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哼了一聲,撿起一卷攤開的書合上了,漫然道:“這個月該給晉陽軍的軍餉財物沒有轉運而上罷,你怎麼答覆王黼的?”
劉煥一笑:“之前籌集的伐燕軍費,早就用光,這一兩個月供應燕雲諸軍,河北諸路提舉常平積儲也早就墊付一空,只等着和三司沖銷,現在只指望三司下撥財物轉運上去,只要三司不開口,這個月晉陽軍一貫錢鈔也領不到,某回答正在努力籌措當中……王黼這廝,只得灰溜溜去了,卻不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情。+,”
“沒了糧錢,即便是拿下了楊凌,王黼還不是要面臨晉陽軍生變的情況,到時候,我們的機會又來了。”
蔡京淡淡一笑,擡手點了劉煥一下:“小人得志此語,正是爲你所設,卻也不厚道了一些,言語當中,還是要應付一些的?”
劉煥也不以爲意,笑道:“公相大度,某卻量窄,前些時日,他們盡得意夠了,此番碰他們一碰,又能如何?”
言罷他立刻就放下了輕鬆了神色,小心翼翼的動問:“公相,此番幽雲大捷,禁中傳來官家興起消息,童貫雖然被貶,可是依照官家的性子,怕是半道上就要將此人招了回來,到時候,王黼,童貫依舊是根深蒂固,某等卻要怎般利用,才能奏效?是不是就要在御史臺中聯絡一番,做好準備,到時候一涌而起?”
蔡京搖搖頭:“這哪裡得夠?官家是念舊之人,宮中更有那位樑隱相維持……此番動作,還不足讓汴梁朝局動搖……再等等,再看看罷……”
老頭子語調輕緩,卻作爲趙佶身邊的老人,蔡京自然是將官家心思把握得極準。這上面,大宋朝堂這麼多人,能和他蔡京比肩的,了不得就那麼一個樑師成隱相而已。
他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劉煥只好不說話,只是眼神還不住閃爍。最後終於忍不住囁嚅道:“那要到了何等程度,纔算是好時機?那些武臣重利,眼界狹窄,要是王黼許了晉陽軍好處,讓這事輕輕平息下來,卻又怎麼處?”
蔡京只是淡淡一笑,適意的在軟榻上靠了下來:“楊凌此子,觀其行事風格,也不是任人拿捏之輩。楊凌所憑藉的就是手中兵權,或許也是可以與楊凌爭上一爭的,可以預見,到時候楊凌擁兵之下,王黼也不見得能順利拿下此人,可以說,是有鬥一鬥的資本的,武臣若是自保。本來就是行險是大遭朝廷所忌的事情,硬着頭皮撐到底。讓朝廷最終只能借重他們,纔是自全之道,但絕不可能交權,要是中途而廢,反而是自尋死路,要不就讓人當真不敢得罪。要不就一開始逆來順受,這般行事半截又輕輕住手,讓對頭反而警惕起來,對頭再翻出舊賬,就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矣!”
劉煥靜靜聽着。一句話也插不進去,他算是技術型的官僚,對財政上面算是精熟,這般朝堂當中幾派爭鬥,再加上這個文武之爭的大局,比起蔡京眼界,何止是天差地遠?
蔡京在這個地位重要,而且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心腹面前,也沒有藏私的意思,細細的繼續分析了下去:“所以當今局勢,只能是靜觀其變,王黼若勝,我等就趁此打壓,官家對於楊凌也是有些好感的,如此虧待有功之人,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把柄,如果楊凌勝之,武臣坐大,豈是文人能夠看得下眼的,到時候,便是如楊可世一般,將其調遣進京,兵權旁置之下,此人也只有認命。”
蔡京今日說了這麼多話,已經是極爲難得的事情,畢竟歲數大了,又見了客人,靠在軟榻上眼睛就有些半睜半閉,眼看就委頓下來。
劉煥就準備告退,臨行之前,他忍不住突然想到一事,心頭盤旋一下,最後還是遲疑着動問出來:“可是老公相,若是楊凌此人真的有膽子與王黼鬥上一鬥,可見此子並不是容易掌控之人,我有一個想法,我等是不是應該早些下手,將楊凌拿下,那麼王黼也就斷了進階的路途,畢竟武臣不能坐大。”
蔡京眼睛閉着,淡淡開口:“不可,即便是老夫,也只能是讓楊凌在汴梁富貴終身,若是隨意貶放,這麼大一個大宋,還剩下多少可以一戰的軍馬?也就是這麼多了罷?將他們糟蹋乾淨了,誰來衛我輩在汴梁都門榮華富貴,爭權奪利?保全他們,也就是保全自己,留下此人罷,總不能讓此人寒了心,說不得將來還有倚仗此人之處。”
“現在時局不比以前了,剿滅方臘之前,那位小種,就在汴梁當中奔走,也沒什麼門路可鑽,倒也是可憐了……某還是讓你給那位小種相公帶句話,沒事儘可到老頭子府上來坐坐,閒聊兩句……結果促成了童貫流放貶嶺南,現在倚仗武人之處甚多,老頭子精神不濟,就不送你了,且慢去!”
劉煥忙不迭的客氣了兩句,告辭退出了書房,自然有使女上前將他引出內宅,交到外宅下人那裡,蔡京靜悄悄的靠在軟榻之上,渾沒在意劉煥什麼時候離開的,書房裡面一片安靜當中,就聽見蔡京突然喃喃自語:“這兩年怪像跌生,某該如何自處,才能終老……”
就在汴梁暗流涌動,各派人馬各出手段的時候,太原所在,楊凌竟然是直接就領了兵馬北上,大宋北伐方略還在繼續,收復十六州也沒有盡善盡美,雖說克復燕京已經給了國人一個交代,可是戰事並沒有完。
接到王稟飛鷹急報之後,楊凌趕的便是一個時間差,縱然王黼催得王稟日緊,可是王黼畢竟沒有經歷過戰陣,即便是坐在馬車之中,旅途勞頓之下,根本就經不起急行軍,更何況王稟一路上儘量使些拖延時間的法子,例如號令遊騎哨探往前弄些巨石擋道,總是能拖延一些時日的,哪裡比得上楊凌吃喝都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