,這兩部在與外界交往時,比如蒙古和朝鮮,都自稱哈達國主和葉赫國主,後來的努兒哈赤也是,稱自己爲國主,寫給朝鮮的書信上,便是如此自稱。他們是蠻夷部落,大明不較真,朝鮮也懶得理會,不過後來公然立國稱汗,那就是兩碼子事了。
這麼多人,個個都非凡俗之輩,巴巴象一羣小狗一樣跑來就爲了奉迎自己,惟功倒沒有那麼自大。
這一次右路軍的人數如果是戰兵二十萬,那倒是有可能。
“大家有事不妨直說。”惟功聽了一陣,淡淡的道。
衆女真頭人面面相覷,半響過後,還是哈達部的頭人打頭陣道:“我等前來,實因建州部這兩年逼迫太甚,屢次與我等部落爲難,他兵強馬壯,敕書又多,不少小城寨被建州部拉過去了,我等受迫不過,想請瑪法相助。”
“哦?”惟功道:“是叫我出兵建州麼?努兒哈赤向來對大明稱的上是臣服和恭謹,這八年間已經到京師朝貢三次了,你們有這麼勤快麼?”
努兒哈赤在稱汗和頒佈所謂七大恨之前,一直是女真諸部中往大明京師跑的最勤快的一個,三十年前,去了京師八次之多,每隔幾年就是一次。
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來說,往返一次都要最少兩個月以上的時間,努兒哈赤能做到這一點,
也是他內殘外忍,對女真是兼併爲主,打不過時就交好,打的過就吞併,對大明,則是說奴顏婢膝也不爲過,每次入貢,官修明史中都是稱其十分恭謹,大明對其也不壞,李成樑父子幾代總兵對他都是扶持,大明中樞也給足面子,從明史中看,此人入京師朝覲時,多是派侯爵賜宴與陪,十足有面子了。
後來萬曆中期時,此人請賜龍虎將軍,大明也允了他。
“我等知道努兒哈赤與大明關往甚好,然而此人狼子野心,大明和瑪法不能不察。”
惟功點點頭,笑道:“你們說的有理,然而這等事論跡不論心,光是口說是無用的。”
“我等不盼望瑪法現在就處置他,只請多加留意。”
“這是自然。”
話說到這,一個話題就算說完,但這些頭人臉上都露出期期艾艾的表情,當然是有未盡之言。
“你們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惟功眼見如此,索性就叫這些傢伙放下心防,將真實的來意說出來。
“是!”
幾個大部的貝勒彼此對視一眼,終於下了決心道:“福餘部冒犯天威,整個部族就已經被攆的不知去向,該部地方東西七百餘里,南北五百餘里,現已經成爲無主地方,我等部落生齒日繁,居處十分狹隘,想請瑪法賜給這些土地,供我們滋養人丁,我各部向來是大明恭謹臣子,貢賦不絕,若我等部落強大,建州就算心懷不軌,仍可制之,請瑪法恩准。”
這一番話,應當是花了不少銀子請漢人中的沒出息的秀才做出來的,這些部落貝勒頭人就算能講漢話,無非也就是些大白話,哪能裡說出這樣一篇文章出來?
當時的女真在大明人眼裡就是低等夷族,也就比真正的野獸高一層次,屬於人形野獸的範圍,普通百姓都瞧不起他們,不是萬不得已不會到女真地界討生活,只有最沒出息見錢眼開的秀才,纔會和這些人攪和在一起。
不過這些傢伙倒是知道漢人讀書人的貴重,努兒哈赤在此時已經羅致了一個漢人秀才在佛阿拉城寨子裡替他效力,出謀劃策,制定法度,書寫文告,在屠全遼不足五斗米之家時,仍然赦免範文臣這樣的識文秀才,此時這些哈達部的貝勒知道找個秀才做這樣的文章,倒也並不算是奇怪的事了。
“我明白了。”惟功若有所思,先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
幾個頭人都是大喜,那些小部落也十分高興。
北虜現在對女真來說還是瘦死駱駝比馬大,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其實在慢慢超過蒙古,而是潛意識對蒙古有一絲敬畏,這時候的蒙古也確實比三十年後強悍的多,福餘部在這裡時,海西女真是不敢打他們主意的,現在被明軍趕走,機會到是真的來了。
只要眼前這個年輕的總兵官答應下來,以他們瞭解的惟功的實力,這件事就算是定局了。
最要緊的,就是這些地在邊牆之外,還真沒聽說過,大明對邊牆之外的土地有長期佔領的先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