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這一桌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以至於周圍酒意正酣的賓客們,絲毫沒有察覺這主桌上的凝重氣氛。
範知府捏着酒杯的手顫抖了幾下,眉心微皺着,明顯是在糾結着什麼。最後,他面頰的肌肉緊了緊,定了定神,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好!”
沈家衆人低垂下眸子,脣角不約而同的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一直關注着沈家這桌的凌昀哲自是知道,沈家這些未老的寶刀終於小露寒鋒了。
直至傍晚,賓客們才陸續起身告辭,範知府推說公務繁忙,走得最是急切。大老爺吩咐家丁和婢僕們收拾收拾殘局,也準備動身回府了。
凌昀哲正要起身離去,迎面卻碰上一人擋住去路。他流波的桃花眼懶懶一擡,竟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來人是沈煦幽。此刻,他一貫倨傲的清雋面容上,竟有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窘意,他微微偏過頭,目光遊離向別處,低低問道:“凌公子,在下有事請教。”
“沈公子但說無妨。”凌昀哲眉梢一挑,悠然的轉了轉手中的摺扇。
沈煦幽仍然僵硬的右手微微握了握,他脣瓣抿成一條線,聲音又壓低了幾分:“不知……不知令妹……可有何……心儀之物?”他說這話時,直是手心都沁出了細汗,他暗暗惱自己,明明是光明正大的道歉之事,怎的如此心虛?
凌昀哲瞳孔一縮,正要開口問些什麼,沈煦幽見他臉色奇怪,急忙矢口否認道:“凌公子莫要誤解,令妹只是……拾得我家族玉佩,我欲親去答謝一二,並無他意。”
見他欲蓋彌彰的樣子,凌昀哲也不多問,略一沉吟,輕聲答道:“若論討喜之物,許是隻有紙鳶了……”堪堪說完這句,他便將摺扇往腰間一收,邁步走開了。
紙鳶……沈煦幽眸光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麼。
此時,相距不過幾十里的皇城中,卻是陰雲密佈。那濃厚的雲層遮天蔽日,壓抑的人們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若塵正望着窗外的高牆,怔怔的出着神。
來四皇子府上已有幾日了,自己想要謀劃的事,卻還是一籌莫展。
她幾次試圖開口,卻都被四皇子不經意的擋了回去。便是雷洛,那
個少年琴師,也是明裡暗裡的警示過她幾回。
爹,娘,難道真是塵兒太過報仇心切了嗎?沈若塵看了看手腕上的玉鐲,看着他爹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忍不住輕輕撫摸了它幾下。
凌靖熙那裡,似乎也有了什麼阻滯,已經徹底失去聯繫了。
想到這裡,沈若塵心裡又是一陣堵悶。
“姑娘,該用飯了。”一個臉生的小丫鬟低着頭走到她身邊,怯生生的說道。
沈若塵垂下手臂,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擡步向飯桌走去。
“姑娘,這酒,是四皇子爲您準備的。”那小丫鬟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端起酒壺,輕輕轉了轉壺蓋後,添滿了酒盅。
如果對方有一副好眼力,便可看見她的食指指腹,有很厚很厚的硬繭。
沈若塵瞟了她一眼,並不急着飲酒,只拿起筷子,淡淡吩咐道:“你去再取些下酒菜來。”
那小丫鬟一怔,眼神閃過一抹異色,囁嚅着脣角答道:“是。”
沈若塵見她走遠,也學着她的樣子,扭了扭酒壺的蓋子。果然……裡面是有暗格的。
迅速把酒倒在了一旁的盆栽裡,沈若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放下了筷子。
有人想要殺自己嗎?當初住進四皇子府,便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庇佑,想不到,想要自己性命的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呢。
她心裡清楚,若是四皇子想要自己的命,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所以,這酒定不是四皇子的意思。
這時,那小丫鬟回來了。
沈若塵正欲把事情攤開,查問一番,一個人影突然竄出,從後心給了小丫鬟一刀。
那下刀的力度又準又狠,小丫鬟甚至連尖叫都沒有來得及出聲,就生生的噎回了嗓子眼兒裡。
“你幹什麼?”沈若塵騰地站起身,瞪了雷洛一眼。她原本還想,從這個小丫鬟口中,套出主謀是誰。
雷洛也不顧她的怒氣,一掌打暈了她,攔腰抱起扛在肩上,便運氣輕功,向主院的方位掠去。
“殿下,”雷洛恭謹的躬身回道,“五皇子的內應已除,這沈姑娘該如何處置?”
“放出風去,說自稱可解皇上之疾的神醫突染暴病而死
。”頓了頓,四皇子一向沒什麼情緒的臉上,脣瓣竟輕輕抿了抿,他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沈若塵,擺了擺手,說道,“送她去傾念閣。”
“殿下,這……莫不是……”雷洛渾身一震,愣愣的看着四皇子那副貴氣逼人的姿容。
“去吧。”四皇子撫住前額,平素沉緩雍容的聲音略顯出一絲嘶啞,待雷洛抱着沈若塵飛出院落,他才低低的囑咐了一句,“保她周全!”
一陣蕭颯的秋風飄過,捲起樹上的幾片黃葉,緩緩的墜落在地。
“風,起了……”四皇子站起身,拂了拂寬大的袍袖,臉上的表情又沉寂的像是幽潭中的水,他優雅的邁開腳步,揚聲吩咐道,“備車,我要進宮!”
皇城的另一角,醉仙樓正在大擺宴席。
商賈齊聚,只想會一會這個五皇子找回來的經商奇才,究竟有什麼本事,可以管理衆人的生意。
這些商人中,以楊柏的地位最高,他姐姐楊妃,正是五皇子的生母。所以這些商人,全都是依附着他,看他的臉色行事的。
凌靖熙因不願讓五皇子的眼線知道自己有傷,便讓玉兒幫自己把右肩簡單的包紮了一下,也沒有上藥,生生忍住那疼痛,坐車趕往醉仙樓。
他隨着酒樓的掌櫃,緩緩的走向後院的雅間。
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門內的說話聲有些刻意的提高了幾度:“這凌公子好大的架子啊,所有人都到齊了,偏偏等他!”
立刻有人陰陽怪氣的附和道:“就是,也不知是不是偏遠小城來的,不知我們皇城的規矩!”
“也不知五殿下是怎麼想的,這凌公子不是連皇陵的生意都沒做成嗎?能有什麼真本事?”
凌靖熙腳步頓了頓,劍眉一挑,連屋子都不進,轉身便走。
屋內的人臉色均是大變。
這人尚不知皇城的水深淺,竟如此扔下滿堂賓客,話也不多說一句,掉頭便走?
一個商人追出房門一步,高聲喊道:“凌公子,莫不是被我等說中,想落荒而逃?”
凌靖熙淡漠的偏轉過頭,鳳眸斜挑起一個似嘲似諷的眼色,不疾不徐的答道:“實是諸事纏身,偷不出這浮生半日閒,與各位消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