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
有時候可以救命!
對於兩年前病倒的趙義樸而言,在過去的幾天裡,操辦鹽事,便是重中之重。
趙家大院的中堂內,雖說天氣已經轉暖,但卻依然裹着熊皮大衣的趙義樸地望着面前的曹掌櫃道:
“這鹽備齊了嗎?”
“都備齊了!”
曹掌櫃連忙點點頭說道:
“這次多虧了李家出面,李家把他們在省城存鹽,都拿出了出來!”
一提到李家,趙義樸的表情嚴峻起來,心底自覺對不住李家老兄。與李家的親事,那是陰差陽錯,當年他與李鳳國意趣相投,一次醉酒後約定將來若是有了兒女便結爲慶家,結果……
“東家,您覺得這事……”
曹掌櫃有點擔憂地問道。
“這事靠譜嘛,畢竟,畢竟,這可是和反賊做買賣……”
想了一會兒,趙義樸緊鎖的眉頭忽然一點點展開,頷首道:
“曹掌櫃。其他都別說了,無論如何,都得讓他們把少爺接回來!”
幾個月前,得知女兒,不,應該說是兒子,在漢口陷賊後下落不明時,病情頓時再次加重了,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同時,他同樣也見識到了其它各房還有趙家親宗的嘴臉——一個個都盯上了六房的產業,那些侄子們無不是紛紛盡着孝道,兄弟們更是言道着親情,爲的又都是是什麼?
原本的,他已經沒希望了,甚至整個人都活在懊惱之中,後悔莫及的他,甚至反思着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把女兒當成兒子養,試圖瞞天過海,可曾考慮過紫玉絲毫?若是當初自己不是那固執,幾年前招個上門女婿,又何愁六房的家業會落他人之手?
可就在幾天前,突然有人送來一封信,只需看那字,他便知道那字是何人所寫,那是紫玉的親筆信,若是她能平安回來,便讓她恢復女兒身吧!
“可,東家,現在行船的船家那邊,他們擔心到時候船讓人給扣了……”
曹掌櫃有點猶豫地看着東家,生怕惱東家發火。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多掏些銀子!總會有人願意去的”
最後他又看一眼這跟隨自己幾十年的曹掌櫃繼續說道:
“眼下這件事第一要瞞住外人,尤其是其它各房知道嗎?第二,這一路上要把官府打點好,咱們要按着想開一條商路的準備去辦,該花的銀子一分都不能少!明白嗎!”
“東家,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這事,我想讓渙生親自去辦,他畢竟也是號裡的老人,跟了老爺也幾十年了,而且他常年在漢口,沿路的情況他比其它人瞭解!”
“嗯,就這麼着吧……”
擺擺手,趙義樸示意曹掌櫃退下去,然後身疲力乏的他便在丫環的攙扶下進了後屋睡下了……
茶杯摔碎到地上,茶水頓時散了一地,趙子山看着陳方南說道。
“當真!”
子玉還活着!
聽着這個消息,做爲堂兄的他非但沒有感覺絲毫歡喜之意,反倒是驚愕的大聲質問着。
怎麼可能還活着,他,他不是死於賊手了嗎?
“當真還活着?師傅,您,您老不是說他死於賊手了嗎?”
盯着陳方南,趙子山的質問着他。
當初可就是他帶來的這個消息,也就是這個消息讓他看到一線希望——繼承六叔家業的希望,雖說趙子山同樣也是趙家人,可他越是趙家的旁枝,幾代人都爲六房辦事,雖說衣食無憂,且年年還有分紅,但每每看到自己那個生的比女子還標緻的堂弟時,他總會忍不住嘆息着自己命苦,甚至懊惱對方——當年,他差一點便要過續給無兒無女的六叔,甚至都被六嬸接到趙家大宅裡過了幾年,那裡雖說大家都喊着他“堂少爺”,可誰都知道,保不齊什麼時候,他便是六房的少爺。
可造化弄人,年過五十的六叔那一年去四川回來時,誰曾想還帶來了趙子玉來——那是六叔於四川納妾所出。既然六房有了自己的後人,他這個“堂少爺”的“堂”自然也就去不掉了,甚至沒過二年,人也被送出了趙家大宅。
從人上跌至人下的他不甘心,對於那位堂弟自然是滿懷恨意,而更讓他心惱的,那個堂弟論精明絕不遜於六叔,這兩年六叔病倒後,這六房的生意裡裡面面全都是其主事,一衆掌櫃更是對其讚賞有加。
就在趙子山絕望之餘,一個喜訊傳來了——漢口落入粵匪之手,而從四川回來的趙子玉就在漢口。對於趙家的其它人來說,這是一個壞事。可在趙子山眼裡,這卻是好事!
從那天起,表面上每日伺候着六叔的他,便心裡祈禱着一切成真——那些粵匪每到一地便會殺盡富戶,最好讓自己那個堂弟死於亂匪刀下。
而作爲他師父的陳方南,同樣也看到了希望,看到成爲趙家六房大櫃的希望。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我卻知道,那封信定是出自趙子玉之手,子玉的字啊,太過清秀了……”
“信?”
“對!”
陳方南用力的點點頭,
“或許姓曹的並沒有提到此事,可那送信人把信送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他能瞞得了其它人,可瞞不住我,更何況還有那滿面的喜色,你瞧這幾日,他千方百計的到處籌辦鹽貨,甚至就連李家也是如此,往日又豈需要他姓曹的去辦這事……”
話聲壓低,陳方南冷笑道。
“旁人看不出來,我主持漢口分號十五年,又豈不知道這自古以來湖廣具食淮鹽,現在粵匪據江寧,繼了鹽路,這湖北鹽路斷絕,武昌亂匪苦於無鹽,他們唱這一齣戲,又豈是爲了那麼點鹽利,肯定是想用鹽換他回來,哼哼……”
對於陳方南來說,幾乎是在發現姓曹的辦置鹽貨之後,他就已經猜出了一些,而在東家讓他冒險闢一條通往武昌的鹽路時,他立即意識到——少爺沒死!
只不過是落到了亂匪的手中,至於那鹽,不過只是換少爺回來東西。
“師傅,你是說,他被亂匪綁了肉票,”
“綁沒綁肉票,我不知道,可我明白,咱們趙家,還看不上那點鹽利!老東家冒這麼大的險,除非是爲了他,還能爲什麼?別忘了,這可是和反賊打交道,想當年趙家可是連家門口的闖王都沒放在眼裡,現在又豈會看上什麼粵匪?”
趙家之所以能夠保持兩朝不敗,靠的就是遠離那些是非,現在老東家又豈會忘記家訓,能讓老東家如此的,恐怕只有兒子的性命了。
“那,師傅,咱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訴官府,到時候來個借刀殺人……”
不待趙子山把話說完,陳方南便冷聲喝道。
“糊塗!”
一聲訓斥後,他又突然把聲音壓低,下意識地瞧左右望了望,見窗外也沒什麼人,才小聲說道。
“借刀殺人,怎麼借?難不成我去告訴老東家說,我無能不能把鹽路打通,這天下,只要使足了銀子,還會有辦不成的事兒?”
瞧着自己這個不成事的徒弟,陳方南心底盡是輕蔑之意,可在表面上,他卻仍然是一副爲其着想的模樣,他需要對方的這種糊塗,只有如此,將來纔好操縱這個人,至於將來這趙家的家業……
“到時候,咱們辦不成事,老東家會怎麼看我,怎麼看你?旁人再於一旁添油加醋的,又該如何?”
陳方南這般一提醒,趙子山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確實說了蠢話,於是便悻悻的說道。
“那,師傅,現在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
沉吟片刻,陳方南眼角餘光朝四周微微一掃,把聲音更壓更低了一些。
“咱們非但不能把此事辦差了,反而要千方百計辦好他,只有把這件事辦好了,咱們纔有機會!”
“師傅,我,我有點糊塗了?您老的意思是,咱們把他接回來?”
這下趙子山當真是糊塗了,一時弄不清師傅想法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師傅在說什麼。
“接,怎麼能不接,非但要接,還要讓少爺好好的回來!”
說完,他的眼光一厲,話聲又是一沉。
“可,能不能活着回到孝義的趙家大院,就看他可有那個命了!”
“師傅?你是說,咱們……”
“不是咱們!”
盯着趙子山,陳方南低聲吩咐道。
“是劉麻子!”
“劉麻子!”
聽着這個名字,趙子山的聲音頓時爲之一顫。
“師傅。這劉麻子可是有名的土匪,殺人不眨眼,這幾年在陝鄂那邊上落草爲寇,官軍剿了幾回,也沒剿平他,你說,若是他知道,咱們的船上裝着幾萬兩銀子,他會怎麼樣?”
怎麼樣?還用問嗎?
“他們是土匪,打家劫舍是本分,那管那船上坐的是誰!”
“可師傅,他們是土匪不假,可萬一我那個堂弟雙手把銀子送上去,你知道,那小子可是骨子裡透着精明!”
雙眼微微一斂,陳方南冷笑道。
“你提醒得好。不過,這土匪求財不假,可若是咱們向劉麻子買他的腦袋呢?”
驚愕的看着師傅,半晌說不出話來的趙子山,又聽着師傅說道。
“好了,這件事你別問,現在你只管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做好你的孝子,至於其它的,都由師傅去辦,明白嗎?東家讓我明天就走,到時候,這邊可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