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面不改色,徐璐面上也是絲毫不變,依然笑盈盈的道:“我就知道表妹是個能幹的,這才嫁到朱家,就能獨當一面了,可真讓我佩服。想當初,我嫁到凌家來,也是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直到現在都還沒纏清呢。”
又說了會子客套話,徐璐又指揮着丫頭們端了溫熱的水,各自洗臉,淨手。
華開明見凌家的丫頭動作一致,訓練有術,動作間輕巧細緻,服侍得舒心也盡心,丫頭之間也配合得相當好,一個端盆子一個捏帕子,一個拿抹布,配合無間,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沮滯,一看就知是受過極嚴格的訓練,並非那種普通新貴人家可比。
朱開明笑着說:“侄媳婦管家倒是很有一套。”凌家也傳承了四代了,底蘊根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這種世代累積起的富貴規矩,就算朱家也是無法與之相比的。朱開明生平最佩服的就是那種有規有矩的權貴世家,他含笑地看着凌峰,“賢侄好福氣。”
凌峰拱手還禮,“世叔廖贊。”
男人們留在前院正廳裡繼續高談闊論,徐璐則讓人領着朱開明的兩位姨娘下去休息,自己則帶着華瑛坐了二人擡的滑竿,回了後院。
衡蕪院的偏院六門洞開,徐璐招呼着華瑛平坐到隔幾的大交椅上,丫鬟們上了茶後,華瑛淺呷了兩口,四處打量了下,淺淡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題徐璐一直淺笑以對,喜笑宴宴,招呼得客氣周到。
華瑛四下打量凌家的丫頭,以及徐璐的穿戴,最後盯着她圓潤的臉頰,她忽然捂了脣笑了起來,“託了爺的福,我初嫁到朱家,便隨爺一道進宮向貴妃娘娘磕頭請安。貴妃娘娘端得是美麗尊貴,我這輩子也見了不少美人,也被貴妃娘娘的風采給吸去了。後來娘娘還帶我去見了皇后娘娘,我以爲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理應該是豔冠後宮,美不勝收。可皇后娘娘卻是端莊持重,和藹可親,臉若銀盤,生得富富態態的,讓我好生驚訝。貴妃娘娘則笑話我說,真正有福氣的女人,就得像皇后娘娘那般,那纔是真正的福祿貴康壽齊全方有的容貌。剛開始我還不怎麼服氣呢,可今兒瞧到表姐,仔細觀察,這才發覺,娘娘這話很有道理。表姐臉盤圓潤,天庭飽滿,肌頰有肉,端得是福祿貴壽康的好相貌呢。”她掩着脣,笑得花枝招展,“難怪表姐能嫁入高門,可讓我羨幕死了。”
徐璐淡淡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母儀天下,那是何等的尊貴。我柳蒲之姿,如何能與皇后娘娘相比?妹妹這話還是不要再說了。要是讓人聽到了,沒得讓人說表妹輕狂。”她仔細打量了華瑛如花般的面容,復笑着:“真要論相貌,表妹可比我強多了。”
華瑛面有得色,一張精心修飾的面龐完美無瑕,她輕掩雙脣,“女人光有容貌也是不成的,男人若不憐惜,也是枉廢這張臉了。”她輕瞟徐璐,“聽說表姐屋子裡還有兩個御賜的美妾,唉,聖上也真是的,表姐連個子嗣都沒有,都急吼吼的賜妾下來。”
徐璐警告地看她一眼,“表妹慎言,今上再是英明不過了,朝廷賜妾,那可是何等的榮寵,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華瑛輕笑出聲,神色略有輕諷,料定徐璐是打落牙齒血吞,有苦說不出,卻還強顏歡笑。
她左右望了望,“兩位姨娘呢,我真的好想見見,不知聖上御賜的妾是何等模樣?”
徐璐眉毛都不擡地道:“表妹好歹也都嫁了人,又是堂堂嫡妻身份,怎的還要紆尊見別人家的姨娘?這要是傳揚出去,可會笑話表妹的。”
華瑛滯了滯,很快又恢復如常,“只是好奇而已,在京城我也曾見過御賜的妾室,那通身的氣派,可是了不得呢,有的甚至還與主母平起平坐。所以特別想瞧瞧聖上賜給表姐夫的妾,是何等的風華絕代?”她笑着靠上花梨木的椅背上,悠遊自在地瞅着徐璐,一派的閒適寫意,“表姐就成全我的好奇心吧。”
一旁服侍的豆綠諸人,氣得嘴都歪了,但她們是丫頭身份,主子說話,也沒她們說話的地方,只能以目光凌遲着華瑛,以泄心頭憤怒。
徐璐側頭,靜靜地盯着華瑛半響。
華瑛剛開始還毫不在意地任她盯視,但時間一長,也吃受不住了,不得不拿了茶杯放脣邊,遮着心頭忽然冒出來的不自在,“表姐這麼盯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髒東西?”
“髒東西倒是沒有,”徐璐慢悠悠地道,“就是瞧到了短淺,無知,狂妄。”
華瑛目露兇光,“你……”
徐璐絲毫不懼地盯着她,面上無怒無喜,“朱貴妃是何等的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她在後宮中,依然低調行事,不敢有絲毫冒頭。華家如今威風顯赫,權勢滔天,可依然禮賢下士,以禮待人。你姐夫曾對我說過,真正的權貴,不應該是暴發的嘴臉。”
華瑛冷笑道:“表姐與我說這些什麼?”
徐璐喝了口茶,繼續道:“朱家大奶奶也是出身高門,這回卻未能隨朱二爺一道赴任,表妹身爲朱家幼媳婦,卻能夠隨同妹夫一道前往,表妹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華瑛傲然道:“朱家雖尊貴,但也需仰賴我們華家。再則,我與夫君纔剛新婚,誰會不識趣的這時候分開我們?”
徐璐搖了搖頭,“當初華家與朱家說親時,應該還提到過凌家少夫人是華家外甥女這一層關係吧?”
華瑛怔了怔,忽然惱怒了起來,冷笑道:“表姐好大的口氣,敢情我能嫁到朱家,還是沾了表姐的光不成?”
徐璐微微一笑,“雖然我這人從不稀罕往自己臉上貼金,但事實,就是如此。”
“你……”華瑛氣極,卻又一時氣短。
看她的神情,徐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微微笑了起來,“華家儘管家財萬慣,朱家未必能瞧得上。不過華家的姻親卻頗有實力,福州知府家的二公子是華家女婿,陳家與泉州知府劉家又即將聯姻。而劉家與京城餘家,定國侯方家,清貴派何家,又是姻親。而安國侯世子是華家外甥女婿,凌家又與方家交好,朱家娶了表妹,就與安國侯凌家結爲姻親,又還能聯合方家餘家何家,陳家,劉家,表妹可想過這裡頭的藤藤網網?”
華瑛雙眸呆滯,顯然確實沒有想過這裡邊還會有如此大的名堂。她是聰明人,只需細細一想,便知道徐璐說得是大實話,華家縱然再有錢,也只是低賤的商賈罷了。當初能夠與朱家說上親事,也還是那巴不得賺華家媒婆禮的張媒婆向朱家透露福建督撫凌峰是華家外甥女婿這一事實。這才使得這門親事峰迴路轉。
但華瑛堅決不肯承認自己引以爲傲的親事,是因爲徐璐的關係才天上掉餡餅,她冷笑着說:“我可比不上表姐攀龍附鳳的本事,我只知道,嫁人後,就要勤勤懇懇的過日子,而不是四處鑽營。”
徐璐不理會她的嘲諷,靜靜地道,“官場上,多交一個朋友,就少樹一個敵人。這個道理,表姐出身商賈之家,或許難以明白。但相信朱家人再是明白不過了。所以朱貴妃再是冠寵六宮,依然低調行事,不與人相爭,華家同樣如此,表妹明白我的意思麼?”
華瑛面色茫然。
徐璐又低低地道:“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宗族力量是最強大的,然後是姻親的力量。爲什麼那些權貴之家要拿嫡女攀高門,非得娶出身大家的兒媳婦,除了門當戶對這一要求外,這也是爲了讓家族多一份助力罷了。”
華瑛不說話,面無表情。
“大多女子,在閨閣時或爲着這樣那樣可笑的理由弄出脣齒印來,可一旦嫁人後,反而比閨閣時還要好,你幫我,我幫你,和和美美,親親熱熱,表妹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徐璐看着她,稍微拔高了聲音,“閨閣時的女孩兒,最大的利益就是來算長輩疼愛的多寡,或爲着三兩件首飾的相爭。但嫁人後,方可知宗族,門路的重要性。而門路的重大來源取決於姻親。何謂姻親?主要目的是拉近兩者家族間的關係,結成盟友,取得信任的最簡單方法。通過婚姻結成親戚關係,你幫我,我幫你,大家資源共享,跨界互惠,相互壯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真正的脣亡齒寒。”
屋子裡靜悄悄的,華瑛神色閃爍,似有鬆動。
徐璐繼續道,“表妹應該也瞧出來了,凌家朱家,交情也還不錯。如今,我是安國侯世子夫人,表妹也是承恩伯家的四奶奶。你我又是表姐妹關係,
因你我的緣故,凌家朱家倒成了真正的姻親了,凌朱兩家雖稱爲世交,但也絕對比不上姻親更來得牢靠。表妹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華瑛神色一變,雙脣蠕動着,望着徐璐嚴肅的臉,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徐璐靜靜地望着她,“你我以前的恩怨,咱們都各自記着呢。表妹記着我對你的狠,我也記着表妹對我的算計,可這又如何?如今你我都嫁入高門,各自家族又還走得近。表妹覺得,你我之間相互仇視拆臺,就能快意恩仇?”
華瑛陰着臉,一言不發。
徐璐嘆口氣,一臉誠懇地道:“自聽說表妹要嫁與朱家時,爺就與我交代了,要與表妹好生相處。”
華瑛臉色怔了怔,先是驚疑,然後是得意,最後又是冷笑,她傲然而笑,“姐夫倒是識時務。”聲音低啞而冷沉,輕咬下脣,一雙美目裡露出複雜而怨恨的光茫來。
徐璐淡淡地道:“你姐夫一向識時務,這也是他在福建大開殺戒,但京中卻一直有人替他說話的原因。”
華瑛滯了滯,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只得忿忿閉上嘴巴。
徐璐又繼續道:“官場上,能做到高位的人,大都是識時務。表妹難道還沒明白麼?”
華玲冷笑兩聲,這會子卻是連話都懶得說了。
徐璐又道:“凌家與朱家一向走得近,如今,因你我的緣故,又成爲實打實的姻親,想必將來還會更進一步合作。而我嘛,自然要以家族利益優先。而你我之間,是敵是友,就全在表妹一念之間了。”
華瑛忽然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着徐璐。
徐璐坦然與她對視,然後坦然收回目光,拿起茶壺給自己繼了杯茶,緩緩呷了口茶,看着杯子裡清亮的茶水,輕輕吹着飄浮在杯子裡的碧綠茶葉,淡淡地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就看錶妹自己能否想明白。時辰也不早了,我要去安排午膳,表妹請自便吧。”說着放下茶杯,娉娉起身,看都不看華瑛一眼,走出偏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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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是我們家雷打不動的團圓日子,光我的親戚就來了兩大桌,加上婆家那邊的親戚,借的桌子椅凳都把我搬到手痠。我們一家人從初五就開始準備,今年我第一次統籌安排,累慘了不說,在牌桌上也“爲人民服務去了”,農村人宴客也開始興下館子,可我家有素來節儉持家的公婆鎮着,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