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按院與纓絡看得李秘心裡發毛,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不過並未持續太久,袁按院便坐了下來,朝李秘說道。
“既是如此,你倒是跟我說說,你都查到了些什麼,爲何要潛入刑房來偷取卷宗。”
李秘沉思了片刻,而後有些謹慎地問道:“按院大人又是爲何要挑選這些卷宗?”
袁按院頓時眉頭一皺,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似乎在做着心理鬥爭。
旁邊的纓絡卻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李秘的肩頭,威逼道:“大人問話,豈有推搪之理,你再這般,可莫怪我不客氣!”
李秘卻不爲所動,朝袁按院道:“按院大人,你也並非光明正大進來看卷宗的吧?若是縣令大人知曉了,你又並非現任官員,出入刑房,多少有失公允吧?”
纓絡聞言,不由怒叱道:“小賊,如何敢對大人不敬!”
那袁按院也是眉頭一皺,但很快就灑然一笑道:“這位小朋友倒是有幾分英氣,不過我袁可立早先就是蘇州府推官,而後才做了山西道的監察御史,這蘇州是我家鄉,袁某在地方上還有幾分薄面,今番查看卷宗也並非出於私心,不想讓縣令簡大人知曉,只不過是不想麻煩他罷了,你以此爲由頭,並沒有太大的用處的。”
“袁可立?袁可立...袁...你就是袁可立?”李秘不由心頭亂跳!
這袁可立在大明歷史上可是鼎鼎有名,即便李秘對歷史不熟,卻也是聽說過的,這可是與張居正等人一般的大明名臣!
李秘雖然對歷史不熟,但他是偵探出身,對歷史上有名的神探,卻是多有了解,這袁可立就是大明有數的神探,而且袁可立一心爲民,公正剛直,乃是大明乃至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四朝重臣!
歷經四朝而不衰,還能做到太子少保,更爲百姓所稱頌,這樣的名臣,想讓人忘記都難!
只是李秘很快就平復了下來,因爲他依稀記得,袁可立早先確實是蘇州府推官,洗冤昭雪,乃是青天一般的人物,也正因此,他成爲了山西道的監察御史。
可由於在一些案子上的堅持己見,他也得罪了不少官員,一度被貶斥,後來還是因爲太過剛直,被罷黜爲民,長達二十六年,直到神宗皇帝死後,他才起復,而後纔得到重用。
也就是說,李秘正好遇到了處於人生最低谷的袁可立!
按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因爲袁可立是一支潛力股,但問題是,袁可立蟄伏二十六年,而後纔再度飛黃騰達,時間實在太長,這樣的潛力股,若是一頭扎進去,只能是被套牢的下場。
想到這裡,李秘也就冷靜了下來,然而袁可立卻有些驚詫,朝李秘笑着問道:“怎麼?小朋友認得袁某人?”
李秘呵呵一笑道:“袁按院可是蘇州府的青天大老爺,試問又有誰人不知?”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袁可立雖然是個耿直剛正的人,但人人知道他的脾性,所以通常不敢在他面前說這等馬屁話,而李秘與他素不相識,說出這樣的話來,毫無造作扭捏,袁可立心中還是歡喜的。
“好漢不提當年勇,袁某已經不在官場,如今不也跟你小朋友鬼鬼鼠鼠地待在刑房裡頭麼。”
袁可立如此一說,李秘也生出親近感來,當即笑道:“袁大人果是大度,在下佩服。”
袁可立見得李秘不是難說話的,便指着纓絡道:“我實不瞞你,今夜過來,也是爲了調查呂家娘子的案子,這位謝纓絡姑娘,便是呂家娘子的小師妹,適才多有衝撞,還望小朋友不要見怪。”
李秘本以爲袁可立這樣剛正不阿之人,肯定是個老古板,可他言行舉止都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反而生出親近來,此時也搖了搖頭,表示並不計較。
袁可立便趁機朝李秘問道:“既然小兄弟也是爲了呂家娘子的案子,爲何不去調查兇手,反而查起受害人來了?”
李秘也沒甚麼好隱瞞,當即說道:“兇手方面的調查毫無頭緒,只能轉個方向,活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了,再說了,事出必有因,從呂家娘子這方面,能夠查到兇手的作案動機,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讓兇手選擇了呂家娘子,這裡頭又有甚麼內情,若查清楚了,不失爲好法子...”
袁可立是個查案高手,自然明白李秘的意思,只是他還是有些疑惑,朝李秘問道。
“若兇手並非蓄謀,只是一時興起才犯下罪案,調查受害人背景也就沒什麼意思了,小兄弟以爲如何?”
李秘想了想,便搖了搖頭:“我不同意袁大人的看法,即便是激情作案,受害人也必定有着讓兇手意動的因素,即便兇手是個瘋子,上街就殺,也是有選擇性的。”
“激情作案?”
“就是大人適才所說的那種類型,並無蓄謀,只是一時衝動才犯下的罪案,這類案子通常有個應激因素,也就是說,總有某些原因,觸動或者激怒了罪犯,又或者受害人身上,有着讓兇犯選擇她的理由。”
“比如陳實的遺書上所說,他只是覬覦呂家娘子姿色,一時起了色心,才犯下了罪行,這就是激情作案。”
李秘如此一解釋,袁可立也有種別開生面的感覺,當即謙虛地朝李秘道:“小兄弟的思路果然是另闢蹊徑,袁某也是受教了。”
李秘拱手連稱不敢當,而後朝袁可立道:“不過大人想必也知道,呂家娘子這樁案,絕不是甚麼一時衝動,否則咱們也就不會調查到卷宗這裡來了...”
袁可立聞言,也認同地點了點頭,朝李秘道:“不知小兄弟又是如何查到這裡的,手裡掌握了多少有用的線索?”
李秘心頭一笑,朝袁可立道:“也不瞞大人,在下得到的東西,對這個案子至關重要,甚至是破案的關鍵,只是...簡縣令與在下有個約定,只要在下能夠尋找一個權威人士,鑑定陳實遺書的真僞,證明遺書確係僞造,才能重啓此案,在下人生地不熟,哪裡認得這些人物...”
袁可立也有些訝然,若換了別個,遇到他這樣的青天大老爺,還巴不得將線索獻上來,可這李秘竟然還談條件!
不過李秘的初衷卻是好的,也是爲了不讓縣衙結案,才提出這樣的要求來,袁可立沒有道理會拒絕。
以他的身份地位,重啓這個案子是遲早的事情,而且只要他開口,簡定雍哪有拒絕的道理,只是這樣,自己就會欠下簡定雍的人情,如今倒好,暗中幫助李秘,給他找個筆跡鑑定的高人,就能夠名正言順重啓這個案子,李秘這個條件簡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來得剛剛好!
“此事並不難,袁某人願意幫這個忙,你且來說說,你都發現了些什麼。”
李秘見得袁可立爽快答應,也不再顧慮,從懷中取出那張筆記來,將如何發現籤子,以及解讀其中信息的事情,全都告訴了袁可立。
“在下已經查過這些卷宗,除了吳縣的這幾樁,剩下的那些,極有可能在長洲縣,在下可不想再到長洲縣衙當一次小賊,想要驗證,只能勞煩袁大人再跑一趟了...”
若非袁可立表明身份,李秘也不會信任他,既然知道他就是袁可立,是曾經的蘇州府推官,那麼長洲縣那邊,由袁可立去求證,便輕而易舉了。
李秘倒是樂觀,直以爲有了袁可立的幫助,這個案子調查起來就容易多了。
可此時袁可立那挺直的腰桿卻有些佝僂下去,神色陰沉,滿臉怒氣!
旁邊的謝纓絡也臉色蒼白,朝袁可立道:“袁大人...師姐她...師父他老人家是絕對不知情的!袁大人...”
李秘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袁可立緩緩站起來,朝謝纓絡道:“這位李秘兄弟所言不差,這確實是案子的關鍵,袁某終於是弄清楚來龍去脈了,只是這個案子,袁某再也不能插手了...”
謝纓絡彷彿早已料到這樣的事情,此時也有些無顏以對。
袁可立朝謝纓絡道:“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也不需要自責,我素知張家是抗倭的英豪家族,這份名單上,想必都是些倭寇細作,殺了也就殺了...”
“但呂家娘子是暗中調查之人,同時也是發號施令的人,倭寇細作固然人人得而誅之,但朝廷自有法度,又豈容張家擅自刺殺?若人人都這般,打着公道的旗號,喊着替天行道,濫用私刑,到處殺傷,這天下豈非要大亂?”
“我袁某人雖然被貶黜,對朝廷也有着不小的怨氣,但我不能插手這樣的事情,即便我不再任職,也不能助長這樣的風氣!”
袁可立如此說着,便輕嘆一聲,作勢要離開刑房!
李秘聽完他的話,心裡也有了個清晰的脈絡,正如袁可立所言,他對來龍去脈也終於是看清楚了!
這張家乃是抗倭的民間勢力,呂崇寧的妻子張氏該是一直暗中調查那些潛伏在民間的倭寇細作,而後再通過這些竹籤,發送密令,讓人暗中清洗那些倭寇的細作!
陳實同樣在名單之中,而且下一個就輪到他,也就是說,陳實也是倭寇細作之一!
若是這般說來,那麼殺死張氏的,應該就是那些倭寇的間諜組織了!