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帆點點!
置身於江畔的堤壩上,那垂柳依依,隨風飄蕩。既可觀江上白帆,又可於堤上游走,這百里江堤既是於初冬,既能吸引他人來此遊玩。
“漸甫,你看這江堤……”
手指着連綿的石堤,周馥用感慨的語氣說道。
“長江、漢兩岸六百里漢公堤,保武漢三鎮百年不慮水患,如此浩大之工程,歷時不過兩年,僱民夫三十萬……”
“漢公堤”這是三地百姓對三地江堤的稱謂,這沿江的數百堤壩與舊時的堤壩不同,其不僅僅是由夯土建成,其基面築石,比舊時的堤壩更爲堅固,除此之外,其還設有多處行洪閘,
可以在洪水到來時,通過的行洪閘向三地的數百座湖泊行洪。從而減輕洪水對堤壩的壓力,實際上,武漢三鎮水利工程是中國第一個現代化的水利工程,其是由荷蘭水利工程師負責設計,並不僅僅只是打出築成一座堤壩,與舊時的堤壩在阻擋洪水的同時,切斷內湖與長江,從而達到圍湖造地的目的不同,這一工程不僅僅只是堵,同樣也考慮到疏。
而在這堤壩建成之後,因其壩上環境優美,而深得百姓喜愛,實際上這堤壩在最初修建時,就考慮到其另一個作用——公園,可以說於三地百姓而言,這“漢公堤”其實就是三地最大的公園。
“民夫三十萬,其中大半皆爲北地難民,以工代賑,活民不下數十萬,百姓感漢公之恩,於三地設以生祠……”
而對於已經來到武昌的李鴻章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這裡,看着這石質的大堤,他的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在江西的時候,他曾經聽到太多與朱宜鋒有關的描述,與那些逃往江西的湖廣士紳口中,其不過就是“短毛賊”。可也就是這個“短毛賊”在此戰亂之時,耗銀數百萬兩用於修建這功在千秋的江堤,從而保三鎮再無水患。
如此功業,雙豈是一般“逆賊”所立?
其它不說,單憑這份心思,既超過他人,即便是自己那個身在南昌的座師,不見得有此濟世安民之心,畢竟對於他們來說,眼下的當務之急,要麼是反以朝廷,要麼是平以亂賊,誰又會問及百姓?誰又會顧及百姓?
至於耗費數百萬兩銀子修建江堤,恐怕即便是在盛世之時,亦無官員修建,更何況是值此亂世?
“漢公造福於三鎮,實是千秋之功!”
儘管作爲敵人,但李鴻章依然忍不住道出一句贊言。
“漸甫此言差矣!”
周馥搖了搖頭。
“漢公造福又豈止三鎮,方今鄂、湘、粵數千萬百姓,誰不受其恩澤?今時天下大亂,無論官匪爲籌以軍餉,無不是對百姓極盡壓榨,且於百姓而言“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可謂是深受戰亂之苦,如安徽、江西者更是生靈塗炭……”
作爲皖南人的周馥之所以會逃到武昌,正是因爲戰亂的影響,正是爲了躲避官匪的相互撕殺。
“賊所過,盡殺剃髮人,兵所經,殺盡蓄髮人。漸甫,你告訴我百姓何罪盡遭如此屠虐?”
這一聲感嘆之後,周馥整個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他的家鄉就處於戰火之中,若非如此,他又豈會逃到這裡。
“玉山,值此戰亂之時,這是在所難免之事。”
注意到好友的神情變化,李鴻章便出言安慰道,其實他們兩個人並不算是好友,只能說認識。當年兩人於安慶赴考時結識,關係也還算親近,而在此異鄉能夠見着熟人同鄉,用值此亂世,着實讓兩人感嘆,如此一來,兩人自然親近許多。
“漸甫此言差矣,非是在所難免,而是事在人爲!”
周馥的手指着北方。
“今時我漢軍北伐,所行所爲皆不負“義”之名,所到之處,以軍糧賑濟難民,以錢餉僱傭民夫以維持百姓之生計,百姓無不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兵未至,百姓已聞我漢軍之義名……”
在周馥的話中,李鴻章的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賊所過,盡殺剃髮人,兵所經,殺盡蓄髮人。”對此他並不陌生,甚至,他還是“殺盡蓄髮人”的支持,爲何要無論兵賊皆要“殺盡”,爲的不過就是爲了威懾百姓,令其不敢爲賊爲兵所用。
“百姓何罪盡遭如此屠虐!”
這質問落在李鴻章的耳中,他想到的自己的家鄉,現在那裡的百姓不也是如此?如若有朝一日官軍收以廬州,到時候難道也要“殺盡蓄髮人”?
自然是了!
就像自己在江西主張“殺盡蓄髮人”一般,換成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對家鄉父老有絲毫同情之心。
而反觀義軍所作所爲,確實不負“義”之名,即便是客居南昌的湖廣士紳,亦不曾指責其濫殺,實際上除了當初攻克武昌時,曾殺盡數千楚勇之外,便再無濫殺之徑。隨後他們非但沒有濫殺無辜,更多的是賑濟於戰亂中遭受損失的百姓。
就像他們與河南一樣,單單是用於賑濟百姓的糧食,有多達上百萬石之多。相比於官與賊的殺,“義軍”之“義”遠非官或賊所能相比。
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那朱宜鋒要的不僅僅只是天下!
他要的是天下民心啊!
鄂、湘、粵三省未曾遭戰亂之害,可如河南、安徽、江蘇以至江西等地,越是曾經遭受戰亂傷害的地區,其民心就會越傾向於“義軍”的“義”。
民心所向!
想到這,李鴻章立即想到了報紙上長篇累牘的報道着義軍在河南如何賑濟百姓,義軍如何因爲將軍糧用於賑濟難民,導致軍糧不足,不得不止步不前,等待後方糧草運抵的新聞。
所有的這些新聞不是給別人的看的,實際上是給老百姓看的,讓老百姓知道義軍與官與賊的不同。在河南,他們做給河南百姓看,而在這裡,他們把這一切都寫在新聞紙上,然後傳給……傳給誰看?傳給誰人聽?
當然不會是鄂、湘、粵三省那些未曾遭戰亂之害的百姓,而是安徽、江西以及江蘇等地的欲生而不得的百姓,當然是讓想讓他們看到希望。
爲什麼要讓她們看到這一切。
突然李鴻章的心頭一緊,他立即意識到問題所在。
“完了!”
臉色驟然急變的李鴻章瞬間明白了,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義軍爲何拿出上百萬石糧食去賑濟百姓。
哪裡是上百萬石糧食,分明就是招纜數千萬民心的炮彈。
民心看似無用!
那些堪稱螻蟻的百姓在大亂得性命難保之時,既爲了賊人的封刀而“歡喜”,同樣也會爲了官府發出剃頭令而“歡呼稱快”。
那是因爲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但是現在,義軍卻給了他們一個選擇!
義軍無疑成爲了最好的選擇。
他們既不會濫殺,也不會對百姓極盡壓榨,甚至還會賑濟難民。
如此一來,一但義軍東征,所過之地,百姓自然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百姓自然甘願爲義軍所驅使。
到那時官也好,賊也罷。於百姓眼中皆是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匪。
王師只有一個,就是義軍!就是漢公的漢軍!
想通了一切的李鴻章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在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明白了,爲何朱宜鋒沒有趁髮匪內亂之機,決裂自立,爲何沒有趁機順江直下。
他不僅僅只是要等着其內亂愈演愈烈的機會,而是在等待着民心,等待着民心思變,等待着百姓甘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時候。
到那時,這天下只有一個王師!
至於那臨天下兩百年的滿清,不過只是“滿虜”罷了。今日王師所向係爲安民,他日王師北伐爲以恢復中國。
是了!
神情恍惚的李鴻章現在終於想通了一切,想通了目前無法想通的所有,
此時,他甚至爲自己的座師而感到悲哀,在抵達武昌之後,他爲座師買下了五千洋槍,當座師與南昌枕戈待旦的準備操練洋槍隊以“重整天下”的時候,在武昌,這位漢公卻已經在爲將來奪取天下之後做打算了。
同時他又想到了太平軍,想到了那些從兩廣大山中一直打到江南富饒之地的粵匪,數年東征西討,到最後不過只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甚至就是官與賊的濫殺,最終成就了一切——成就了漢公將來君臨天下的民心!
這民心不是一句“驅逐清虜,恢復中國”就能得到的,這民心需要機緣。在安徽、江蘇以及江西等地,粵匪與官軍的高高舉起的屠刀和那千百萬百姓的性命,鑄成了這個機緣,而現在對於漢公來說,他只需抓住“義”,只需要略微施以“仁”。那些民心既然可爲其所驅使,於官於賊刀下餘生的士紳以及百姓,他們不會記得什麼是朝廷,什麼是官府,甚至不會記得什麼是漢,什麼是滿。
但是他們會記得是誰讓他們活了下來!
他們會趕這個恩,戴這個德。
而這一切,就是將漢公君臨天下的基礎,是民心!是民心所向!
而朝廷……已經丟盡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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