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也是有些自嘆,閒着又發慌,如今來事了又發緊,也真叫人無法適應。
王安雖然沒有明說,但李秘已經有了七八分把握,因爲王安將他徑直帶到了鹹福宮,而鹹福宮可是李敬妃的寢宮!
李敬妃本就是朱翊鈞極爲寵愛的妃子,疼溺程度也僅次於鄭貴妃,三年前生下六皇子朱常潤之後,受寵程度更是直逼鄭貴妃,眼下又是十月懷胎,即將臨盆,這鹹福宮此時出事,只怕要一屍兩命!
王安在宮外不好多說,到了宮內,才與李秘說清楚原委,原來這李敬妃夜裡腹痛難忍,憂鬱難產,眼下都還沒個落地處,身子骨已經虛了,喝了蔘湯也是無用,力氣全無,估摸着是保不住了!
李秘雖然聽了也同情,然則他又不是產科大夫,找李秘又有何用?難道說朱翊鈞見着李秘救了他的命,如今是病急亂投醫?
“爲何不找陸濟?”
陸濟乃是太醫院的院正,又是神醫,找他可不比李秘更可靠麼?
王安卻搖了搖頭:“李敬妃深得聖心,出了這檔子事兒,陸院正又豈能不在場?也正是陸院正看過,說是李敬妃胎中有毒,才阻塞了氣血,以至於產道腫脹淤塞而難產,可他無法知曉是甚麼毒,更沒法子解毒……”
“他都沒法子解毒,找我來又有何用啊?”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不過人命關天,他也不好說這個,朱翊鈞對他李秘自是調查得足夠清楚,李秘與索長生有着好幾次救死扶傷的經歷,想來他也認爲李秘是有真本事的。
索長生是陰暗之人,進宮也是不可能的,晦氣也就罷了,一個深諳巫蠱之術的人,若進得宮來,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內宮還不得雞犬不寧!
相比之下,李秘顯得更加的光明正大,或許也正因此,才讓王安將李秘找了過來吧。
李秘也不多說,兩人悶着頭,小跑一般趕到了鹹福宮來,宮門處已經圍滿了人,便是朱翊鈞也是一身睡袍,光赤着腳,披頭散髮,沒有任何威嚴地坐在臺階之上,旁邊則是一張雕龍椅子。
見得李秘過來,朱翊鈞猛然擡頭,通紅的雙眼頓時散發出希望的烈焰來!
“李秘,你來了就好!快救救朕的愛妃!”
李秘也是心裡沒主意,可到了這個時候,總不能說我救不了,咬了咬牙,也沒行禮,朝朱翊鈞道:“皇上彆着急,我先進去看看情況……”
朱翊鈞也不多說,只是朝李秘說道:“難爲你了……”
李秘也有些奇怪,往前做了這麼多事,也沒說難爲二字,如今卻用了這個詞眼,可見朱翊鈞對這李敬妃是真的寵愛。
其實李秘也是不知,古時男女有別,太醫院中也是有專門爲婦人看病的女官,不過女官受教育程度不高,懂醫術的更是少,通常只是些粗通衛生知識的使女罷了,解決不了大問題。
真的生了病,到底是要太醫來看診,女官則陪在一旁,而男女之防在診療過程中也是需要遵守的,這也是爲何古代庸醫比較多的原因,倒不是醫術不行,而是顧忌的實在太多,都無法接觸病患,又如何能夠產生好的效果?
而古代接生是有穩婆來進行的,男醫師接生這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一來是男女有別,二來也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祟。
生兒育女自是神聖的事情,但古時男人認爲,婦人的下宮血最是污穢,沾碰了要倒黴一輩子,所以朱翊鈞才說難爲李秘了。
也正因此,作爲九五之尊的朱翊鈞,即便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在宮門外頭等候,而不得走進去。
這人命關天的,李秘自不會考慮這些問題,在王安的陪同下,便來到了內寢殿之中,但見得一名宦官守在門口,見着李秘便擡起了手來。
“陳矩,這是李秘李大人,放他進去。”王安也來不及解釋,那宦官聞言,也是趕忙放行。
李秘擡頭掃了一眼,此人年紀不小,身子矮瘦,一口黑牙,但眼眸卻非常的清澈,耳朵極大。
這陳矩也算是比較不錯的宦官,司禮監是田義的地盤,但田義畢竟已經老了,只是名義上的掌印太監,連東廠都交給了秉筆太監王安,而另一個秉筆太監便是陳矩,除此之外,還有幾個隨堂太監,都是極其厲害的人物。
陳矩在嘉靖年間跟隨大太監高忠,當時蒙古俺答的大軍揮師南下,高忠曾率軍阻擊,給陳矩留下了極大的震撼,所以他也發誓要做一名好太監。
這些李秘是不太知道,只覺着能伺候李敬妃的人,必然是朱翊鈞的心腹,便朝陳矩道:“陳公共辛苦了,且帶我進去看看。”
陳矩點了點頭,便帶着李秘往裡頭走,到了內寢,但見得陸濟和幾個女官也是一籌莫展,來回踱步,帷幕後頭便是鳳牀,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傳出來了!
見得李秘過來,陸濟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李秘道:“李秘你總算是來了!”
李秘也來不及招呼,便問道:“情況如何了?”
陸濟卻面帶死色,朝李秘搖了搖頭,身邊那幾個女官早已手腳發軟,一個個不知所措,想來也是擔心救不了李敬妃,皇帝會讓她們陪葬!
李秘見得這般態勢,也知道情況不妙,顧不得這許多,便要往帷幕那邊去,陸濟卻伸手阻攔:“李大人不可!”
李秘一把打飛他的手,沉聲怒道:“這都甚麼時候了,救人要緊!”
王安和陳矩相視一眼,也是愕然,想來也是被李秘的舉動嚇到了。
王安正要阻攔,陳矩卻扯了扯王安的袖子,他是李敬妃宮裡的管事,若李敬妃死了,他這個太監也不好過,況且他與李敬妃有主僕之情,哪裡能眼睜睜看着李敬妃就這麼死了。
李秘掀起帷幕走進來,但見得三五個穩婆手忙腳亂,又是掐人中又是摸肚子,可牀上的李敬妃已經不省人事,空氣中彌散着濃郁的血腥氣和一股子便溺的臭氣。
裡頭太過封閉,氣味散不出去,更是悶得呼吸不暢。
李秘見着這些老婆子就來氣,朝她們揮手道:“都散開些!”
老婆子們見得李秘一個大男人闖進來,也是慌了,七手八腳要推李秘出去,可李秘是何等的威嚴,只消一個眼神,便將他們都斥退了!
此時已經是傍晚,外頭已經黑下來,深宮本來就昏暗,這些人又忌諱,不敢掌燈,更是迷迷糊糊,李秘讓她們點多兩盞燈。
亮起來之後,李秘走進一看,但見得李敬妃牙關緊咬,眉頭緊皺,臉色無血,已然是昏迷,上身蓋着毯子,下身也虛遮着,帶着凝塊的暗紅色鮮血已經浸透了牀墊。
李秘將腹部的被單掀起一些來,但見得高高隆起的小腹異常鼓脹,彷彿隨時要暴裂開來一般,上頭蚯蚓一般的血管已經青黑猙獰!
李秘用手指探了探頸動脈,搏動雖然清晰,但已經有些微弱,又俯身聽了鼻息,呼吸更是若有若無!
李秘也知道,這種情況下,產婦已經無力分娩,必須儘快喚醒她,給她補充體能,否則胎兒會保不住,大人只怕也有危險!
古時生育可是拼命的事情,每一次生育都是鬼門關上走一遭,而且看看古時帝王家的孩子便知道了,不少孩子都是早夭,連帝王家都保不住孩子,成活率低得嚇人,尋常百姓自不消說了。
王安早先便說李敬妃體內有毒,李秘此時見得她腹部那近乎黑色的血管,也有些擔憂起來,若是毒素污染到胎兒,便是生出來只怕也難以保住。
看完情況之後,李秘便探出頭去,朝陸濟道:“陸神醫打算怎麼辦?”
陸濟也搖了搖頭,朝李秘道:“今次老夫真的是豁出了命,產婦本不該用藥,可我已經給她開了方子,灌了藥湯,非但如此,連百和解毒的湯藥也給餵了下去,雖然還搞不清楚是甚麼毒,但這妙用方子終究是有些效用的,可貴妃娘娘已經這個模樣了,也是回天乏術……”
這人命關天的,李秘自然不可能草率,可他如果不做些甚麼,李敬妃這一大一小就要死在他眼前,即便是冒險,他也要試一試!
李秘當即走到牀頭來,用身子擋住穩婆子的視線,打開了吊墜上的玉瓶,倒了一粒黑白必救丸出來,塞進了李敬妃的舌下!
這黑白必救丸曾經救過李秘和秦涼玉,堪稱起死回生,無論如何,先救醒了再說!
舌下含服是吸收極快的一種投藥方式,黑白必救丸又是精心煉製的救命丹丸,入口即刻化爲藥力,李敬妃彷彿還陽回魂一般,猛然吸了一口氣,便醒了過來!
這一甦醒,疼痛便侵蝕她的靈魂,她死命抓住李秘的衣袖,朝李秘道:“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如此緊要關頭,她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母性光輝潑灑下來,李秘也是眼眶溼潤。
穩婆子們見得此狀,也是哭喊起來,這一哭喊不打緊,外頭的人卻急了!
因爲他們本能地以爲李敬妃已經死了!
李秘也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朝穩婆子喝道:“都閉嘴,滾出去!”
李敬妃剛剛甦醒,疼痛潮水涌來,她越是忍不住,這些穩婆已經沒有用處,留下來反倒要干擾李敬妃。
穩婆子們本來就嚇得半死,如今又驚喜起來,再被李秘呵斥,整個人都慌亂了,哪裡還有計較,一個個軟在地上起不來。
李秘朝外頭道:“陳矩,王安,進來把這些媽子都架出去!”
陳矩和王安聽得真切,知道李敬妃被李秘救醒了,也是歡天喜地,陸濟和女官們也紛紛進來,將穩婆都給趕了出去。
李秘朝陳矩道:“出去與皇上說一聲,就說李敬妃已經醒了,別讓這些婆子適才的反應,驚嚇到皇上。”
李秘做事也是有頭有尾,這等危急時刻都能考慮如此周詳,陳矩也是言聽計從,正要出去,李秘卻又朝陳矩道。
“你順便跟皇上說一下,這些穩婆子畏首畏尾,手腳發軟,已經不堪大用,宮裡頭看看哪個生育過的婦人,找幾個過來,畢竟有經驗,可以幫着照看。”
陳矩想想也有理,便依言出去稟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