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武夫人與方大夫人說話無忌,笑罵隨意,顯然是交情極好的,徐璐趕緊衝方大夫人福了身子,七分爽利三分羞澀地道:“想必這位便是夫君經常提到的方大伯母,徐氏這廂有禮了。”
方大夫人挽着精美刺如意海水紋的袖口,微微一笑:“峰兒還會提起我?會不會全是我的壞話?”
徐璐笑道:“大伯母說笑了,夫君尊敬您都來不及呢。直說伯母是他見到過的賢妻模範,還要我好生與方大伯母學呢。”最後她又嘟了脣,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每次我做得不夠好,夫君都要說一句,也虧得馬上就要進京了,到時候得多向大伯母學學呢。”
“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倒是會說話。”方大夫人笑了起來,儘管知道徐璐是在拍馬屁,不過好話誰不愛聽呀,當下高興起來。
這時候,鎮國侯方二夫人已招呼完客人進得廳子來,邊走邊說,“怎麼這麼熱鬧?呵呵,原來是凌夫人來了,怪不得。”說話間,人已來到武夫人面前,溫婉地笑道:“往回夫人可是最早來的,怎的今兒這麼遲?我記得峰兒可是把媳婦帶回來了,今兒個應該把媳婦帶來了吧?”目光四處掃射,最終看向徐璐,脣角含笑,“可是這位?”
不等武夫人開口,徐璐又恭身行了禮,“璐兒見過世伯母。”
武夫人笑着說:“就是她,纔剛回京,什麼規矩都不懂,二夫人可別見笑。”
方二夫人五官並不出色,相貌也只屬普通,雖然妝容得當,但依稀可以瞧出早些年操勞出來的風霜之色,相反,她的長嫂方大夫人還比她年輕些呢。不過好在方二夫人神色柔和,語氣輕柔,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她上下打量一番,溫文笑道:“真是個齊整的孩子,連我都喜歡了。”她上前拉過徐璐的手,輕言細語地道:“你和峰兒是在泉州完的婚,但在京城可還沒有大宴賓客呢,改明兒可得把婚禮補上,讓咱們樂上一樂。”
衆人也跟着點頭,武夫人笑道:“那是呢,待選好了良辰吉日,先祭拜了祖宗,再大宴賓客。二夫人,峰兒可是叫你一聲世伯母的,到時候可得出雙份的禮。”
方大夫人立即笑罵,“果真是錢鬼投的胎。”
武夫人回頭,瞪着方大夫人道,“還有你,必須得三份厚禮,否則,不讓你進門。”
方大夫人拍腿大笑:“好你個財迷,打劫我弟妹還不夠,還跑來打劫我了,你看我像是有油水的人嗎?”
“沒有也得榨。”
衆人再一次大笑,徐璐也跟着掩脣笑了起來,有武夫人和方大夫人笑鬧打趣,廳子裡的氣氛更是熱鬧。然後武夫人又帶着徐璐與交好的各世家夫人介紹,徐璐非常聽話,也很舉一反三,不多話,但嘴巴兒卻甜,叫得響亮清脆,除了徐璐本身就令人喜愛,加上武夫人的面兒,徐璐倒是收到了不少誇讚。
一路走來,徐璐已見識到武夫人長袖善舞的本事,武夫人在這個圈子裡人緣確實好。
徐璐還看到了令國公府的幾位夫人,其中徐家長房夫人也就是凌峰的大姨母,面對令國公府的人,武夫人面色略微冷淡,但也未曾失去禮數。徐璐知道徐家與凌家的恩怨,除了與徐夫人熱情些外,徐家二房夫人三房四房夫人也只是略略喊了聲便作罷。
徐夫人在泉州可是讓徐璐幫了大忙,對徐璐極是喜歡,與徐璐說笑了幾句,也說起了在泉州的事兒,“在泉州的時候,我那不成器的夢蘭,能夠脫離吳家苦海,還多虧了小璐呢。”徐夫人這話是對另三位妯娌所說,徐二夫人微微點頭,只笑不語。徐三夫人面色冷淡,毫不作聲,甚至都不看徐璐一眼。徐四夫人看了徐三夫人一眼,也跟着不作聲。
徐璐一瞧便知道,這徐三夫人在令國公府,應該是頗有實權的,其風頭應該蓋過了長房的徐夫人。
想來也是,徐夫人雖爲國公夫人,可子女不爭氣,長子庸碌無爲,次子又成日的花天酒地。唯一的女兒徐夢蘭還與夫家別府另居,回了孃家。哪比得上兒子在朝中當差,兒媳婦也是出身名門,大女兒是堂堂定國侯世子夫人,二女兒也是嫁入高官顯貴的徐三夫人?
武夫人見徐夫人與徐璐親熱,也不阻攔,便笑着說:“即然你與你大姨母投機,就多陪陪你大姨母吧,我先去陪兩位老太君說話了。”
武夫人前腳剛走,門口就有人高聲宣報:“定國侯世子夫人到。”
屋子裡雖人聲鼎沸,但依然有片刻的清寧,徐璐心中一悸,也忍不住往門口望去。
只見一盛裝麗人從外頭大步踏來,精緻面孔加上頭上繞發的大毛飾物,再加上一身鮮紅亮氅,真真是貴不可言。尤其身後還有數個丫鬟婆子緊隨其後,聲勢奪人,氣勢萬千。
那麗人一踏入門檻,邊走邊高聲笑道:“啊呀,大家都來了呀,真不好意思,是我來晚了。兩位老太君萬萬恕罪。”聲音剛落,人已如一陣彩虹,從徐璐眼前飄過。
手上緊了緊,徐璐望向徐夫人。
“這位便是你三嬸子的閨女,也是定國侯世子夫人。”徐夫人低聲說,看了徐三夫人一眼。
徐璐看向徐三夫人。後者目光追隨着自己的閨女。
只見葉少夫人徐氏已解了身上的大紅色錦上添花西番洋絲的鶴氅,正與方老太君何老太君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
徐璐收回視線,對徐夫人道:“大姨母,夢蘭表妹現在可好?”
“託你的福,還成吧。”想起女兒的孤苦無依以及徐家目前的狀況,徐夫人神色複雜。
“夢蘭表妹雖一個人過,是孤苦了些,但不必再受一肚子的冤枉氣閒氣,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徐璐知道徐夫人的心思,一方面心疼女兒,但另一方面,又多虧了女兒帶給她的四十萬銀子,可以說,徐家如今的重振輝煌,應該是建立在徐夢蘭的犧牲上。
想到這裡,徐璐又打量徐夫人,發現她又要比先前老了些,雖然衣着鮮亮,可精神氣着實差了不少。暗自皺眉,雖然有些明白,卻也不好說出來,遂又打量徐家另外三位妯娌。這麼一瞧,便得出結論,徐夫人雖然頂着國公夫人的頭銜,卻也是勞神費力的差事。徐家並未分家,幾房上百口人全住到一塊兒。各房都有各自的算計,徐家兒郎又沒多大出息,加上進項少,開銷大,人心自然不會齊,相反,還各個算計,整得烏煙瘴氣,徐夫人就算貴爲當家主母,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了。
徐夫人輕拍徐璐的手,微笑着說:“你說得對,可話雖如此,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被人算計成這樣,讓我如何不心疼。”
徐璐正要說話,那葉少夫人已款款走了過來,“娘,大伯母,二伯母,四伯母,瞧瞧您們這外孫子,可把我折騰慘了,也不幫我抱抱。”說着,就把一個一歲多大的孩子放到了徐三夫人身上。
徐四夫人笑道:“雅兒,時辰可不早了,你們怎麼纔來?”
看到外孫子,徐三夫人臉上露出了滿滿的笑容,抱着小孩子逗弄着,說:“是呀,往回你都是早早就來了的,今兒怎麼這麼遲?”
“還不您這外孫調皮得緊,把我折騰慘了,弄到現在纔出門。”
葉少夫人已解了身上的披氅,露出大紅色雲飛妝花緞織彩百花飛碟錦衣,白玉鑲金絲丹陽朝鳳六尾大掛珠珠,髮髻上插着四朵桃色白玉片打造的鬢花,千葉攢珠鑲紅寶石的偏鳳釵,碩圓鑲紅寶石耳環,項了掛着一圈細細的銀圈,上頭掛着金螭瓔珞,手戴青金雙環鑲金絲翡翠鐲,好一張精緻的瓜子臉,寬額寬顴尖下巴,挑高的倒八字眉,斜飛入鬢,嫵媚橫生的丹鳳眼,小鼻薄脣,妝容精緻,整個人打扮得富麗堂皇,閃耀生輝,仿若仙子。徐璐也見識了不少盛裝麗人,無論是麗色天成的洪氏戚氏,還是貴氣逼人的官宦貴婦,但比起這婦人來,依然差了不少神韻。這人無論是頭上的鳳釵垂到額前的寶石,還是那華美絕論兩邊斜飛三寸長的赤金嵌紅寶石抹額,還是紅光閃耀的碩大寶石耳環,這一身亮麗珠飾,更是襯得人比花嬌,貴氣天成,好一個威風凜凜的侯府世子夫人。
就算不識得此人,但見這人好一番聲勢奪人,也只顧着逗弄自己的孩兒,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顯然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
不肖說,這人正是凌峰嘴裡的“不知所謂愛出風頭的京城第一孔雀”,也是武夫人嘴裡“見了凌家長房女眷就會亂咬一氣的瘋狗”的定國侯世子夫人徐氏,令國府三房千金,徐夢雅。
徐璐全血液也沸騰了起來,徐夢雅這般奪人聲勢,卻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顯然,這人是給自己下馬威了。
這樣的場合,她們會鬥起來麼?
這是她打入京城貴族圈子裡的首戰,只許勝不許敗。
這位威風的世子夫人似乎這才發現了自己,便挑高了眉毛,冷淡地道:“這位妹妹很是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奶奶?”
徐夫人趕緊說:“這便是我那纔剛回京的侄媳婦,徐氏。小璐,這位便是定國侯少夫人,也是我徐家侄女。你們可得多加親近。你們都姓徐,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
徐璐奇怪地看了徐夫人一眼,點頭頷首道:“葉少夫人好。”因大家都是同輩,又同是正一品誥命夫人,所以沒必要再行禮。
葉少夫人一臉吃驚,“哎喲,原來是新進門的凌家少夫人,失敬失敬。”她嘴裡雖說着失敬,但身子卻不動,因生得高挑,徐璐是南方人,比她足足矮了半個頭,就顯得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聽說凌少夫人是泉州人氏,瞧凌少夫人這通身的氣派,不知是泉州哪家名門閨秀?”
徐璐早已從凌峰嘴裡得知,這葉徐氏天生就看凌芸不順眼,三番五次在公衆場合給凌芸難堪,後來讓太子妃當場收拾了後,又讓武夫人凌峰收拾了幾回,雖然看似老實了,但只要讓她鑽到空子,肯定會像蒼蠅一樣鑽出來。所以早就告誡自己,要防犯這徐氏重伎重施。
“我哪比得上出身名門的葉少夫人?小門小戶,哪比得上葉少夫人這等聲勢?”
還是凌峰有先見之明,早在離任之初,就把徐成榮安排到福州任知府。徐璐如今頂着知府之女的身份,在這些大世家眼裡,雖然仍上不得檯面,但總歸是官家千金的身份了,比上不足,比下也有餘了。
而福州原來的知府陳天民,卻平調至天津衛任府伊。雖是平調,但天津衛拱衛京師的重要地理位置,也算是小進了一步。
徐夢雅吃吃地笑了起來,“小門小戶?少夫人也太低估自己了。京裡誰人不知安國侯世子眼界奇高?少夫人若沒個本事,哪能讓安國侯世子瞧中?”
她又親熱地道:“少夫人趕緊與我說說,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讓安國侯世子對你情有情獨?”
“葉少夫人擡舉我了。”就知道這女人不懷好意,徐璐纔不會與她搭話呢。
“若是在以往,我肯定會納悶個幾天幾夜呢。不過如今瞧了少夫人如花似玉的面容,總算明白了。”徐夢雅嘆息道:“少夫人這般容貌,難怪難怪。若我是凌世子,大概也會迫不及待娶回家呢。”
敢情這人把自己歸類爲以色事人,這對身爲正妻的來說,絕不是誇讚,而是侮辱了。
要知道,權貴之家娶妻,主要的是家世,品性,爲人,容貌反而排在最後。葉少夫人這般誇讚徐璐的容貌,已是變相地譏諷徐璐靠美色上位,甚至把凌峰也一道諷刺進去。
“葉少夫人這話不妥,不妥。”徐璐搖着頭。
“怎麼就不妥了?難不成,我說錯了?”徐夢雅挑眉,一派的咄咄逼人。
“妥與不妥,在座諸位各有論斷。葉少夫人真要誇我,大可誇我賢惠,有福氣什麼的,可不是單單的來誇我的容貌。難道少夫人不明白,在這樣的場合,是很不禮貌的行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