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屐當下又彈簧一般的從錦凳上跳起,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一臉嚴肅的回稟:“聖人在上,河東平亂國用不足,臣泣血請聖人發內帑佐之,但聞軍資爲聖人內帑所發,一衆軍將士卒,當感恩奮發,呼嘯而前,河東亂事不足平也!臣領三司,實力薄任重,託付不效,還請聖人解臣職司,論臣之罪!”
他正言厲色的回稟完,趙佶臉色跟吃了一隻蒼蠅也似,勉強笑道:“高卿高卿,怎麼又說到這個上頭了。朕在三司不用你爲朕效力,還能用誰,自請息肩的話,不必再提……今日就說到這裡罷,高卿也早日回去休息,這財計事,朕自會從長計議……”
高屐規規矩矩的舞拜行禮,起身之後,在同樣道裝侍立的內使引領下,悄沒聲的退出去了。高屐一去,趙佶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
與臣下勾心鬥角這麼些年,這些貌似恭謹忠勤萬分的士大夫們心中轉着如何樣的心思,趙佶完全明白,蔡京這一系人馬,不想接過這個責任,打定主意是要置身事外了。
蔡京復位以來,如此老實低調,一則讓趙佶滿意,二則也是讓他憤憤,朕讓你復相,難道就指望你在這個位置養老的麼?更讓他惱怒的事,高屐爲了將這苦差事推得乾淨,居然提及讓趙佶發內帑以充軍用。
這可是踩到趙佶痛腳了,伐燕之後,趙佶內庫也是河干海落,很是過了一段時間的窮日子,現在總算是攢下點家底,還有百來萬貫的積儲,經過窮的趙佶更將這點家當看得比什麼都重,誰提及內帑兩個字,他就能惱恨半天。
短短時間之內,趙佶胸中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念頭,最後才面無表情的拍拍手,一直在後面如泥雕木塑一般侍立的樑師成頓時趨身而前。恭謹的等着趙佶發趙佶默然少頃,語調平平的開口:“蔡相看來是不打算爲朕在此次事中出力了……”
要是放在以前,趙佶這般論及蔡京之非,樑師成能歡喜得暈過去。馬上就能跟着告蔡京一堆刁狀,不過到了此時,樑師成和蔡京卻有些同病相憐,甚或這位也威風了好些年的隱相隱隱覺得,他和蔡京。似乎都是同一時代,都漸漸過氣。
要從大宋舞臺中心淡出的人物了,此次河東生變,上竄下跳得最爲厲害,站在舞臺中央的,卻是太子一系新起的人物!樞府位置,甚或準備設立幾處安撫制置使,最要緊的缺分,都給他們拿去了。
舊黨被壓制幾十年,風水輪流轉。現在也終於要躍回前臺了麼?到了最後,樑師成也只是簡短了應了一聲:“蔡相也是持重。”
趙佶哼了一聲,沒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淡淡又道:“東府上奏,朕已經看過了。召李綱回朝以樞副領西府,分設三處安撫制置使,雖然沒說明,但是朕也清楚,陝西諸路是不是以老種以副使位領實際?河東路及河北西路,是不是就留給何灌的?至於河北東路與南路。不用說就是留給你來安插的了,你準備留給誰?”
樑師成也立刻就跪下來,動作熟練恭謹之處,遠過剛纔的高屐。“微臣斗膽,只是但凡軍國要事。若做臣子的沒有熟慮,如何敢上奏聖人,最後決斷,還不是聖人乾綱獨斷?這幾個人選。微臣當時覺得也還罷了,並無太多意見。然則恩出自上,此等重臣任命,還不是聖人聖心獨運,微臣豈能有半點私心參雜其間?”
趙佶點點頭,簡單的說了一句:“童貫不成,你別想將他召回來再領安撫制置使之位……現在不行。”樑師成擦了一把額頭不存在的冷汗,知道趙佶將這件事情揭過去了,他的確是想將童貫召回來,這也是他在其他地方對太子一系讓步的交換。
現在在朝中,堂堂隱相大有勢單力薄的感覺,很想將童貫召回來以壯聲勢,正想着如何向趙佶委婉進言呢,沒想到直截了當的就被趙佶否決了。
不過趙佶好歹留了個話縫,童貫遲早還是要大用的,還要等待時機,樑師成小心翼翼的等了少頃,最後還是壯着膽子輕聲說了一句:“童貫還是忠心的……”
趙佶輕哼一聲,臉色難看,冷冷道:“朕如何能不知道?沒了童貫這廝坐鎮,武夫輩都騷然起來……現在童貫回來做什麼,等着讓李綱挑眼麼?”
樑師成心中一震,朝中各黨商議之後,提出新的朝局人事安排,新設幾處安撫制置使,由東府上奏給趙佶,已經有一兩日了,趙佶遲遲未曾有答覆,雖然局中人對這通盤安排有很大把握,但是趙佶一日不發話,大家一日心就定不下來。
直到此刻,趙佶才吐口,看來他是許了這個人事安排!樑師成心中飛快盤算,面上卻恭謹的笑道:“李綱得聖人天恩召回朝中,也該感恩無盡,爲聖人實心效力纔是,他的資序是淺薄了一些……不過現在也真是……”
趙佶緩緩自雲臺上起身,樑師成忙不迭的想來攙扶,趙佶卻揮揮手讓他退開,這位面向清癯的大宋官家沉着臉走動幾步,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聲道:“朕不指望李綱能改掉他那脾氣,其人好名勝過他事,凡好名者,少有能任實事的,這麼大一個國家,豈能什麼事情都非黑即白?饒是朕,多少事情能包容,也就包容了,現在無非就是借重他這個聲名,先壓着久矣虛懸的樞府罷了,河東事平,李綱再移出去另有任用,到時候纔是童貫回來的時侯……但願這廝學得乖覺了一些,不要再將朕交待給他的重任當成兒戲!”
趙佶這一番看似隨意的話,有些象是在自言自語,樑師成卻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着,生怕漏掉一個字。
這番話透露了太多信息,看來李綱入居樞府,已經成爲定局,但是聖人對這個人選,不是很滿意,對於他們朝臣自家就商議出這麼個人事安排出來,趙佶也頗爲有點怨氣,但是捏着鼻子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