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個老郎中在房門外兀自聒噪,然而康家老太君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讓自己頭皮發麻的場景,而這麼一幕卻真真發生在自家寶貝孫兒的身上!
李秘何嘗不是如此,他見過不少駭人聽聞的事物,可對索長生此番作爲,也感到非常的不適,可他心裡知道,索長生是在救康純俠,而非害他,雖然手段有些讓人驚駭,但絕無惡意。
康純俠早先已經讓甄宓切開了喉管,卻沒有縫合起來,在現代醫學的理論來說,這樣極其容易造成無可挽回的感染,尤其是沒有抗生素的情況下。
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之中,尤其是潔淨度沒有達到手術標準的空氣之中,造成感染的機率更是巨大。
然而讓李秘感到奇怪的是,康純俠並未出現感染的狀況,許是體內的石頭蠱將病菌都殺死了的原因,便是傷口大開,康純俠也並未出現發熱等症狀。
而讓人驚訝的是,他的傷口已經凝結,卻不是血液凝固,而是凝結出一層黃色的鹽晶,用索長生的話來說,這也是石頭蠱造成的。
石頭蠱遇酒而發,嗜血而長,這些傷口不斷出現,石頭蠱便粘附其上,不斷壯大,雖然吸乾了傷口上的血,但也使得傷口凝結,不再流血,倒也不是壞事。
但這也說明康純俠的石頭蠱又再次發作了!
康老太君也是見得康純俠呼吸困難,老郎中們手足無措,纔會把李秘和索長生給請了過來。
這些老郎中可不是甄宓這樣的魔女,他們又豈能用手把石頭蠱給挖出來,這哪裡是人乾的事!
索長生雖然沒有用手,但他用到的東西可着實讓人頭皮發麻!
李秘是親眼所見,他從五彩錦蠱袋裡頭取出一把黑色粉末,灑在了康純俠的傷口上。
那些個黑色粉末散發着一股惡臭,就好像一大把沒頭沒腳的黑色螞蟻一般,很快便蠕動起來,而後化爲一條條黑色長毛的胖蠶蟲,那蠶蟲身上還有個眼睛一般的白色花紋,看起來密密麻麻一片,讓人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這些黑色蠶蟲便在康純俠身上鑽進爬出,康純俠皮肉低下不斷蠕動,爬出來之後便排泄出一些黑色的結晶物,想來該是這些蠶蟲在啃噬體內的石頭蠱,而後再排出來。
看着這些忙忙碌碌的黑色大毛蟲在工作,李秘也是渾身發癢,闖進來的康老太君見得此情此景,整個老臉都煞白了!
她可以帶刀出入,可以與李秘熊廷弼這樣的年輕人拼命,但她畢竟是女人,對於這種蟲子之類的東西,也是害怕得緊。
若由着她來選,她寧願讓人砍兩刀,也不願這些蟲子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更何況鑽進鑽出的!
她生怕這些蟲子傷到自家孫兒,可她又不敢出聲阻止,若自己的聲音驚嚇這些蟲子,蟲子躁動起來,把她那寶貝孫兒給啃個乾淨,又當如何?
康家老太太到底是不忍卒視,默默地退了出去,還輕手輕腳關上了門。
那些個老郎中們以爲康老君會如他們一般雷霆震怒,豈知老太太一出來,雙眸便充滿殺氣,壓低聲音朝他們喝道:“都給我閉嘴!”
老郎中雖然都是名聲不小,康家也是客客氣氣延請過來,可康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暴脾氣,據說楚定王小時候還被她打過一頓屁股,衆人哪裡敢再聒噪半句!
外頭冷風細雨的,這麼個老太太,加上一大羣老郎中,便在夜風之中瑟瑟發抖,一直守着,好在不多時便天亮了。
此時李秘才從房裡推門而出,朝康老太太笑了笑,見得李秘這笑容,康老太君也是大鬆一口氣,走進房中一看,孫兒竟然已經醒了!
不過索長生想必是累壞了,此時四仰八叉地坐在旁邊的躺椅上,外頭冷得不行,他卻滿頭大汗,臉色也有些蒼白。
康老太君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而後才走到牀邊來。
此時哪裡還見得甚麼蟲子,但見得牀邊的桌面上,托盤裡是一個鏤空的黑色晶石球,便是那些蟲子排泄出來,如建築蟻巢一般堆起來的。
康純俠身上是半點血跡都沒有,彷彿從未如此乾淨過一般,脖頸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包紮起來,潔白的綁布滲透着翠綠的藥汁,散發着一股清新的草藥香氣。
康純俠雖然臉色蒼白,但雙眸有神,見得老奶奶進來,難免兩人都眼眶溼潤。
“祖母……孫兒不孝,讓您擔憂了……”康純俠掙扎着就要起來,康老太君卻是將他壓回了牀上。
“別動,身子要緊。”康老太君雖然心情激動萬分,但面上卻很冷靜。
她是個錚錚鐵娘子,唯獨這個孫兒能夠讓她落淚,雖說孫兒有百般不是,在旁人眼中也是個扶不上牆的紈絝,但他最是孝順,也最得老太君疼惜。
李秘此時也走了進來,見得這一幕,也難免有些心酸,每個看似強硬的人,其實都有自己的軟肋,只怕這孫兒,便是剛硬一世的康老太君最柔弱的一面了。
康純俠見得李秘進來,也有些憤憤,朝自家祖母道:“他怎麼會在這裡!快讓他滾出去!”
李秘並未說話,倒是康老太君朝自家孫兒道:“孩兒你不得無禮,今番若不是李秘和這位索小哥哥,只怕你性命堪憂,說起來是他們救了你的命呢。”
康純俠最是聽祖母的話,他對祖母的性子也最是瞭解,知道祖母不可能會騙自己,否則又哪裡輪得到自己開口,祖母早就把這人給打出去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康家老太太也不隱瞞,將事情來龍去脈都與孫兒說了一遍,康純俠這才恍然大悟。
他雖是紈絝,但爲人豪氣,與王士肅倒也有些相似,昨夜也是借酒發瘋,眼下清醒過來,也朝李秘道:“是我不對,多謝二位的救命之恩,身子不便,不能全禮,二位朋友請見諒則個……”
這康純俠雖然浪蕩浮誇,但到底是敢作敢當,打不過就認輸,錯了就低頭,機會一來同樣會再來一架,有錯就認,認了也不改,下回還來,這就是他的性子了。
李秘也不在意,畢竟又不是要跟他交朋友,再者說了,索長生只是暫時遏制了石頭蠱,同樣是治標不治本,效果比甄宓好那麼一丟丟,手法也沒那麼血淋淋罷了。
索長生此時也擡起頭來,朝他說道:“別高興太早,蠱毒未除,不出三日,還得發作一次,往後會越發頻繁,到時候便是大羅金仙也救你不得,想要解蠱,必須三日之內找出下蠱之人,否則,哼哼。”
康家老太君聽得索長生此言,也是臉色大變,適才索長生驅蟲噬蠱的場景還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給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此時回想起來,若三天五日讓孫兒遭這般罪,莫不如死了乾淨啊!
念及此處,康老太君也再無遲疑,朝李秘道:“李秘,歸寧郡主也說了,這案子由你來查,你想怎麼查,就怎麼查,老身自是全力配合,沒有二話!”
李秘聞言,也是心頭一喜,但索長生卻哼了一聲,在旁邊放冷箭道:“人救了也沒半點酬謝,眼下還巴望着人家幫你查案,你偌大個康家,也真是不爽利,這樣的案子,要我說,這樣的案子是不查也罷了。”
康老太君也是要面子的,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對,她老康家對仇人是絕不放過,但對恩人卻也是永世不忘的,這是將門遺風,如何能丟得。
此時康老太君也朝李秘二人道:“是,是老身失禮了,兩位救了吾孫,便是我康家的大恩人,是老身怠慢了。”
康老太君如此一說,索長生才點頭道:“這還差不多,這小子三天內是死不了了,趕緊擡回去,只要我住在你府上,便是閻王爺來了,小爺也幫你趕出去,至於能不能找到下蠱之人,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康老太君聽聞此言,非但不怒,反而面露喜色,趕忙讓人將康純俠擡回康家,又親自把李秘和索長生,以及熊廷弼請到了府上來。
李秘把秋冬也一併帶上,康家人的態度也是發生了大轉彎,對李秘等人是客客氣氣,奉爲上賓。
康家雖然是將門,但底蘊深厚,洪武朝御賜的封邑和宅邸,雖然古舊,卻也氣派十足。
康家老太太親自發話,李秘等人自是受到了無微不至的貴賓禮待,索長生雖然沒見過甚麼世面,但敢說敢做,直來直往,往後康純俠是生是死,都捏在他手裡,也沒人敢說些甚麼。
不過康家也不是書香門第,家風本來就豪邁粗狂,也就不必在意索長生這些小細節了。
李秘到底是關心着案子的,畢竟他此行的任務是調查楚定王,可不想因爲這樁下蠱案而分心或者拖延,距離武舉也沒剩下多少時日,他還需要專心備考。
於是李秘便朝索長生問道:“長生,你可確認了這康純俠中蠱的具體時辰?”
索長生吊兒郎當地坐着,鞋子也脫了,一隻腳擱在旁邊的太師椅上,精美的糕點不斷往嘴裡丟,吃得正起勁,眼睛還時不時往身邊那些貌美侍女身上身下掃視。
聽得李秘如此問道,他也有些不耐煩,朝李秘道:“那石頭蠱已經發作,可不是三五日的事情,最起碼也是三個月之前,這下蠱也要配合時節,諸如陰性的蠱,就不該白日裡下,更不該在端午之類的時節去種,若是陽剛的蠱,便不應該在中元寒食或是月缺之夜來下……”
“我尋思了一番,這石頭蠱該是中秋種下的,而且三個月就發得如此厲害,估摸着中蠱之時,他是喝了桂花酒,或者服了雄黃丹胡僧藥之類的壯大之物……”
這胡僧藥也就是古時候的chun藥,根據索長生的說法,年輕人最是浪蕩愛玩,這康純俠見着甄宓就想調戲,也是個好色之人,中秋之夜必定是荒唐,如此一想,下蠱的極有可能是女子。
當然了,這也僅僅只是推測,不過有了這些線索,調查起來也就容易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