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也不敢確定此次前去尋找呂坤,是否足夠安全,因爲程昱極有可能已經布好陷阱,就等着他李秘往裡頭鑽,所以李秘必須尋找一些個幫手。
早先姜太一將三六九找了過來,不過三六九主要是保護姜壁,今番沒跟着李秘到南京來。
而後謝纓絡倒也出現了一陣,不過她心繫張黃庭,平日裡只怕沒少暗中關注這位人格分裂的大少爺,與李秘雖然關係緩和了些,但還沒到甘願給李秘當保鏢的地步。
張黃庭的功夫倒是不錯的,只是眼下又跟王世肅爭風吃醋,無暇兼顧李秘,更不可能當李秘的打手。
就憑着李秘這三腳貓功夫,加上半生不熟的刀法,冒冒失失撞進程昱這“吃人狂”的網裡,可不是甚麼好玩的事情。
這陳執悟既然能夠找到呂坤的藏身之處,又是邵元節的弟子,看着又有些本事,李秘自是想着讓他帶一帶路的。
到了這小院之中,李秘便提高聲音喊了一聲,過得片刻,陳執悟果然從正房裡走了出來。
“原來是李總捕,也是老道有失遠迎了,不知李總捕過來所爲何事?”
李秘也開門見山道:“也是在下魯莽了,多得道長幫忙,還未來得及道謝,眼下又要來麻煩道長了……”
陳執悟聽聞此言,也微微一笑,朝李秘問道:“總捕可是想讓老道幫着引路?”
李秘也老實笑道:“還是道長七竅玲瓏,洞察人心,甚麼都瞞不過道長。”
陳執悟不置可否,朝李秘道:“老道是王家的門客,二公子吩咐着做事,老道便照實做,只是二公子只讓老道找人,可沒讓老道帶路,老道爲何要幫你?”
李秘早已料到,陳執悟過得也不暢快,否則又何必縮在王家,所以行事必定低調,不敢高張,出於謹慎,絕不會如此輕易就答應李秘的。
也虧得早先在門房查探了一番,否則李秘早已掉頭走人了,又何必過來自討沒趣。
此時聽得陳執悟發問,李秘也老實回答道:“我不敢相瞞,好教道長知曉,姜太一是我家長輩,若論起交情來,我該稱您一聲老師叔,小侄兒這纔敢厚着臉皮求您幫忙來了……”
陳執悟早先便覺得李秘有些不同尋常,畢竟他自詡深諳相人之術,此時聽得李秘如此一說,不由恍然。
“難怪老道總覺着你面善親近,原來你竟是姜師兄的後輩,也是難怪了,不知你與師兄是哪樣的交道?”
這陳執悟是個識人面相的,察言觀色的本事最是了得,李秘自然不敢當面扯謊,可若照實說了,也是不太妙。
畢竟交淺言深最是忌諱,李秘尚未了解清楚此人底細,斷然不可能全盤托出。
李秘本想說姜太一之子姜壁因爲仕途失意,得了瘋病,讓自己給治好了,可想了想,道士之流通常是懂得歧黃之術的,若他問將起來,自己便要當場露怯,畢竟自己確實不懂醫術。
若說自己是姜太一的弟子,也不太可能,說是宗族前輩,更是荒謬。
這思來想去的,李秘便朝陳執悟道:“姜太一老爺子有個兒子姜壁,知嘉定縣,遇着一樁極其棘手的案子,茶飯不思,落了魔怔,整日裡瘋言瘋語,官兒也不做了,便鎖了自己在房裡,盡做些瘋癲的事情……”
“彼時我到嘉定縣公幹,也是機緣巧合,在案子上給了姜壁一些幫助,案子有了眉目,姜壁這心病也去了大半,老爺子是個心疼兒子的,爲了兒子,多年未有續絃,連龍虎山的房中之術也都不練了,便要感激我,許了我一份人情,把我當成子侄後輩來看待。”
李秘所言也絕無花假,只是隱去了當中關鍵,並未提及細節,可確實句句屬實,也不怕這老道士看破他的心思。
陳執悟果真目光如炬,盯着李秘的眼眉嘴角,彷彿在尋找李秘說謊的破綻,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朝李秘道。
“原來還有這層緣故,也不瞞你說,姜師兄雖是俗家居士,但對我師兄弟等照拂有加,恩情不小,既他把你當子侄後輩,我也不能袖手旁觀,眼下帶你去找那呂坤便是。”
李秘聞言,也是心頭大喜,莫看這陳執悟黑瘦矮小,但行走如風,龍驤虎步,雙眸放光,絕非庸手,得了這道人的支撐,李秘也算有些底氣了。
李秘待得老道人收拾停當,便與他走了出來,經過那門房之時,老門子也是一臉愕然,想來也是沒想到李秘竟然真就請動了這位老神仙,越是看不懂李秘了。
眼看着就要尋到呂坤,李秘哪裡會在意一個門子的心思,與老道人出了王家之後,卻不往城外郊野之地行走,偏生往街頭鬧市裡去了!
老道人陳執悟挎着一個褡褳,手裡舉着一枝幡子,那幡子上頭也無文字,便只是用金線在上頭繡了一些個黃宮星宿的圖案。
李秘今日可不是捕快裝扮,而是一身襴衫,十足的士子排場,可後腰卻橫插黑布包裹的戚家刀,便有些不倫不類的意思了。
老道人這一路上也是東問西問,想來對李秘還是不太放心,李秘卻是有問必答,這才消除了他的顧慮。
因爲李秘非常清楚,若得不到老道足夠的信任,此人必定不肯出死力,若真的中了程昱的圈套,李秘還盼着這老道能夠出手相救的呢。
人都說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李秘此番也算是有了深刻的體會。
老道人將李秘帶到一家包子鋪前頭來,竟然停住了腳步,朝李秘低聲說道。
“便是這裡了。”
“包子鋪?”李秘也有些難以置信,在他看來,呂坤與王世貞、王弘誨一般,都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便是逃亡在外,也該當躲藏在深山老林,再不濟也如姜太一那般,落戶於農家小院。
誰曾想到,昔日名滿天下的大儒,又曾經是朝廷重臣,竟然躲在了金陵城中的一家包子鋪裡頭!
雖說有些驚愕,但李秘很快便有些佩服起來,這也說明呂坤並非庸人,連他李秘都覺得難以置信,試問還有誰能想到呂坤會躲在包子鋪裡?
李秘想了想,朝陳執悟道:“一事不煩二主,送佛送到西,勞煩道長幫忙開個道吧,我畢竟是蘇州口音,又是生面人,若是開口,必定要打草驚蛇,把呂坤給嚇跑了……”
陳執悟早知李秘是個謹小慎微的,這一路上諸多考問,李秘也都坦誠回答,他也就幫人幫到底了。
但見得這老道走到了鋪子前頭的攤位邊,見得那賣包子的老婦穿了一身黑衣,頭上插了一支木簪,衣袖上卻繡了一隻陰陽魚,知道也是個信道的,便朝老婦道:“無量天尊,敢問女居士一聲好。”
那老婦初時有些警醒,見得陳執悟道骨仙風,又見了陳執悟手裡的幡子,登時有些欣喜起來,朝陳執悟道。
“仙師過問,老婆子哪裡當得起……”老婦人一邊說着,便包了幾個大肉包子,雙手奉上,朝陳執悟道。
“仙師遊歷天下,餐霞飲露,也是辛苦了……”
在許多人眼中,和尚和道士都需要化緣,接受施主的佈施,可事實上在這方面,道人通常是不太去做的,道人渴了便喝山泉,餓了便吃野果樹葉,極少向人化緣。
豈不見和尚通常是肥頭大耳,而道人卻精瘦清矍?
不過在世俗人的眼中,道人與和尚一般無異,都是需要伸手化緣的。
這老婦分明是個信教的,見得陳執悟氣度不凡,便獻上了肉包來,只是陳執悟卻擺了擺手,朝老婦道。
“女居士既然看得出貧道並非庸俗之人,又何必以俗禮來敬重。”
老婦聽得如此,也面現愧色,朝陳執悟道:“仙師教訓得是,老婆子也是市井渾人,老糊塗了,還請仙師到裡頭坐坐,待老婆子燒壺好茶來伺候則個。”
陳執悟聞言,這才點了點頭,徑直往店裡走,跨過了門檻,才朝老婦道。
“後頭那個是我新收的弟子,看着油滑,也不必讓他進來,便讓他幫你看一看攤子吧。”
陳執悟也是正話反說,那老婦見得李秘面容俊俏,一身正氣,哪裡有甚麼油滑市儈,再說了,讓李秘在外頭看攤子,她也是不願的,便朝陳執悟道。
“仙師哪裡的話,既然是小仙童,便當一應請了進來便是,如何能怠慢了在外頭。”
李秘此時也知這老道陳執悟,是個覷準了人心來做事的,心頭不由佩服了三分,當下也不敢說話,故作老實誠懇的模樣。
陳執悟不鹹不淡地朝李秘道:“既然女善人都已經開口了,便謝過了,進來喝口茶再走吧。”
李秘可不敢得意,裝作小心地點頭道:“是,師父。”
而後又朝老婦感激道:“謝謝媽媽。”
那老婦也不知想起甚麼來,見得李秘如此乖巧,眼眶卻紅了,應了李秘一聲,便將李秘也請了進來。
這鋪子也不算太大,但有個後門,早先從外頭便看到是有後院的,想來那呂坤便該藏在後院裡頭。
李秘也不敢坐定,看了陳執悟一眼,心裡已經開始尋思對策來。
稍後那老媽媽去燒水煮茶,自己務必要裝個肚痛跑稀之類的,橫豎要尋個由頭,到那後院去走一遭,也不怕見不得那呂坤了!
只是李秘很快就發現,事態根本就不似他想象那般,因爲那老媽媽笑呵呵地朝二人道。
“這外頭也無人看管,老身且把門給關上……”如此說着,她便慢手慢腳地關起門來。
可她將那六尺高的門板一塊塊拼起來之時,卻呼吸順暢,沒有半點氣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