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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幾場江南罕見的大雪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籠罩於厚厚的積雪之中,但在武昌城內卻隱約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煙火味,這煙火並非是年節時的爆竹味,而是城市燃燒時後散發出的異味。
咸豐二年末三年初的這場兵火之災,幾乎毀去了整個武昌,先是巡撫常大淳爲避免城外民房淪爲“粵匪”開挖地道的掩護,而搶先加以燒燬。大火連燒六日夜,城外百姓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之中。隨後,“粵匪”奪城後,爲裹脅武昌城中百姓盡數入營,以壯聲勢,更是在撤棄武昌時,放火焚城,雖是撤棄匆忙未急嚴格實施,可那場大火依然連燒了四五日,方纔熄滅,而此時城中建築卻是十不存三。
大雪或許可以掩去世間的一切,但是卻無法掩去那滿城的斷垣殘壁,雖說能覆蓋一切污物,但依然無法掩去那嗆人的焦糊味。此時,儘管戰事早已結束,而在那廢墟中卻只有少數的百姓,茫然麻木的走動着,或於斷垣殘壁間尋找着些許有用之物。
“哎,三鎮數十萬人丁,如今存者不過數萬,實在是可嘆……”
置身於城牆上,瞧着那被炸成數截的文昌門一帶城牆,江忠源略作一嘆後,卻搖頭說道。
“只餘下這麼些人丁,這城牆何以修復?”
作爲新任的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可謂是正值春風得意之時,作爲落榜的舉子,他非是正途出身,靠的是興辦團練,鎮壓逆匪起家,自“粵匪”起事後,他組織楚勇至廣西參戰,並在蓑衣渡之戰中擊斃馮雲山。此後,轉戰湖南、湖北,從守制於家的七品縣一路升至湖北按察使,他又如何能不得意。
但現在,面對這被焚的城市,十不存一的百姓,尤其是這斷塌的城牆,他卻找不到絲毫得意之感,畢竟這“粵匪”兵禍之後湖北地方總是不靖,湖南東南通城、崇陽、嘉魚、蒲圻一帶受“粵匪”所鼓又有人先後起事,雖只是癬疥之患,但絕不能任其作大的話,若是讓他們攻下了城,到時候,這個這未捂熱的紅頂子,沒準也就到了。
“大哥,依我說,現在兵情如火,直接於這城中拉夫修城便是了,誰若是不願,便治他們一個通匪之罪,拉到江邊直接砍了,您當了那麼長時間的官,能不清楚朝廷?那常大淳放火焚城,燒死的百姓豈止萬人,朝廷又豈能追究絲毫嘛!只要咱們守住了這武昌城,於朝廷便是一功。”
一旁的江忠濬瞧見大哥面上的憂色,便於一旁爲大哥排起憂來。
“老二,莫要胡言亂語!需知禍從口出之理!”
儘管明知道江忠濬說的是實話,江忠源仍然出聲提醒着,有些事情心理明白便行了。
“再者,張石卿已自長沙啓程,不日將於武昌就任湖廣總督,這種事情還是留給他們考慮吧!至於咱們……”
無根無萍的!這次機緣巧和因留守武昌而任湖北按察使,本就不知道惹多少人眼紅了,萬一再惹出什麼亂子來,到時候有人上個摺子,這事可不江忠源能擔待起的。
“大人、武昌縣又爲匪陷了……”
江忠源的話聲還未落,那邊急急的通傳聲,卻是讓江忠源只覺一陣頭暈目炫。
“武昌縣陷了,怎麼回事?難道“粵匪”殺了回馬槍,向大人他……”
“粵匪”自然沒有殺回馬槍,向榮也沒有爲“粵匪”所敗,又下武昌縣不過只是江北殘餘“粵匪”,而對於手中只有千五百楚勇的江忠源來說,就在他糾結於是守武昌空城,還奪回武昌縣的時候,作爲此時湖北地界上品銜最高的湖北按察使得他,卻接二連三的接到一個個壞消息。
“正月十三,蘄水城爲賊所奪,知縣尤致良被殺,十四蘄州爲賊所奪,守城團勇不戰而潰,十六,廣濟知縣棄城而逃……”
在“粵匪”焚城的大火中只餘下半座的按察使衙門簽押堂內,一個個壞消息讓江忠源眉頭緊鎖着,不過只是短短數日,黃州府的“粵匪”斷後殘餘,非但沒有如其它“粵匪”般撤棄黃州,反倒是在黃州四下出擊,憑着“粵匪”殘留的幾分威風,憑數千之兵,且兵分兩路居然在短短數日內幾乎掃平了黃州,據下了一府之地。在聽到麻城知縣棄城出逃時,江忠源猛的將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
“該殺,若非地方官員無膽,局勢又豈會如此!”
地方官臨匪出逃,自然會有朝宮廷追究,可現在的問題是,作爲湖北按察使得他卻需要爲黃州府在短短七日內幾乎悉數陷匪的現實負責,他需要給朝廷一個交待,要不然,朝廷就會讓他有所“交待”。
稍作思索,江忠源看着坐在椅上的江忠濬,雖說這楚勇是由他所練,但這幾年打仗卻全靠着他這個弟弟,雖說他這個弟弟文章一般,可於戰場上卻可謂是悍勇非常,當初在蓑衣渡若非是其悍勇,他又豈會有機會炮殺“粵匪”僞王馮雲山。
“忠濬、忠濟聽令!”
上陣父子兵,這句話誠然不假,江忠源所練的三營楚勇,勇皆是新寧鄉黨,官多是其於新寧任教職時所教的學生,至於三營營官則是三個親弟弟,也正是這種鄉誼、師情加親情,使得江忠源所練的楚勇於“粵匪”撕殺時,個個悍勇全不知退讓,究其原因正在於這種複雜關係。
“卑職在!”
在這簽押堂內,只有上下而沒有兄弟,大哥的號令讓的江忠濬連忙站起身,恭立着。
“你立即點齊兩營兵,自江北漢口出擊,兵發黃州,現在,“粵匪”殘餘主力正欲據我黃州之地,這黃州府城“粵匪”兵不過兩千,若是順利,定能奪下黃州府,到時候……”
到時候,也好向朝廷交待啊!可瞧着站在那的親弟弟,他又補充道。
“這樣,除了兩營楚勇外,漢口李沛成還有千五團勇,也一併調予你,二弟,你務必奪下黃州府,畢竟,咱們……”
江忠源的話聲不大,可不等他說完,江忠濬便立即點頭說道。
“大哥,我明白,你儘管坐鎮武昌,等小弟的好消息……”
說罷,他的話聲又是一壓。
“大哥,這事急從權,現在這既然出了黃州賊逆,這武昌城的城牆不能不修啊……”
江忠濬的話倒是讓江忠源深以爲然的點點頭。
“武昌這邊你就不用擔心了,這邊一切都有爲兄,只是這沙場上箭矢無眼,二弟你多多小心!”
一番叮囑後,在二弟、三弟離開押籤堂後,江忠源整個人便坐在椅上,依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狀,現在,他倒是擔心二弟、三弟的安危,畢竟與“粵匪”撕殺近兩年之後,對於“粵匪”的戰力,他可以說是非常瞭解,即便是所謂的正牌“粵匪”,憑着二弟率領的一千楚勇,也能殺個平手,至於那黃州府的數千方纔裹脅之匪,自然不足爲懼。現在江忠源更擔心的事情是官場上的糾葛。
“會不會有人趁機彈劾自己?又該如何?”
嘴裡這般唸叨着,江忠源默默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便擡眼看着留於簽押堂內劉長佑,問道。
“子默,現在黃州府幾近全陷賊手,若是朝中有人趁機彈劾又該如何?”
雖說劉長佑於江忠源身邊參贊兵事,可兩人卻是好友,聽着江忠源的詢問,劉長佑思索片刻後說道,
“岷樵,這江北之匪盡因向榮江南追擊未靖,大人不若上書朝中,將……”
“不可!”
不等劉長佑把話說完,江忠源便一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雖說在追擊太平軍時,他受向榮轄制,但他卻是受烏爾泰提點,而烏爾泰與向榮不和,又是是衆周所知之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卻非常清楚,相比於漢臣,他們更相信滿臣,作爲外臣以漢彈滿,沒準到時候只會惹禍上身。
“子默,你我根基淺薄,此時只會徒樹強敵,萬萬不可再提!”
儘管明知道原因,但縱是在知交好友面前,江忠源也不會提及朝中的“滿漢之別”,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也都明白,但絕不能擺到檯面上來,就像這“滿漢之別”一般。
“嗯,那……”
意識到自己失誤之後的劉長佑,略作沉吟後,便說道。
“那就只能全憑張公了!”
劉長佑口中的張公,指的自然是新任湖廣總督張亮基,其曾經湖南巡撫,於在江忠源於長沙協防時,對其可謂是極爲欣賞。
“嗯,確實如此……”
點點頭,江忠源思索片刻,又說道。
“不過若是想讓張公爲我說話,恐怕這黃州也非得奪下不可!要不然,縱是張公力保我等,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