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從未覺得夜晚竟然可以如此漫長,外頭仍舊下着雨,時不時傳來官兵們相互呼應的叫喊,驛站之中反倒安靜得嚇人,偶爾傳出哐噹一聲,也不知打翻些甚麼東西,但彷彿每一樣聲音都足以牽動所有人,使人神經緊繃,彷彿只要一點點細微的動靜,就會打破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一般。
李秘從張孫繩這處得到了答案,但程昱的出現,終究讓李秘喜憂參半。
在沒有找到呂坤之前,他又得到了羣英會的線索,但又即將面對程昱這樣的無雙毒士。
事實證明,李秘來找張孫繩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在後世的影視作品乃是遊戲畫面之中,程昱與郭嘉賈詡等人一般,都是謀士或者文官的打扮,許多人都誤以爲程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然而向張孫繩求教之後,李秘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程昱早先在山東地界率領民衆抗擊黃巾軍,曹操征伐徐州之時,他又與荀彧一道,阻擋呂布與陳宮的大軍,保住了三城。
東中郎將、兗州都督、奮武將軍、安國亭侯,到了曹丕代漢稱帝,他受封的仍舊是衛尉,即便逝世,追贈的也是車騎將軍,這些可都是武將而非文官的職銜!
相對於郭嘉荀彧賈詡等一干謀士,程昱這個山東大漢絕對是鶴立雞羣,他並非單憑一顆腦子和一張嘴過活,他可是有親自領兵的!
這也就意味着,這個程昱絕非百無一用的文弱之人,極有可能是身負武功的!
李秘對羣英會的套路已經有了初步的瞭解,似周瑜這般,程昱肯定也是被從小培養起來的,故而這個程昱的武功絕不會低!
也就是說,那些發散出去搜捕的官兵們,極有可能無功而返,只怕反倒被程昱戲耍一通罷了。
然而李秘很快就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程昱!
他與張孫繩還在談着史料記載,外頭卻撞進一名扈從,朝張孫繩道:“府尹大人,他們……他們全都回來了!”
“抓到人了?”張孫繩騰地站起來,滿臉驚喜地問道。
那扈從卻支支吾吾,唯唯諾諾地朝張孫繩道:“大人……大人還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李秘見得這扈從言辭閃爍,不由疑竇頓生,張孫繩也是眉頭緊皺,然而當他們走出房門之時,整個人頓時愣住了!
因着是下雨天,二樓比較乾燥,所以張孫繩等貴客,自是要被安排在二樓住宿。
此時他們從二樓往下看去,但見得驛站周圍全都是應天府帶來的扈從與官兵!
被撒放出去追捕元兇的這些人,此時便在雨夜之中若隱若現,彷彿一道道鬼魅陰影!
他們就這般站着,沒有回來覆命的意思,若即若離地站在驛站外圍,清冷的雨幕之中,卻是彌散着讓人心寒的殺氣!
他們彷彿迴歸野性的狼羣,又好似喪失理智的行屍走肉,更像是被激發了內心陰暗邪惡的暴徒!
李秘不由想起周瑜的手段來,周瑜好歹對付的是倭寇,因爲倭寇侵犯的便是孫吳的領地,作爲孫吳大都督,他有義務守護那方曾經熱愛的土地。
可程昱是曹操手下的毒士,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否則也不會用人脯來當雜糧,救養萬千曹軍!
他們都擁有着輕易改變別人三觀的能力,可相較之下,周瑜相對光明,而程昱卻是絕對的黑暗!
李秘沒見過蘇秦張儀,無法想象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與滿腹才華便能夠縱橫捭闔,輕易改變別人的立場。
但他見過周瑜輕易操控人心,化敵爲友,轉危爲安,彷彿隨時能夠扭轉乾坤。
可週瑜是經過了長久的籌謀與佈局,厚積薄發,才達到了那樣的效果,舉重若輕的背後,是他的深謀遠慮。
然而這些追捕的官兵,半夜裡才被放出去,如今回來,卻彷彿變了個人一般,也就是說,程昱比周瑜更難纏,他甚至不需要長時間的籌劃,便能夠讓這些追捕他的官兵,掉轉刀頭來對付張孫繩和李秘等人!
很難想象程昱是如何做到這一點,但事實就擺在面前,這些官兵和扈從,漸漸將驛站圍攏起來了!
張孫繩雖然驚駭,但同時也非常憤怒,因爲這些都是應天府的人啊!
他雖然剛來應天府不久,還沒有拉攏到親信之人,可終究難以想象,這些六扇門中的公人,竟然說變就變!
他早先在雲南當左布政使,那地方也是局勢複雜,畢竟是少數民族的聚居之地,時常會發生一些爭鬥,人心善變,左右搖擺,也是見慣不怪。
可應天是甚麼地方?那可是太祖皇帝的龍興之地,曾經的大明國都,雖然後來遷都北京,都城便一直是北京,可南京仍舊還是陪都,即便再形同虛設,卻也仍舊有着行在六部啊!
這些人都是應天府的公人或者官兵,竟然只是在追捕的過程當中,就讓一名瘋子給策反了?
張孫繩是有些不太相信,他站在二樓上,朝外頭的手下高聲怒叱道。
“爾等如此這般,意欲何爲,反了不成!”
沒有人迴應,直到片刻之後,一道尖嘯的風聲如出洞的毒蛇一般嘶嘶作響!
“小心!”
李秘將張孫繩一把推開,一名短刀便打着旋兒飛將過來,鐸一聲乾脆利落地釘在了門上!
張孫繩是個地道的文官,雖然在雲南之地見過不少刁民悍匪,可身居高位的他又如何見識過這等場面!
若非李秘推開他,只怕他的腦袋都要開花了!
雖然欠了李秘一條人命,但他此刻已然被嚇傻,哪裡還想得到這些!
“這……這些人……都是怎麼了!”這位應天府尹如此喃喃自語着,實在不明白這些惟命是從的官兵,爲何會突然變成了這等狠辣的法外狂徒!
李秘知道張孫繩已經失了主意,此時便朝驛站裡頭爲數不多的守衛高聲吩咐道。
“快關門!調集所有人手!”
這些守衛也知道大難臨頭,若捨不得出力賣命,只怕要全部死在這裡,便依着李秘,將驛館的大門給關了起來,又將院中的石磨給挪過來,頂在了門口頭。
見得此狀,張孫繩才生出少許安全感來,卻是坐在地上,如何都起不來了。
李秘也沒有攙扶,而是朝他說道:“府尹大人且歇一歇,小子四處關照一番,務必讓他們都打起精神來,否則今夜怕是難過了……”
張孫繩坐鎮中樞還可以,真讓他具體調度也是做不來,見李秘主動應承,趕忙點頭道:“好,你全權負責此事,吾等之安危,便全靠你了!”
張孫繩如此說着,便解下腰間玉帶,束在了李秘的腰上,也算是信物,否則手底下那些人不一定聽從李秘的安排。
事態緊急,李秘也沒有扭捏,想了想,他卻來到了王士肅這邊。
王士肅先經歷了人肉飯事件,如今又遭遇官兵反水圍困,加上鄭多福被嚇得不輕,他的心情也是煩躁到了極點,見得李秘過來,不由怒道。
“本公子目下不想說話,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李秘也是着實氣惱,嚴肅地朝王士肅道:“王士肅,你也是個眼高手低的貨色,整日裡想着舞槍弄棒,眼下機會來了,你卻當起縮頭龜,老子看不起你!”
王士肅是何等人,平素裡巴結都來不及,何人敢如此辱罵他!
他最是愛惜顏面,李秘說他是縮頭龜,便激起了他滿心的怒氣來!
“你再說一遍!”
李秘看着雙眼血紅的王士肅,不由竊笑,朝他說道:“應天府的護衛就全都交給你,你若能擋下這些人,守住驛館,老子就服你!”
李秘如此說完,也不消等王士肅迴應,便兀自離開,將驛丞等一干人全都放了出來,又到廚房來,將伙伕和廚娘們也都鬆綁了,讓所有人聚集到院子當中來。
早先驛丞雖然已經清場,但仍舊有些時常留宿的老關係,遵照驛丞的吩咐,一直縮在房裡,沒敢出來,生怕冒犯了應天府尹,如今李秘也將這些人全都叫了出來。
李秘粗略數了一下,整個男女老少加起來統共也就五十來人,外頭的官兵和差捕雖然也只有三四十人,可驛站的人沒有兵刃,也沒打手,扣除老弱婦孺,撐死也就三十人可堪一用。
李秘自我定位還是非常清晰的,在刑偵方面,他有着先天優勢,但他不擅長排兵佈陣,也沒有任何的經驗,便是紙上談兵都稱不上。
而王士肅雖然性子不好,但對這方面卻非常的感興趣,否則往後也不可能帶頭演武,他家雖是書香門第,但祖父卻是抗倭名臣,他又慣熟拳腳刀槍,決策與調度的工作交給他王士肅,纔是最明智的決定!
不過請將不如激將,李秘也沒甚麼好臉色,瞥了王士肅一眼道:“王大將軍,人手就這麼多,全交給你來掌控,能不能以少勝多,便看你本事了。”
王士肅對李秘本來就存在嚴重的偏見,又豈能讓李秘看低,此時昂首挺胸上前來,掃視了一圈,而後深吸一口氣,開始調度起來。
“八歲以下,七十以上的老實躲回房間裡,緊鎖房門不要出來。”
此言一出,院子當中便有些小小騷動,想來該是家長叮嚀兒女,又或者老者交託小輩,總之是要訣別一下了。
待得這部分人離開之後,院落裡頭也就剩下四十人左右,王士肅也收起了平日裡的玩世不恭,微微皺着眉頭,摸着下巴,照着早已想好的策略,一一分派起任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