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夫人大概也在王李氏母女那吃了冷門羹,所以對徐璐格外熱情,很快就與徐璐攀談了起來。
官眷間的交談,要麼從各自的衣裳首飾找話題,或是各自的孩子。
蔣夫人與徐璐就討論起衣裳首飾來:“少夫人這身衣裳穿着不顯,其實穿起來最是舒服。只是如今這種細夏布穿得人較少了。”
徐璐說:“夏布透氣性好,穿着涼快,我又怕熱,也只能穿這種了。”
蔣夫人又笑道:“我們家老爺也愛穿夏布,或是羅類,棉綢類緞類綾類倒是很少穿。少夫人瞧見沒,剛纔我瞧到了一個婦人,不知少夫人有印像沒?無論衣裳還是首飾全是最新的,衣裳甚至連個皺痕都沒有,首飾更是亮得閃瞎人的眼。她自己穿得一身氣派,就嫌棄別人穿着半舊的衣服丟人,可笑死了。”
徐璐微微笑了起來:“人家穿新衣裳,自然要嫌棄咱們這些穿舊衣服的人。”
蔣夫人也穿着一身七八成新的杭羅褙子,頭上的首飾除了那枚嵌珠金簪是新打的外,六尾鳳釵和絨面鑲珍珠娟花都是七成新的。
京城不比江南,江南攀比成風,富賈鉅商攀比起富貴來,完全令人瞠目結舌。江南那邊的風氣就是出門必須穿新衣服,戴新首飾,誰家穿着曾經穿過一回兩回的衣裳出門,準被人笑話成土包子,窮鬼。
但京城的風氣卻完全不一樣。
京城不興鬥富,大家只比清貴。若是穿一身新衣裳出去,準備被嘲笑成暴發戶或土包子。穿着半舊不新的衣裳,纔是清貴的表現。
徐璐看了王李氏母女身上簇新毫無摺痕的衣裳和一頭明麗亮晃的珠飾,這才晃然明白,蔣夫人藉口討論衣裳,實則是嘲笑王李氏母女纔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
大概蔣夫人穿舊衣服,王李氏就認爲蔣夫人是窮鬼,不屑理睬罷。
徐璐低頭看着自己同樣七八成新的大紅色掐金絲細夏布交領長褙子,心裡晃然大悟:難怪剛纔王氏母女不屑理睬自己,是不是也像嫌棄蔣夫人母女一樣嫌棄自己是窮鬼呀?
徐璐的身上穿的料子也不是時下最流行的或最名貴的,但內行人顯然就明白,只有到了一定身份的人,有了真正底氣,纔不會在穿衣打扮方面費大功夫。三兩件舊首飾,半成新的衣裳,再添加一兩件新飾品新帕子,剛好可以搭配爲最最頂級的世家夫人的氣派。而一身新衣新頭面地打戴出來的,反而還讓人鄙夷爲暴發戶。
徐璐擡頭四處張望了下,果然,好些世家夫人衣着打扮大都與自己差不多。那些穿着半舊衣衫半舊頭面的,毫無疑問,這些人的丈夫絕對都是清流派。只有那些穿得鮮亮又氣派的人,要麼就是不瞭解京城的流行風尚,要不就是清貴派時常掛嘴邊的“鄉下來的暴發戶”。
讓人抓狂的是,蔣夫人如此諷刺,王氏母女卻壓根兒沒有聽懂,依然用不屑的目光瞟着蔣夫人和徐璐。
徐璐被弄得啼笑皆非,聽凌峰說過,王梓明精明厲害,很是識時務,也懂得和光同塵,怎麼自己老孃卻像個棒槌?
幸好王李氏的媳婦劉氏是個通透的人,自然也聽出了蔣夫人話裡的貶損,儘管心裡高興,但面上卻不得不維護婆終和小姑子。
劉氏笑着說:“蔣夫人說得極是。京城別的沒有,就官兒特別多。尤其是大官,當大官的什麼世面沒見過?誰還稀罕一兩件新衣裳?自然是哪件衣服穿得舒服就穿哪件了。”
劉氏只差沒說,真正的富貴人家,是不會刻意穿新衣裳赴宴的。
也不知王李氏聽懂了沒,居然說:“外出赴宴不該穿新衣服麼?穿着舊衣裳像什麼話?外人瞧了,還以爲日子過不下去呢?傳到爺們耳裡,又有面子不成?”
蔣夫人和徐璐互望一眼,都很識趣地沒有接話。
王梓莉神色傲慢地看着徐璐,說:“這位奶奶很是面生,我以前怎的沒見過呢?”
王劉氏正要開口,王梓莉一個眼神射過去,“讓她自己說。”
很霸氣的命令式。
服侍徐璐的晚香臉色都變了,目光毒辣地瞪着王梓莉。
未出嫁的小姑子在嫂子面前一向是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但在人前也是如此,其家教可想而知,也讓人不得不同情王劉氏了。
尤其還捎帶了徐璐。
王劉氏應該是早已適應小姑子的蠻橫霸道,神色不變,只對徐璐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這小姑子被寵壞了,少夫人千萬別見怪。”
王梓莉目光逼視着王劉氏,語氣冰冷:“你給我閉嘴,少在那裝腔作勢。”目光傲氣地看向徐璐,下巴倨傲,一副紆尊降貴的模樣。
“說吧,說不定我會有印像的。”
一副令命式的語氣。
徐璐忽然就想起了一句成語“夜郎自大。”
蔣夫人婆媳婦則目光“崇拜”地看着王梓莉,這哪來的活寶,區區吏部右侍郎的妹子,無品無級,居然敢對吏部左侍郎之妻,侯府少夫人,有朝廷品級的一品誥命夫人如此說話,還一副紆尊的態度。
蔣夫人心想:這位王家小姐,完全可以列入帝都一景。
而蔣奶奶則表示:之後與閨蜜們又有新的話題可聊了,王家小姐這般,絕對可以榮登宣德八年最爲新奇特故事之最。記住,是之最,不是之一。
徐璐也是啼笑皆非,靠着凌峰狐假虎威了幾年,傲慢、目中無人、蠻不講理、虛僞、裝腔作勢、口蜜腹劍,口劍腹蜜之類的人……統統都見識過了,唯獨沒有見識過王小姐這般夜郎自大的。
真是太長見識了。
王梓明見徐璐不回答自己,很是不滿,不由加重語氣:“喂,你還沒回答我呢?”
徐璐並不理會她,只是側頭對蔣夫人道:“真是倒黴,要不要咱們換一桌?”
蔣夫人雖然不屑王氏母女,但王梓明吏部右侍郎的身份,還是讓她頗爲顧忌。她丈夫是工部尚書,但未入閣。蔣家也還有不少子弟需要與吏部打交道,若弄得擰了,總不是好事。
但徐璐就不一樣了,她有得罪王家的底氣。
蔣夫人在心裡微微思量,便毫不思索地點了頭。
蔣奶奶更是迫不及待地起身,四處張望了下,就說:“那邊角落裡還有席位。娘,少夫人,咱們去那邊坐可好?”
徐璐站起來,望了過去,那是很偏僻很角落的位置,才只坐了三個人。
“就去那桌坐吧。”徐璐說。
蔣夫人欣然同意。
王梓莉冷笑道:“真是不知好歹。放着貴賓席不坐,居然去那種旮旯之地,果然上不得檯面。”
王李氏說:“你少說兩句吧。怎的動不動就要問人家身份出身的。出身不高的人家,一般都很忌諱別人問他身份的,你也真是的。”
王梓莉說:“出身不高,居然也被安排與我坐到一塊兒,我看這張家也就那樣了。”
王劉氏深吸口氣,剋制快要暴怒的心,說:“娘,妹妹,您可知剛纔那兩位是何身份?”
……
這邊,蔣夫人婆媳和徐璐的動作,自然惹來了諸多疑惑和竊竊私語,一些自認與徐璐有些交情的人,則扭頭笑問怎麼回事。
徐璐和蔣夫人苦笑,都沒有說話。
蔣奶奶則哀聲嘆氣地說:“剛纔與咱們同桌的,人家身份可不一般了,咱們可惹不起呢。”
衆人倒吸口氣,紛紛吃驚地看着王氏三人。
王梓莉瞧衆人那震驚敬畏,不由得意地挺了胸膛,一副矜貴模樣。
唯獨王劉氏低頭,一雙藏在衣袖裡的手,已絞得發白。
剛纔她把蔣夫人和徐璐的身份告訴給了這對母女,誰知這對活寶母女居然說:“正二品的工部尚書?呵呵,工部向來賤,哪及得上我大哥吏部侍郎的位高權重?倒也是個有眼色的,知道惹不起咱們,懂得避開。”
“那個徐氏就沒眼色了。安國侯少夫人又怎樣?貴而不尊,又有什麼好得瑟的?”
王梓莉以前在蜀地也見識過不少活得窩囊,連地方官都可以隨意敷衍的龍子鳳孫,所以從未把那些世襲罔潛的勳貴家族放眼裡。覺得這些人,除了有好聽的名頭外,也就那麼回事。
王劉氏忍着快要暴跳的青筋,又說:“這位凌少夫人的夫婿,正是吏部左侍郎凌峰。吏部左侍郎凌峰妹妹應該知道吧?那可是與你大哥平起平坐的。自來以左爲尊,在吏部,凌峰可是排在你大哥前頭的。”
王梓莉臉上的矜持不屑總算龜裂了些,但很快又強辭奪理道:“那又能證明什麼?凌峰年紀比我大哥還要小,又能有多少作爲?還不是靠恩蔭得來的,哪有我大哥厲害。我大哥可是以封疆大吏入主吏部的。”
王劉氏淡淡地說:“凌峰今年二十九歲,除了吏部左侍郎外,還保留有正二品左柱國將軍銜,五年前人家就已經是一方督撫了。督撫是什麼身份,妹妹應該沒聽說過吧?”
督撫,是總督兼巡撫的簡稱,在本朝還真沒幾個,也只有在臨危或特殊背景下,方爲設置。
本朝一省長官是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都指揮使,三司向爲常設機構。至宣德年前逐步形成總督巡撫率三司的制度,由最初的差官變成地方最高長官。其政治地位及權利,甚至凌駕於巡撫。
可以說,督撫比巡撫還要牛氣。當年朝廷委派凌峰爲福建督撫,也是爲着福建海盜肆掠,民不潦生,官場腐敗,凌峰是臨危授命的緣故。全權轄制一省軍政大權,王梓明的一省巡撫,與之相比,可就差了一大截。
王梓莉臉色總算微微變了那麼一下,但也只是一點點。她依然覺得,她的大哥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物。
“不過是靠祖廕庇護的二世祖罷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大哥可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呢。”
王劉氏深吸口氣,壓抑住快要暴發的怒氣,淡淡地道:“人家有後臺,總比咱家沒有後臺的強。妹妹未曾在京城呆過,怕是不曾見識過安國侯府世子的名聲。”
王梓莉雖然心頭有些發憷,但她在蜀地,靠着大哥王梓明,一向是橫慣了的,面上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瞟了徐璐那桌,不屑地道:“那樣的人,讓我一句話就慫成那樣,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名聲?嫂嫂說來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吧。”
王劉氏撫額,實在受不了小姑子的夜郎自大,只好對自己的婆母說:“娘,妹妹不懂事,您也不勸思?”
王李氏不以爲然地說:“你妹妹說得是實話呀。那徐氏的男人,我看也不見得有多厲害。”勳貴出身又怎樣?她在蜀地又不是沒見過,那些王府裡的老太妃王妃對自己都還客客氣氣的呢。
安國侯府再尊貴,還能尊貴過王府不成?
說話間,又有不少人被領了過來,只是不知怎的,明明這一桌還能坐五個人,可偏偏就是無人落座。連帶客人過來的張大奶奶也不曾領客人坐過來。王劉氏四處張望了下,發現別桌都是坐滿了人,有的甚至還擠了九人或十人,唯獨她們這一桌,就只有她們三人。而鄰桌都擠了十個人了,都不曾有人坐過來。
王劉氏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又瞧到別人看自己的目光很是詭異。心裡一個咯噔,怕是他們王家要淪落爲京城的笑柄了。
開席了,丫鬟們開始上菜,王梓莉居然還說:“真是怪了,爲何咱們這桌就只咱們三人呢?”
王梓莉左右瞧了,也察覺了不對盡,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
王李氏也不大坐得住了,就叫住給她們上菜的丫鬟說:“別桌擠那麼多客人,爲何不把客人叫到咱們這一桌呢?”
丫鬟應該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張嘴就說:“她們身份不如您,還是算了吧。”
王氏母女很是高興,但王李氏還是寬和地說:“出門在外,哪還分尊貴低賤的,我又豈是那種踩低捧高的?趕緊把客人領些過來吧,那麼多人擠一桌,怪擠的。”
丫鬟果然就過去請人。但那客人卻大聲說:“連安國侯少夫人,工部尚書夫人都不敢坐了,我身份更不如,怕是給王夫人提鞋都不配了。還是算了吧,以免自取其辱。”
那客人聲音很大,周圍人都聽得清楚,轟然大笑。
甚至有的還說:“……咱們這樣的身份,怕是與人家共處一室都不夠格吧。也虧得王夫人寬宏。”
“你可小心些,人家可是吏部右侍郎王大人的家眷呢,身份尊貴得很呢。”
王氏母女再如何的自高自大,這時候也聽出了衆人的諷刺之聲,臉色大變。
王梓莉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忽地站起來,目光兇惡地瞪着說話那人,厲聲道:“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那婦人誇張地拍了胸口,叫道:“哎喲,我好怕哦,王小姐大人大量,饒了小婦人吧,小婦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千萬別讓王大人給我家大人穿小鞋呀。”
又是一陣轟堂大笑。
有的甚至笑得東倒西歪,嘴裡說着:“這做人做到王家小姐這般,也算是一種境界了。”
立馬就有人問:“什麼境界?”
“井底之蛙呀。”
衆人又大笑。
不知誰嚷了一句“應該是夜郎自大吧”,更是引起了經久不歇的痛快大笑。
張太太從外頭進來,不明就裡,左看右看,說:“諸位,你們這是怎麼了?我記得我家廚子只會做菜,可沒做讓人發笑的菜吧?”
張太太這話又擊中客人的笑點,紛紛笑得東倒西歪,有好事之人已快人快語地對張太太說了事情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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